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管理内务府就叫压在咱们头上了啊?那压在咱兄弟头上的人多了,还有过包衣出身的奴才呢!
十爷听了这话嘀咕了一句,被九爷一瞪,干脆闷头吃菜。
对九爷的抱怨,八爷只是笑笑,他手里捏着酒杯轻轻转动,缓缓道:“既然侄儿有心,做叔叔的好好教导就是。”
☆、清圣宗
原本钦天监择定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但太后舍不得苏景,与康熙说定,过了八月十五再让苏景搬出宫,于是最终挑了八月二十让苏景搬到上次的贝勒府住。
搬家这天,宫中赏赐一波又一波送到贝勒府,通常是前面传旨的太监还没回宫,后面跟着的太监又来了。唯恐孙子过得不好,康熙几乎把苏景住过的屋子都给搬空了,又开私库,连个喝水的杯子都要亲赐。太后也有赏赐,太后虽无实权,但康熙至孝,加上当年孝庄皇后薨逝,将泰半私己都给了太后,太后手上自然宽裕。只是太后以前只贴补养在膝下长大的五爷,如今更喜欢苏景,自然更大方。苏景临出宫前,除去明面的赏赐,还悄悄给苏景一个匣子,里面全放着金票,又道若在外头不够使,尽管找她,弄得苏景对这位老太太都添了几分真切的情谊。
有康熙与太后做示范,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德妃这个亲祖母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也跟着赏赐,后宫诸人哪怕嫉恨,明面上还是各有心意。又有诸皇子与宗亲国戚们捧场。就是九爷,在五爷的敦促与宜妃的喝骂下,都不得不捏着鼻子送了份礼。使得不过半日的时间,贝勒府中临时置办出来的库房就给填满了。
康熙把梁九功的徒弟魏珠赏给苏景,其意是方便苏景这里有事好往宫里送消息,但未必没有其它含义。不过苏景依旧让魏珠做贝勒府总管,对其如何挑拣奴才,如何约束奴才全然不管,只是强调四爷送来的几个人要做管事。
康熙赏赐的贝勒府也在太保街,就在雍亲王府隔壁,如此雍亲王府一面是八爷府,一面是贝勒府,倒算相得益彰。兴许是顾忌儿子与孙子感情生疏,康熙令人在墙上开了道小门方便来往进出,待将来真要分家,再将门封上便是。
搬家当晚,四爷在府中设宴,把苏景叫了回去一家吃团圆宴。在苏景过来前,四爷先去见福晋乌喇那拉氏。
“玛尔屯氏之事,孰是孰非,爷不想再计较,但弘昊,爷希望他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乌喇那拉氏委屈道:“爷这样说让妾身无地自容,当年玛尔屯氏生产,妾身怀着弘晖,对布顺达是没有亲力亲为照顾。但妾身说句不怕爷恼的话,布顺达再如何,只是个侍妾,妾身见她身子骨一贯壮,谁能想到会难产。弘昊生下来,府里的大夫把过脉说没救了,更没人知道孩子还有救。”她觑一眼四爷,道:“论起来是珠丹那奴才坏了事。”
“弘昊八字与京城不和,珠丹千里送主,是有功之人。”四爷对乌喇那拉氏的喊冤既不反驳也不会认可,说完就站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忙罢。”
走到院中,四爷停下脚步,望着前院弘晖几个阿哥们住的院子。
乌喇那拉氏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苏培盛回话,道福晋近日都在让小厨房熬安神的汤药,传府中养的大夫来问话,大夫却道福晋并没有传人诊脉。若非心虚,乌喇那拉氏何以连大夫都不敢传,私下悄悄服药呢?但乌喇那拉氏生了弘晖,生了三格格,他就不能把她怎么样。就连万岁,当年后宫折了那么多孩子,不一样天下太平,该宠的妃嫔还要接着宠,让她们生儿育女,身居高位,满门荣耀!所以他只能上折子给已故的玛尔屯氏请封侧福晋,以此安抚弘昊,敲打乌喇那拉氏。但珠丹那奴才,确实让人恼怒!明明能救活弘昊,偏偏要等出府,以致弘昊在扬州长大,父子感情疏淡。难道他堂堂皇阿哥,还保不住自己的骨肉!
可为了弘昊,不能追究这些奴才,更不能追究阿克敦一家,还得用他们。弘昊才回京城,被万岁委以重任,老八素性柔奸,他得给弘昊撑腰,不仅如此,还要让弘昊手上有心腹可用。玛尔屯氏包衣出身,娘家无人得力,阿克敦就是最信得过的。
至于乌喇那拉家会不会暗中浑水摸鱼……福晋,你可不要再让爷失望才好。
侧福晋李氏在屋里挑衣裳,银线闪锻做的不成,太素!金丝缎料子才做的上袄,显得太艳丽,不够庄重,屋里穿着给四爷看成,今晚是大阿哥回府。最后挑了一身三镶三滚粉红妆花缎对襟袍,外罩银金绣碧柳潞绸大褂,梳好小两把头,插上根蝴蝶牡丹宝石簪,对镜自览,发现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满意笑了。
论起来她比四爷还大两岁,比乌喇那拉氏大了近四岁,但看看容貌,她比乌喇那拉氏可更年轻,当然比不得后进来的武氏耿氏,甚至是三年前才进府的年氏。不过只要越过乌喇那拉氏,她就心满意足。
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的大格格哈宜呼前脚从外面进来,以前的二阿哥,现在的三阿哥弘昐跟着来了,后面还带了两个弟弟弘昀与弘时。
今晚开宴在正院,还要等一会儿,李氏怕饿着孩子,让人先端一盘饽饽来给垫垫肚子。
哈宜呼不肯吃,嗔道:“一吃饽饽就往下掉渣,好容易梳妆好,待会儿沾上点油又要换一身,叫嫡额娘说教。”
她这么一说,本来正伸着手拿东西的弘昐他们都不动了。
李氏哼道:“怕甚么,反正人家看着你们就心烦,今晚更不会给好脸色。”真正的长子回来了,还这么讨万岁喜欢,乌喇那拉氏要能动手,都恨不能把人给生嚼吃了,还要摆宴,能痛快么?
弘昐从小体弱,几次三番从阎罗殿挣命回来。四爷怜惜这个儿子,连骑射都不敢让人教导,只让他平时看书就是,养成了温和的性子。听到李氏这番话,蹙眉道:“额娘,大哥回来是喜事,您何必这么说呢。”
“我可没说瞎话,人家与咱们不同,咱们横竖摸不着,人家是攥在手里飞走了。”李氏一斜眉毛,怨恨道:“要不是……”到底还有几分顾忌,她咬牙切切,看着弘昐与弘昀两个身子都不算康健的儿子,低声恨道:“你们兄弟两怎会打小就身子这么弱。额娘可不是西院那个,走两步就喘不动气,偏还争着命要生儿子!”
这话将乌喇那拉氏与西院住的年氏都给骂了进去。若说府里李氏最恨的,一是乌喇那拉氏,再就是年氏。乌喇那拉氏是正室,有子有女,不管动多少手脚,李氏都拿她没办法,只能时不时恶心一下。而年氏,以前尽管李氏失宠,但好歹四爷还会时不时过来歇两晚上。可年氏一来,就独霸宠爱,看着身子弱的跟阵风一样,却娇媚诱人,还连着生子,三年生了三个儿子!
不过能生又如何,生的个个都是一口气吊着,看能熬多久!
听李氏又骂起来,弘昐兄弟几个无奈的对视一眼,朝哈宜呼使了个眼色。
哈宜呼上去巴着李氏的肩膀撒娇要东西,“上回那个红木嵌瓷板画四季美人图的挂屏您赏了我罢。”
“又想拿来做嫁妆不是!”被女儿一撒娇,李氏脸上带出点笑,在哈宜呼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迟早额娘那点东西都让你给要走搬到婆家去。”
说起婆家,李氏想到哈宜呼定的人家是乌喇那拉氏的侄子,又有点不甘心。
弘昐一眼就看出来,劝道:“额娘,直郡王伯家三个个格格都抚蒙了,哈宜呼能留在家里,阿玛已尽了全力。”
“是啊,是啊,嫡额娘家里好歹是著姓大族。”弘时赶紧在后面跟话。
她是著姓大族,你娘是汉军旗出身的!这死孩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气得李氏一巴掌拍在弘时背上,拍完后心里不得不承认弘昐弘时说的有道理。万岁的公主还都送去抚蒙呢,死一个送一个,宗女们更是不少。比起来女儿能嫁在京城,是不是乌喇那拉氏的娘家真不算要紧。再说乌喇那拉氏那侄子,那拉星德,在京里满族子弟来说,算是出挑了。
李氏叹气,“唉,额娘是该满意了,论起来,你们阿玛疼孩子的心,在兄弟里算是头一个。”完了得意道:“额娘原本还担心哈宜呼嫁过去有人为难,眼下倒不用愁这个。府里正经的大阿哥回来了,你们三兄弟立在这儿,那头是要极力拉拢的。”
弘昐:“……”
弘昀:“……”
弘时:“……”
哈宜呼:“……”
为什麼不管怎么绕,额娘都能把事情又扯回去,虽说东小院是额娘的地盘,但谁知道正院在这儿放了几个人,阿玛有没有安插人手。额娘你这样口口声声幸灾乐祸,难怪后来阿玛不肯来了。
不过弘昐他们都知道李氏多年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没狠劝她,反正只要李氏不对弘晖动手,只是耍耍嘴皮子,倒不至有甚么差错。
☆、清圣宗
李氏打着看戏的心思,年氏却在交代儿子们大哥来了一定要讨大哥喜欢。
自从生下福沛,年氏的身体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多少好药用下去,一时半刻后,那药气就漏光了。太医看过没法子,怕年氏原本的一二生机都被折腾没了,干脆不用补药,交待平日多用饭食。但年氏天天光是喝药都要喝一肚子,从胃到舌尖都是苦的,哪里吃的下饭?
这样的年氏,其实已经不能侍寝,四爷过来,多数都是一起说说话,有时候四爷一间房独自歇了,有时候年氏就叫自己的丫鬟去服侍。
年氏自觉是仗着还年轻才能熬着,却没心大到以为自己能活到儿子长大成年。她整日忧惧,所怕的,不过是膝下三个病弱的儿子无人照料,而苏景的出现,让她觉得前路有了丝曙光。
年氏冰凉的指尖抚摸着长子福宜稚嫩的面庞,说是长子,其实不过是三岁的孩子罢了。
“见了大哥,要乖乖听话,给大哥问安,带着弟弟们,别吵闹。”
福宜点点头,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是认真,绷着脸道:“额娘,儿子记住了,一定好看弟弟。”
年氏笑笑,看看三个儿子,让丫鬟们再拿项圈来给儿子戴上。平素怕儿子小,压着脖子,今日是喜事,应该打扮的喜庆些。她也让丫鬟再给自己上一层胭脂。
夏嬷嬷心痛她硬撑,道:“侧福晋,要不给王爷禀报一声,您今晚就别去了。”
“不行!”年氏立即拉下脸,斥道:“大阿哥头一次进府门,是天大的喜事,我就是还有一口气,都得高高兴兴去吃宴。你们谁也不准去王爷面前胡说!”
夏嬷嬷讪讪的点头。
毕竟是乳娘,年氏放软口气道:“嬷嬷,王爷虽宠爱我,但子嗣却更要紧。王爷自觉亏欠大阿哥,心里正是要补偿的时候,我却泼凉水,王爷会如何想。你要知道,这府里盼着王爷看不见我的人多得是。”说到后面,年氏一肚子心酸,悔道:“也怪我当初不懂事,只以为有王爷宠爱便谁都不惧,岂料我不配享这个福,眼下府里头,有什么人能与我交心呢?”
夏嬷嬷被年氏说的眼圈都红了,背过身抹抹眼角,转回来道:“侧福晋,咱们没害过人,不过是她们嫉妒您得宠罢了。”哪家王府后院不是打成一锅粥,就是万岁的后宫,四妃难道就真好?怎么万岁封一个皇后死一个,真是克妻?不说皇后,有子的贵妃都活不下来。世道就是这样,得宠就要被人嫉妒,不得宠日子就难过,实算不上甚么过错。
谁说不是呢……
年氏叹道:“我不怕她们冲着我来。我只担心福宜他们,我若去了,三个同母体弱的小阿哥,别人不用动大手脚,只要吩咐人夜里开两次窗,他们就能没得糊里糊涂。”说着说着年氏泪如雨下,“都怪我不中用,没将他们生的健健壮壮。”
“侧福晋,您还好好的,何必想这些。再说,小阿哥们是龙孙,谁敢伺候不尽心,王爷能饶过他们?退一步说,您不是没娘家的人。”夏嬷嬷想方设法安慰年氏。
“靠不住的。”年氏摇摇头,道:“阿玛老了,大哥是憨厚人,家里如今是二哥做主。我在娘家,二哥自然疼我,可我嫁出来,二哥素有野心,岂会再顾忌我这个出嫁姑奶奶的处境,更别提福宜他们这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外甥。你不是不知道,年家本是王爷门下的奴才,二哥这几年却常与十四爷府上来往,王爷早就震怒,只是此时不发作罢了,可恨二哥一味以为我有私心,不肯听我的劝告。”
一气说许多话,年氏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丫鬟忙给她端水顺气。
缓过口气,年氏又道:“我眼下半点不敢指望娘家。本就靠不住,况嫁的是皇子阿哥,谁能与我撑腰呢?”难道做奴才的还能打到主子府上来?
“那也还有王爷。”
年氏苦笑,“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放到后院,不可能时时盯着。
夏嬷嬷犹豫,道:“您就看好大阿哥。不是同母,从小又没亲近过。”
“正是没亲近过。”年氏觉着自己的想法没错,肯定道:“若从小在府里养大的,我还不敢指望。我打听过了,当年送大阿哥去扬州的珠丹,原姓郭尔佳,娘家几个侄子都安顿的好好的,且并非大阿哥回京后才安置,五年前,就有人寻上门,给他们送银子。与珠丹一道去扬州的丈夫叫萨鲁特的,在扬州娶妻生子,其中一个儿子,认到珠丹名下,若非大阿哥重情,何来此事?福宜他们,年纪尚幼,我只盼望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有个富贵日子就成,断不会挡大阿哥路的。大阿哥,总需要兄弟。”
此言含义太深,让夏嬷嬷一时不敢接,听年氏续道:“哪怕是为立起来做牌坊,大阿哥都比旁人靠得住。”
苏景头一回到雍亲王府,这个本该生养长大的地方,是从角门进的。四爷要让人大开中门,苏景否了,认为不必如此。
夜间正院大厅烛火通明,门外两盏半人高的十六转如意琉璃大灯将院门前小道照的一块小石头都能看分明,屋里四角处全摆儿臂粗的兰香烛,将屋中照的亮如白昼,烛火摇曳中渗透着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
屋中摆了两张嵌玉石大圆桌,上面放着已经做好的冷盘及两个下头用小炉子温着的炖锅。四爷与乌喇那拉氏端坐上方,李氏,年氏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官帽椅上。孩子们按照大小顺序坐在李氏与年氏下首,至于宋氏,钮祜禄氏,耿氏,虽是格格身份,因各有生育,四爷想想,仍叫三人来了,不过连个座都轮不上。资历更老的格格武氏,无宠无子,在四爷眼里与侍妾几无分别,是没资格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