长息目光淡淡射过来,两人这才后知后觉闭上了嘴,平日里在一起习惯了,一时说起话来就忘了场合。
“碧湖,这是我的一丝神魂,这世上,除非天神,否则没人能承受时空逆转,神魂全都会被碾压消失。只有我的神魂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才能一直安稳。”
“你死的时候,寿数二十整,我回到这之前,在你二十岁之前,如今的你不能出现,都由我替你活,等到过了二十岁的死劫,那时候,你方才真的能够主宰你的生命,我也会功成身退。由你自己决定你之后的人生,你会暂时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会一直隐藏,直到你此生七十三岁寿数尽时,带你离开。”
碧湖捏着那颗金丸,面色有些犹豫,二十岁之前,她那时和江朔北相遇,他待她的好,这……
“你不必多想,我不过只是一丝神魂冥冥中主宰你的选择,感情和记忆,仍然是你的,感受到他的好,那也是你,一切的和他交流,选择对他的方式,都是你的性格和感情,那不是我能插手的。”
“换句话说,我和你如同两面,我是完成任务的那个,只负责让他像你说的那样,一生顺遂,随机做出选择,然后让二十岁之前的你做行动。你不必担心关于情感方面,我是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做任务的。”
食指按在金箔上,吞下金丸,碧湖点头,“那就多谢……主人了。”
契约达成,长息将金箔收起来,起身看着碧湖,“与我来吧。”
碧湖跟着她上了二层,两人在软榻上躺好了,她睫羽颤动,缓缓合上了眼帘。
……
捏着金箔,长息顺着金箔的指引,在时空通道中寻找到了某个点,随之降落。
“碧湖姐姐,碧湖姐姐!”有人在喊她。
碧湖睁开眼,看了看四处的环境,她此时应当在小厨房,这里不是宋府,鼻尖都是药味。
“碧湖姐姐,药熬好了没有啊?”门外来了个粉衣的小宫女,看模样,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她不动声色,拿了帕子揭开药罐,轻声道:“好了。”
将药倒进青花瓷碗,那小丫头没有要接的意思,她心里便有了计较,端起托盘,“咱们走吧,别让主子等急了。”
她是宋玉儿的贴身大宫女,能让她亲自熬药不假人手的,也就是宋玉儿了。
到了宋玉儿住的秀华庭,碧湖心里这才有谱。
秀华庭,是宋玉儿刚进宫那会儿住的地方,这里是秀女们的集体住处,宋玉儿虽说家世好,可是也得遵从规矩。
和另外三位秀女住在一起,只是她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贵人,便难免骄傲了些,另外三位秀女倒也避开她的锋芒,两厢安好。
可这宋玉儿是个娇滴滴的千金闺秀,说什么文武双全,那武也不过尔尔,从没有在这样环境生活过,更没有成日里被人管着学这学那,这不,一下子就病倒了。
宋玉儿不笨,她可不敢在这皇宫之中信任旁人,便一直让碧湖熬药,叮嘱了她千万不可以错眼。
她就带了碧湖一个丫头,毕竟就算是宋家小姐,也不能太过出挑,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丫头,这不是找事嘛。
碧湖白日里要给她熬药伺候她,晚上要给她守夜,根本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所以刚刚才那么迷糊了一下。
“主子,药来了。”碧湖端着药进了屋。
宋玉儿躺在榻上,着了一袭粉蓝衫子,小脸微微发白,眼神含水看过来,看着我见犹怜,的确是个绝色美人。
“呈上来吧。”她起身,揉额道。
看了看黑褐色的苦汤,宋玉儿蹙眉,到底端过碗,一饮而尽,难得没有千金小姐的娇气。
她紧抿着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碧湖,蜜饯有吗?这嘴里没味儿,难受的紧。”
碧湖想了想,面色有些为难,“主子,这里不比将军府,就算有,也怕您吃不惯哪。”
宋玉儿想着昨日那硬的咯牙的果干,也泄了气,“那你去一趟司膳房,给点银子,拿一盒好的来吃,要是不愿,就说是我要的。”
她病了,秀华庭的姑姑们第一时间请了太医,想来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得罪不起,不过一盒子蜜饯,也不会为难她。
“我堂堂将军府的千金,进了这宫里,反倒是连口蜜饯都吃不上!”宋玉儿说着面上带怒。
“主子消消气,碧湖这就去。”碧湖道。
宋玉儿不耐烦的挥挥手,碧湖便拿着碗退下了。
行走在高高的宫闱红墙之中,碧湖心里暗自盘算,宋玉儿初初进宫,如今碧湖不过十二岁,那江朔北也才十七岁的半大少年罢了。
宋玉儿半年之后便会渐渐的失宠,然后花了两年时间,倚靠着宋家,成为玉妃,然后便发现,皇帝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趣,她筹谋一番,便盯上了江朔北,几个月后,碧湖十五及笄,就此开始了这段缘分,而那时,江朔北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
江朔北的经历碧湖知道不多,但她知道,江朔北是在两年后,突然异军突起,得了皇帝极大的信任,将整个后宫总管的差事交给他,然后没过几月,又将刑厂交给他,从此,江朔北成了整个大良后宫闻风丧胆的江厂公。
正想的出神,就听见前边传来争吵声,碧湖一愣,耳听内容,便不动声色的半蹲下来,做了个行礼模样。
“好你个狗奴才,瘸腿儿就算了,滚到阴沟里头安生待着多好,非得走着大道上,阻了主子的路不说,还染了晦气!”说话的女子一身豆绿宫衣,眉目带怒。
“见着就碍眼,滚去边上!”那女子呵斥。
边上跪着的人身形瘦弱,一身灰色下等内侍衣裳,闻言急忙回话,嗓子沙哑的厉害,“都是奴才的不是,碍了主子的眼,奴才这就滚。”
说着就着跪着的姿势,艰难的挪动到墙角,俯身,头都磕到了地上。
坐在轿撵上的女子垂眸不看一眼那人,把玩着指甲上的蔻丹,“杏儿。”
“主子。”那豆绿宫衣的女子急忙俯身诚惶诚恐。
“要你有什么用?就知道动嘴皮子,一个下等奴才,费什么口舌?”
“是,是奴婢愚笨,娘娘恕罪。”杏儿急忙跪地。
“行了,那奴才没眼色,小小教训一下就是了,打二十大板。”抚了抚云鬓上的步摇,扣了扣轿撵,“回宫。”
杏儿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小太监,本想给他免去皮肉之苦,谁知道还是被娘娘发落了。摇了摇头,跟上了前面的轿撵走了。
等到轿撵过去了,碧湖才起身,那小太监已经被人拖下去了。
她轻撩袖袍,小臂内侧金芒微闪,那金箔发烫,看来,他还真是江朔北!
第4章 碧湖
提着裙角一阵小跑,头前便是满宫里闻之色变的刑厂,这里是专门处罚犯错的宫人们的去处。
多少宫人进了这门,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想起那女子说江朔北是个瘸腿,可碧湖记忆里,江朔北没有腿疾,就是一到阴雨天气,便疼得厉害,莫非,就是此次留下的病根?
她行到门边探看,刑厂的宫墙似乎都比别地儿的红,整个空间都泛着阴森恐怖,时不时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哀嚎。
她左右瞧着,便看见了两人拖着江朔北直接按倒在了墙边的刑凳上,墙上的武器架子边上,正靠着四根沉黑儿臂粗的大棒。
“诶,兀那小丫头,哪个宫里的,敢到这儿来?!”那边跟着出来个身形高大的内侍,眼神吊着,约么三十来岁的模样,阴着嗓子。
碧湖目光懵懂,她如今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尽管傻气一些的好。
“我,我是来找那哥哥的……”她小声道。
江福海看了看被按着不动弹的江朔北,一手捏着小茶壶灌了一口,一手背着身后,踏着步子,眯着眼看碧湖,“小丫头,这地儿,可不是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娃娃来的,回去吧,二十大板子,死不了。”
碧湖看了看江朔北缩在阴影里看不清的脑袋,突然几步上前,将怀里的银子,连着刚刚取下的宋玉儿在将军府里赏的一个绞丝银镯子塞给了江福海。
“您是个大好人,求您了……”她眼巴巴儿的,“哥哥本就受了伤,腿疼呢,别打的太重,还要做活的。”
江福海颠了颠,还算不少,有个七八两了,加上那镯子,竟也有十两银子,足够他们私底下开开方便门了。
咬着茶壶嘴,江福海将银子拢进袖子里,扬了扬下巴,“走吧走吧,咱得按规矩办事。”
见他收了银子,碧湖才算放下心,又看了一眼江朔北,转头踏出门走了。
买蜜饯的银子被她给出去了,碧湖转个头跑回了宫人房,此时大家都在自己主子跟前伺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
在小包裹里翻出一件棉衣,拆了内衬,取出一张小号银票,正是五两。
她拿了五两公家银子,自己身上几两银子也贴出去了,如今,得掏出私房钱补上。
碧湖一直很想做个良家人,别的小丫头都管不住自己,在将军府就成日里买些花儿衣服的好看物件,但她却不,主子的打赏,自己的月钱,都藏得严实,只盼着有朝一日攒够了卖身契的钱,求主子给个恩典。
只是这丫头还不知晓,进了宫里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还盼着赎身的梦呢。
她是宋玉儿的贴身宫女,就是她再忠心,往后除非宋玉儿万人之上,否则,怎么会将她这个知道那么多秘密的身边人放走呢。
想了想,又在棉衣内里掏出仅有的二两碎银,数了数剩下的钱,八张一两的银票,一张五两,还有一张二十两的。
做了宋玉儿几年身边人,这才当了一年的大丫头,竟也有几十两银子傍身了。
这丫头把自己那些得来的金银首饰除了面上的,都换了钱带着,还算聪明,没给那对父母寄去。
碧湖如今却是不吝惜钱财了,宋玉儿在深宫里头,哪会放她走啊。
拿着银子出门,她去了厨房换了蜜饯,回来路上人烟稀少的时候,摸了摸手臂,左右看看,一下撞在了假山上。
“格拉——”一声,对准了角度,一下便划了一片红,血珠密密的泛出来,应该骨折了。
蹙眉,碧湖抿唇忍了,这宫里奴才的命不值钱,病了伤了,谁会专门请太医给奴才看病,自己要是有些傍身银子还好,有钱什么不好说,要是个穷的,那就自己捱吧。
宋玉儿注定要进宫,满后宫都盯着呢,她身为她的丫头,不能太出挑,到时候人家不能拿宋玉儿怎么样,捏着她这个丫头打宋玉儿的脸,她才是惹祸上身。
刑厂那儿没人招惹,一个下等太监挨打,也没人在意,不过她要是贸然去了太医署买药可就不一样了。
抱着手快步跑回了秀华庭,碧湖将蜜饯盒子给宋玉儿端上来,宋玉儿捏了个吃了,这才眯眼笑起来,心情也放了晴,“还是有银子好,这宫里的奴才,全是贪财的,哪像伺候主子的啊。”
她小声抱怨,见碧湖捧着盒子的两手在抖,皱眉,“碧湖,你这是怎么了?今日老是办不好差事。”
碧湖低头,“主子恕罪,奴婢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疼得厉害。”
“摔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儿,你我主仆,你要是行差踏错,还不是我这个主子担着?我就带了你一个,偏还不省心。”这位娇滴滴的千金娇嗔着抱怨。
“主子说的是,奴婢往后不会了。”她垂眸道。
“行了,别杵着了,放下吧,去太医署拿些伤药用用。”宋玉儿挥挥手。
碧湖行了礼退下了,“谢主子。”
去了太医署,言明是得了主子的话,她拿了药,那医官给她正了骨,还夸了她一通。
“小姑娘不错,竟是不哭不闹的,这正骨便是一般男儿都觉着疼痛难抑呢。往后小心些,最近别干什么重活,留了病根儿,是一辈子难受。”
碧湖摸了摸手臂,抿着小嘴,“这位大人,烦请大人多开些药,您看奴婢这伤势,留疤可就糟了。还有,奴婢活儿多,就怕真留病根,还是多开几副药吧。”
说着,她将一张银票放下,又独塞了二两银子过去。
医官和太医没法比,平日里那些奴才们带着银子来看病,可没有这么大方的。
其实这些药,在外边,二两银子都不到,可这是宫里,那就又有不同了。
碧湖拿着一大包药,满意的回了秀华庭。
给宋玉儿报备了一声,在小厨房熬好了药,这光景,大家都在主子身边忙呢。
她提着药出门了,好在宫女住的地方和内侍住的地方隔得不远,顺着金箔的指引,她在一处背光的房门前停下了。
金箔发烫,他在里面。
左右瞧瞧,她便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阴暗潮湿,寂静无声,似乎一个人都没有,还带着汗液的味道。
顿了顿,往前几步,这才看见一张单独隔离出来的床放在墙角,一只枯瘦苍白的手臂伸出来搭在床沿。
她走过去,轻轻揭开被子,江朔北满面潮红,眼眸紧闭,唇都干燥起皮了。
碰了碰他的脸,这是发热了,她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江……公公?”
没有反应,无奈,她先撬开了他的嘴,一边拿手顺着他的喉咙,给他把药灌了下去。
在床底下找到了水盆帕子,打了水,给他好好的擦了擦,好歹驱驱热,又从怀里拿出药膏,给他抹到腿上,小心的推拿按揉了一番。
将带来的一包糕点放到他怀里,拿被子掩上,这才收拾一番离开了。
碧湖知道江朔北不会有事,不然往后那叱咤风云的江厂公又是怎么来的?
等到江朔北醒过来的时候,他歪了歪头,额上的帕子掉落在床头,他迷迷糊糊的捏在手中看了看。
勉强撑坐起来,那二十大板不过是皮外红肿,根本都没伤筋动骨,他心里却并不多感恩,他只听见那是个小姑娘,并没看对方模样,为的就是往后遇见不知道这份情,这宫里,真同情别人的,哪活得长久,说不得便是有所图,只是他一个落魄低等腌臜人,有什么好图的呢?
看着那份已经被焐热的糕点,江朔北咽了咽口水,他之前是舒妃娘娘小厨房一个烧火的小太监,前些日子,舒妃娘娘吃了小厨房的点心,结果连着闹了两天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