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飞快的看了四爷一眼,对已经从检查过的香囊里面取出的一枚田黄石小印在看的康熙道:“这枚小印乃圣上所赐,乃是姑父特意给我证明身份的。姑父已得知有漕帮人与天地会反贼联手,正带人赶来。只是行军缓慢,才叫奴才先行一步。”
这话康熙信了一半,他问:“朕离开扬州前召见过阿克敦,还赏了他一样东西,你可知道是甚么?”
“回皇上的话,是一贴治腰痛的膏药方子,姑父道圣上隆恩,还知道他五年前为捉水寇伤了腰的事情,乃是远迈前朝的圣明天子。”苏景回忆起阿克敦说起这事时候一脸真切的感动,心中对康熙的拉拢人心的手段也有些佩服。不花金银,一个药方,就让手下的将领恨不能献完自己献儿孙了。
听苏景这样说,康熙摆摆手,脸上露出点笑容,拍马屁的人多了,照理这时候还有人拍龙屁他是很厌烦的,但没来由就是觉得眼前这武功奇高的少年可亲可近,连带疑心都减了不少。
他放松下来,回到榻上坐下,对儿子们道:“都让开罢。”
“汗阿玛,这……”四爷等有些犹豫,就这么问两句便相信了。
康熙板着脸,哼道:“他要真是刺客,朕和你们如今还能说话!”这话一面是对苏景身手的称赞,一面是对侍卫甚至儿子们的不满。
四爷他们面色尴尬,正好下面的侍卫们好容易甩脱刺客纠缠奔上来要护驾,就被皇子们怼了回去。人都闯到跟前了还来护驾,等着你们,爷们的尸首都堆成山了。
护军统领木思阿好容易带着人突破反贼们的火箭暗器在两条船上搭好木桥,又安排侍卫弄好人墙,亲自过来迎接圣驾,就听到反贼闯到康熙房里去了,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连滚带爬过去,结果又说不是刺客,是护驾的,还被拦在外面,他摸摸一脑门的冷汗,不敢再离开,只喝令源源不断从后面游过来的侍卫官兵们赶紧去肃清反贼。
☆、清圣宗
里面苏景很镇定的回话,他也有些佩服康熙,不是谁知道外面有人拼了命要杀自己都能如此安坐的,还有空和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闲聊。
“姑父查探到消息,想要上禀,但事关重大,姑父又拿不准反贼们何时动手,只能带着几个亲兵一路追赶,到了苏州府,守备石大人却不信姑父说的话,道无旨意不得擅动兵马。无奈下,姑父让人捉了漕帮几个怀疑与反贼有勾结的人,严刑逼供。石大人看了证词,调集兵马,只是得知反贼今日便要动手,又与漕帮勾结,姑父唯恐赶不及,令奴才先行一步。”
这话一说,屋里陡然寂静几分,就算外面还在喊打喊杀,都让人觉着气氛沉闷的可怕。
石大人不肯调兵,石大人是谁?苏州驻军守备石元勤,出身苏完瓜尔佳氏,汉姓为石。苏完瓜尔佳氏正是太子妃母族!
在这种时候,谁敢多说半句,哪怕是一心要把太子再拽一次下来的九爷,都只能强压着心里那么点幸灾乐祸。
康熙脸上表情未变,哦了一声,还给石元勤辩解了一句,道:“你姑父忠心,石元勤也是尽忠,他若敢乱调兵马,朕不会饶了他。”说着看苏景,话锋一转,道:“你姑父就让你一人来救驾?”
苏景像是没听出那点言外之意,很老实的道:“奴才还带了几个人。”
康熙愣了一下,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蠢货,直接道:“你姑父觉着你带几个人就能护驾?”
苏景一笑,“万岁不是见着了。”
康熙又愣,接着大笑出声道:“你这孩子……”话中已有几分亲昵的意思。
等康熙笑过,苏景问:“万岁为何不问船破之事?”
康熙笑的有几分得意,“若船果真破了,你如何还如此镇定回朕的话,就不怕朕有个万一连累你姑父?想必是逆贼们故意弄出来的动静想让朕出去。”说罢一叹,“忠心也罢,私心也罢,这船上的人都不会让朕出事。”
这话说的便有它意了。
似乎猜到无人会接话,康熙用打趣的口吻问苏景,“你姑父是个忠臣朕相信,可他倒是信你小子。”言外之意,你姑父如何断定你也会拼死护驾呢?
对这个问题,苏景沉默半晌,回道:“万岁方才也说,忠心也罢,私心也罢,总要拼尽全力。奴才正是如此,便是万死,绝不会让刺客得逞。”
“你是怕朕治罪你姑父一家?”
苏景再度沉默,康熙爷不催促他。直到听见外头马蹄声声,己方声势大振。小太监出门去看,回来满脸堆笑,道:“万岁,阿克敦大人来了。”
康熙点点头,苏景见康熙面上带笑,气氛和缓,道:“万岁,奴才这次可算是救驾有功?”
不等康熙发话,四爷一脸怒容站出来,斥道:“大胆!”身为奴才,尽忠乃是应该,难道还要与天子讨功不成!天子可以恩赏,却没有奴才强要的道理。再说又有什么功,除了突然钻出来吓人一跳,没见杀死几个刺客。
康熙却让四爷退下,平静的看着苏景,“你自然救驾有功,不仅是你,就是你姑父,朕都有重赏。”睿智如康熙,早就发现自苏景来后,时不时还飞进来扎在窗户门上的冷箭就消失了,想到苏景说带了几个人,又见识过苏景的身手,康熙就猜到屋外必然是苏景带来的好手在镇守,而苏景则守在他跟前,防备意外。这样还不算救驾,如何才算呢?
苏景不将四爷的怒气放在眼里,甚至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奴才想给万岁讲一个故事,又怕万岁怪罪,不知奴才可否用这次救驾之功先换了万岁恕罪。”
康熙默了片刻,端过梁九功奉上的浓茶,吹着茶叶子徐徐道:“你先说来朕听听。”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孩子有超出一般的容忍,总觉得他亲切,从心里不愿怪罪他逾越。
苏景倒没强求康熙给个保证,他开始讲起属于自己的故事。
“十七年前,京城有位阿哥府中妻妾同时有孕,妾侍乃包衣出身,本是侍寝宫女,妻子则是原配正室,出身满洲著姓大族。”
这故事一开口,就让几位皇子阿哥悚然变色,只有九爷,十三爷,十五爷,十六爷等人略好些,只因十七年前他们不是没出生就还是幼童,与他们扯不上干系。可四爷,五爷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了。不过五爷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福晋从来就没有过身孕,便也镇定下来,独剩四爷脸上浓黑如墨。他并非想到自己身上,只是觉得眼前苏景何其大胆,竟敢随意攀扯皇室,错非看康熙脸色镇定如常,他立即便要治这个狂悖小子的罪!
康熙见苏景停下话,就像没注意到四爷要杀人的目光一样,还道:“怎的不说了,接着讲,你这故事是讲给朕听的,朕让你说,还有谁敢插话不成。”
听到这话,四爷运了运气,站到一边,屋中的梁九功察觉不对,觉得外头声音平静许多,弯着腰带着小太监出去,还记得把门给带上。
“是。”苏景一拱手,接着道:“妾侍有孕,阿哥十分欢喜,允诺若妾侍诞下小阿哥,便让妾侍做庶福晋。福晋大度,尽管自己随后不久也查出身孕,依旧吩咐人仔细照顾妾侍,不仅为妾侍单立小厨房,还从身边拨了好厨子过去使唤,又让娘家带来的心腹嬷嬷去照顾。妾侍十月怀胎,稳稳当当的过了,生产之日,福晋亲自赶去坐镇,然而妾侍难产,两日两夜后,生下一个不会呼吸的死婴,妾侍也力竭而亡。皇阿哥头回做阿玛,只是看了那孩子一眼,便让人抱去黄花山埋葬。妾侍有个婢女,本是当初入宫时的姐妹,因担心其在宫中受欺负,故有孕后,特意求皇阿哥将人要到府中,就放在身边。妾侍生产时,婢女也在边上,恰巧婢女祖母以前曾是内务府的接生嬷嬷,因此看出接生时有人动了手脚,却不敢声张。只在皇阿哥发话要将孩子葬了时站出来,道她要亲自去葬小主子。念其一片忠心,皇阿哥准了。婢女抱着孩子来到黄花山,打发车夫走了,却并没将孩子埋葬。原来婢女当时便发现孩子只是因在母亲肚子里憋久了,喉咙里进了污物没缓过气罢了。她用嘴吸出孩子口中堵塞的污物,把孩子救活后不敢送回皇阿哥府上碍眼,唯恐孩子送回去反失了性命。”
“一派胡言!”随着苏景的讲述,四爷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忍不住暴怒出声。
“老四!”康熙瞟了一眼四爷,淡淡道:“你要替朕做主不成?”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四爷骇然,他侍奉皇上一贯谨慎,唯记得忠心二字,此言一出,尽管他心中已一片乱麻,仍恭敬的退开。
康熙看苏景,神色有点复杂,没有问为何将孩子抱回去反而会失了性命,只道:“你继续讲。”
苏景神色依旧,仿佛眼下讲的故事与皇家秘史全然无关,更不涉无数人生死一般,单凭这份从容不迫,康熙就更高看一眼,竟生出若果真是我孙儿便好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爬回来写还有这么多老读者,非常感动。不方便回留言啦,娃一看我玩电脑就要调皮,她睡着时候我都拿去码字了,在这里统一谢谢大家,吸取以前的教训,这次会加感情戏,另外天骄里面我没有表达出来的很多东西希望能在这里写出来。
重要的是,今天多更一章……
☆、清圣宗
“婢女左思右想,只能将孩子悄悄抱回家中,用米汤喂养。又过半年,府中已无人记得妾侍,婢女寻机犯了几个小错,又用重金收买福晋身边的大嬷嬷,大嬷嬷宽厚,在福晋面前说情,只是将婢女革除宫籍,撵出府中。婢女于是从府中脱身,顾不得身上还有内务府枷锁,跟丈夫一起偷偷带着孩子逃出京城,一路小心翼翼奔到扬州,将孩子交给妾侍的胞姐。妾侍胞姐之夫在扬州军中做一名百长,一家五口便定居扬州,妾侍胞姐得知孩子身世,原本甚是为难,唯恐最后害一家人丢了性命,只是婢女一路奔波劳累,到扬州便撑不住了,胞姐与丈夫商量一番,到底不忍,还是决定将孩子收下养大。为掩人耳目,胞姐择定娘家一定居长白山下的族亲,这族亲月前才去世,因来往不便,除了胞姐偶然得知族亲家已无人的消息外,其余并无人知晓。胞姐将孩子托其名下,称族亲家中无人,故此临终前将孩子送来让她抚养长大,以防万一,还让丈夫亲自跑了一趟长白山,办下孩子出生的文书证明。再耗尽积蓄,给婢女丈夫在绿营中谋了差事,续了继室,从此定居扬州。”
说着说着苏景脸上神情第一次变化,他目光变得添了几许迷茫,“孩子渐渐长大,左右邻居都道孩子天性聪慧,胞姐与丈夫觉得孩子毕竟是皇家血脉,生来与人不同,便狠心拿出积攒的银钱,给孩子请先生,弓马骑射,琴棋书画,只要孩子能学的进,学得好,宁肯节衣缩食,甚至亏待自己的孩子都要送孩子去学。孩子不愿看着姑父为抚养自己从兵营回家还要去打鱼补贴家用,更不愿看着姑母身为当家太太冬日却要在冷窑一般的屋子里给人缝补衣裳就为了换几本人不看的旧书。五岁时,孩子便悄悄去城中的医馆看人诊病开药,或许是这孩子真秉性聪慧的缘故,他只是站在门边,一日日过去,竟真摸着几分道理。医馆的大夫总见孩子过来,心软之下偶然也会给孩子讲讲医术,后来一游方老道经过,见着孩子颇有天分,便在扬州呆了半年,将自己的医术与药方尽数教给孩子。孩子自己学了两年,又跟着表兄上山采药,根据药方做出一批退烧的药丸。医馆用过后发现疗效大好,由此与孩子商量在医馆做这药卖,每月给孩子分红。从一开始的几十两到后来的几百两,孩子手中有了银子,姑父一家的日子也开始好过起来。”
这是一段真实而艰辛的岁月,为了不暴露自己,为了让玛尔屯氏一家尽快过上好日子,苏景只能绞尽脑汁。比较其余的发明创造,医术无疑是最好的。
至于什么菜谱酒楼,在阿克敦还是个百长的时候,扬州那些大酒楼只会直接把菜谱要走,而且一个没进过厨房的男童,突然就成了大厨,谁会信?好在系统给他提供了医术和许多超脱这时代的药方,然而他也并不能在几岁的时候就无缘无故成为神医。
于是他跑到医馆去看人治病,可惜此时大夫都敝帚自珍,除了偶尔给他讲些常用的药草,看家医术却是不肯教的。至于说拜大夫为师做学徒,他想都没想过,玛尔屯氏宁肯饿死恐怕都不会答应。
直到邻居说扬州来了个游方老道,卖的药颇有几分疗效后,他才觉得抓住机会,果然几次下来吸引老道的注意。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跟着老道混两天,等老道走了他就说学到真传。谁知老道果真有几分真才实学,又是追求自然大道的人,并不吝惜手里的东西。见他果有天份,停在扬州半年,把能教的都教了,还给他几个药方才离去。虽说他并不稀罕,却依旧记得老道这份恩情。
唯恐突然就融会贯通太吓人,他又自己研究两年,将药方稍作改动,使之疗效更好,才制作出第一批药丸送到医馆寄卖,然后便是合作扩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听了这话,康熙上下打量苏景一眼,发现他眼中并没有甚么委屈乞怜,反而有种缅怀,难得愣了愣。
五爷他们目光便复杂多了,若这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便是他们的侄儿。虽说兄弟间的感情未必多好,但谁家的儿子不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怕是瘸了腿,从小就矮了兄弟们一头的七爷府上呢,他的阿哥格格们出来又有几个人敢怠慢,更别提要为糊口费心思了。一想到家中的儿子,对比面前的苏景,五爷他们心肠便不由软了几分。再看边上一时黑脸一时白脸,此时已彻底傻住的四爷,连九爷都添了几分鄙夷。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儿子送到外面吃苦,平时还挺能耐!
四爷死死盯着面前的苏景,他已经确定苏景说的就是自己府上。他从来自诩治家严谨,福晋贤惠,后宅安稳,谁想猛然竟窜出个本该夭折的儿子。他应该暴怒,应该立即否认,不至使汗阿玛认为他连理家的能力都没有。可没来由的,对上苏景平淡冷静的目光,他就有些心虚气短,竟从内心升起一股苏景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自己儿子的感觉。
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福晋当如何,他当如何,弘晖当如何,苏景,又当如何?
只是一想,四爷便觉得天旋地转,头一次感觉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望着苏景。
苏景飞快收回目光,道:“万岁,奴才的故事讲完了。”
康熙端着茶盅迟迟没说话,屋里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直到木思阿回话道反贼已全部清剿,又有阿克敦请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康熙把所有人打发走,让人传阿克敦进来。
临出门前,康熙吩咐十三爷让人带苏景去用点心,十三爷一震,立即明白康熙的意思。见四爷难得浑浑噩噩,十三爷叹了一口气,带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目不斜视的苏景去了楼下已收拾好的舱房,让人上热水洗漱,再备茶水点心,只是走前,吩咐了几个侍卫守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