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顷刻间嘴唇都发青了,夏嬷嬷吓得厉害,差点要叫太医。
“不能惊动人!”好在原本就有猜测,年氏咬了咬舌尖,勉强逼退那种晕眩的感觉,抓着夏嬷嬷的胳膊,声音几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道:“你拿着牌子,赶紧亲自出宫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我爹。你告诉他,要是不想年家满门尽丧,就立即照着我信上说的做,绝不能有半点犹豫!”
“侧福晋!”夏嬷嬷惊呆了,这信,可是她亲眼看着年氏写的。这么多年跟在侧福晋身边,她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字,信上写的甚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但写信是一回事儿,真要把信送出去,还要照着信上说的做可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夏嬷嬷哆嗦着唇,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主子,那可是,可是五老爷的正室,宗室出身,还有两位小少爷……”
“我还管得着他们!”年氏这回儿脖子上青筋鼓胀,满眼都是恨意,“我连亲哥哥都不想管了。我只恨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儿,却半点没想过我,没想过我的孩子。既然如此,我何苦,若不是为了爹他……”年氏说着眼泪簌簌而落,“上次娘娘摔着,我就察觉不对,让大嫂进宫来,连着几番暗示爹,后头没甚么动静,我还觉着是自己多想,又想着为了福慧他们,为了年家,压了他们认下这桩亲事,对年富跟年斌是有些不公。我都琢磨好了,等以后熙儿有了造化,必然要让他拉拔自己的弟弟,不能只记得以前的仇怨。可谁想到他们不仅胆大包天,还不肯死心,竟还敢搀和与太孙作对!我,我……”年氏狠狠踹了一口粗气,终于将最后一句话挤出来,“我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夏嬷嬷一面跟着抹泪,一面言不由衷道:“兴许,兴许是太孙弄错了。”
“哈。”年氏嗤笑道:“嬷嬷,太孙是甚么样的人,这两年,难道你还没看明白。若无十成十的把握,哪怕恼了我并不算甚么,他也是断然不会让手底下的人过来的。太孙先去了年家,回来就托词往我这儿找东西,又让魏珠来送赔礼,那就是给咱们台阶下。你也不用安慰我,说起来,海霍娜借我腰牌出宫,身边有人趁机去了年家的事儿,还是你去查证的。”
年氏说了一气儿话的,借着夏嬷嬷的手喝了一口水平了平心绪,又道:“娘娘为何要摔那一跟头,摔着为何又叫封了宫,外头的爷们也被软禁,我是管不着也不敢打探,但自己的娘家,我好歹要问,要护。”她说着一咬唇,“既然是块怎么治都治不好烂肉,索性挖了罢。”她重重往后一靠,两眼无神的望着雕刻的栩栩入神的鸾鸟,喃喃道:“挖了,大家才能好。”
夏嬷嬷终于还是赶在宫门关闭前匆匆忙忙出了宫。
年遐龄见到夏嬷嬷,大吃一惊。
寻常年氏要送消息回年家,再如何都是派的小太监,要不就是让人送口信,让家里的女眷进宫去,夏嬷嬷亲自来,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年遐龄顿时意识到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顾不上许多,立即把人带到书房,等门一关,就道:“到底出甚么事儿了?”
夏嬷嬷抖了抖身子,没有说话,将一路贴身带着的信递给年遐龄。
内心那一种不详预感让年遐龄一时竟不敢去接,直到烛光在他急促的鼻息中跳动了几下,他才颤抖的接过了信。
然而等信看完,本就神色仓皇的年遐龄却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不过久经风浪的他即使已双目含泪,仍是第一时间就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可能有更新,不确定啊,看我老公在不在家,不在家就有,在家就没。白天要是没,应该就在晚上十点左右。
☆、第 110 章
第二日, 年家传出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其一, 是年熙病情好转。其二, 前些日子一直尽心竭力照顾继子的慧敏乡君,在得知继子病情大好的消息后, 心神骤然松懈, 竟然在回房时一脚踏空, 头撞在地上,当夜就去了。
消息传出后, 暗地里自然没人会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里面必然有甚么龌龊事情,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慧敏乡君想要谋害继子, 结果却被年家查出真相,所以被暗地里处置了, 又或是羞愤自尽了。至于甚么照顾继子太过操劳才出了意外, 听听就罢了。不过年家得势,出了一个东宫宠妾, 还有一个未来的和硕额驸,年羹尧又得重用,连太孙都亲自登门去看了年熙,再说哪家的后宅没有那么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所以道也无人明堂正道的议论, 顶多私下腹诽几声就是了。
在慧敏乡君出殡之后,此事,看似已了结了。然而知道内情的人, 却清楚此事并没有结束。
至少一个月后,当在任上的年羹尧得知自己在妻子死后又死了两个儿子后,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疾奔回京。
他连日奔波,长途跋涉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颓废,然而他等不及洗漱,也不顾下人的呼喊,提着马鞭就朝长子的院子去。只是才到院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气势汹汹的脚步就再没办法往前了。
“孽畜!”年遐龄拒绝管家搀扶,杵着拐杖一步一挪走到年羹尧身前,看着他那双犹带恨意的血红眼眸,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一个重重的巴掌。
“爹!”因长兄天资有限,其余的兄长又是庶出,年羹尧自幼被寄予厚望,他也没有辜负年遐龄的棋盘,允文允武,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在任上做的风生水起,很快就成了朝中重臣。在官途上如此,在姻缘上同样如此,他原配出身纳喇氏,生父是曾与万岁有兄弟情谊,号称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纳兰容若虽死得早,在满人心中,在汉臣严厉却具有不俗的地位,再加上那时候明珠还有些权柄,他得意左右逢源,成功奠定基础。之后明珠倒了,可他的继室却是宗女,身份更是高贵。
他一路顺风顺水,多少年了,除了万岁面前真的低一低头,便是皇子阿哥们,对他都是笼络安抚为上,然而如今,却在满府下人面前被打的如此狼狈!
有一瞬间,年羹尧几乎没办法压制住从心底爆发的那股嗜血欲望。
“你……”年遐龄人老成精,又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又岂能看不出来年羹尧心里的想法,哪怕年羹尧很快回过神,收敛了那股煞气,年遐龄却是彻底的心寒了。他没有再骂,更没有再动手,只是闭了闭眼,咽下喉间那股涩意道:“你随我来。”
年羹尧不甘不愿的看了一眼只有一步之遥的院门,终究不敢背上忤逆之名的跟在年遐龄身后走了。
“年羹尧回来了?”苏景得知消息时,正在从公主府探病。
今日值守的是石福,他与年羹尧之前因办差有了恩怨,这会儿笑嘻嘻道:“可不是,死了婆娘又死了日子,再是缩头乌龟,也忍不住了。”
对他的幸灾乐祸,苏景并未出口教训,只道:“让人看紧一些,年羹尧还不能死。”
“主子放心,奴才明白。”石福肃容,心道之前那些是主子心善,看在年氏和年遐龄,甚至大格格的份上,给了个痛快,但年羹尧这样的大鱼,不说是罪魁祸首,那也是罪大恶极,还欠着后头源源不断的猎物,哪能就这么容易年遐龄的手。
已经有了全盘计划,苏景也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他察觉走在前面避嫌的十三爷脚步渐渐加快,知道快要见到敦恪公主寝院了,便抬了抬手,示意石福等人留下。只有万山,因是太监,一直跟到房门口。
十三爷站在门边上,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道:“太孙,若一会儿敦恪说了些……”
“十三叔放心。”苏景望着十三爷道:“敦恪姑姑所求之事,我心里大约已有些章程,总不会让敦恪姑姑心病越发严重就是了。”
没错,即便苏景从未来给敦恪诊过脉,他也知道,敦恪的病,药石无灵,想要治好此病,只有一个办法。
见十三爷脸上露出喜色,他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不过我也只能让姑姑略微宽慰一些,想要治好病根,怕是无能为力。”
“唉……”十三爷那点喜气还来不及发散就被苏景后面补上的话给冻住了。不过他本就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随即叹道:“多尔济做出此事,若非出身科尔沁,又是额驸,早就被处死了。如今太孙还愿意让敦恪了一了心愿,实在……”
十三爷这话说的恳切之极,苏景也应景的露出点动容之色。叔侄二人一时看上去都动了真情。
等到回宫的时候,外头跟车的万山年纪毕竟小,忍不住扑哧笑了两声,笑过后赶紧捂住嘴,好在马车门依旧关的严严实实,万山拍了拍胸口,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他憋不住,主子们的事情,何时轮到你这没跟的人看笑话了。
这一巴掌原本就是警告自己用的,万山力气使的有些大,拍完了他忍不住歪头搓了搓脸,这一扭,眼珠子就瞪圆了。
他不敢耽误,敲了敲的马车门,低声回禀道:“太孙,奴才瞧见纳喇姑娘了。”
一面禀报,万山一面觉得自家主子有九成的可能会让马车停下来,再找个地方与纳喇姑娘见一见,说会儿话。
毕竟,这位纳喇姑娘太孙的心上人。这可是满京城都知道的消息。要知道,万岁封了太子太孙,原本就要把这纳喇姑娘赏给太孙的,但太孙给拒了。那时候人还都以为太孙是不喜欢这位纳喇姑娘,谁想到这两年太孙屡屡提拔其父,还将手下的幕僚安排去教导纳喇姑娘的兄弟。这次一回京,就往纳喇家送东西。这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上回他师父难得喝了两杯,就透过风,太孙上次推了万岁的好意,那不是不喜欢,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想让纳喇姑娘委委屈屈的进门,要先给揆叙升升官,纳喇姑娘才能一进门就正儿八经的做个侧室,不用像别的人一样苦熬。
老天爷,都说太孙这两年喜欢赫舍里格格的温柔,因二阿哥的缘故对乌喇那拉格格爱屋及乌,江南一趟带回来的曹格格是新宠,可说到底,这纳喇姑娘才是真有大福气的!
万山心思翻得快,却也没料错,果然苏景令车队暂且停下,又让人把从珠宝铺子里出来的纳喇绛雪传到马车里。
纳喇绛雪见到苏景的时候,没有压住心里的渴望,飞快抬头望了一眼。
然而她自认为的快在苏景眼中何其笨拙。
苏景挑挑眉,笑道:“可觉得孤与出京前有何不同?”
纳喇绛雪立时粉面含春,连饱满的耳垂上都染了粉色。
“过来些。”苏景朝她招招手。
虽然有些迟疑,纳喇绛雪还是顺从的挪到案几边上,与苏景只隔了不到一巴掌的距离,让苏景能仔细看清楚她每一根颤动的睫毛。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接触十分逾越,可是纳喇绛雪在上马车时没有迟疑,苏景把人叫来时更无所顾忌。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在苏景被行刺后,选择用特别的方式庇护住的纳喇绛雪后,不管天意还是人为,纳喇绛雪都只有按照许多人期望的那样,成为苏景妾室这一条活路可以走了。
既然如此,苏景决定看在吴桭臣还有纳喇绛雪的美丽与聪慧上,对这帮了自己的小姑娘好一些。
“这几月可过的好,孤问过计安,你没有支过一两银子。”
纳喇绛雪听出苏景话中的关切,忙道:“回太孙的话,奴才在家一切都好,有太孙的照拂,奴才阿玛很是疼惜奴才。”
所以只要揆叙认真,并不是治不了家。
苏景点点头,“你姨娘可是下月过生?”
“是。”虽不明白苏景为何突然提起吴姨娘的生辰,纳喇绛雪还是老老实实答了一声。
“你好好陪你姨娘做一回寿。”苏景望着纳喇绛雪,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下月便会有圣旨,你,就要成为孤的侧福晋了。”
饶是之前再有传言,甚至是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但当猜测成了真,纳喇绛雪还是一瞬间五味杂陈,有些说不清楚感受,震惊,喜悦,还是恐慌,好像都有那么一点。
“不必担心。”苏景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安抚的揉搓着,温和道:“孤很喜欢你,会好好待你的。”
“奴才,奴才……”纳喇绛雪本来心里正像一锅烧开的水,既沸腾着声音,上端又腾云驾雾,轻飘飘的,忽然被苏景这么一握,那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觉传来,登时让她心跳的更厉害了。可诡异的是,虽然心跳如鼓,她偏偏觉得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慢慢填坑,前面关于刺杀的幕后真相会一步步揭开。
☆、第 111 章
纳喇绛雪好不容易找回心神, 想到自己上马车时就打算好的事情, “奴才有事禀告太孙。”
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 苏景配合的正色道:“说说看。”
“奴才听何姐姐说,她知道谋害荣怡郡君的凶手。”
就算苏景料事如神, 也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件事。
荣怡郡君是谁, 正是那位被万岁选中为太子妃, 却在正式册封前死了的石家女。尽管人人都知道石家女死的蹊跷,但对外, 所有人都口径一致称其为暴疾去世。万岁仁慈, 赏了一个死后哀荣。
“你可知道你在说甚么?”
“绛雪知道。”
苏景听出她已声线发紧, 想到她鼓起勇气告诉自己的忠心, 缓下口吻道:“你如何断定她所言为真?”
纳喇绛雪心里灵慧,自然听出苏景已无最初的怒气, 当下将何妙兰来找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荣怡郡君去世后, 何家忽然传信,说原本与奴才说好要一道去上香的何姐姐病了, 出不了门。奴才知道消息,就带了些补药去探望,结果发现何姐姐根本没病,她是被何太太禁足在家里。我觉得奇怪, 这两年随着何姐姐日渐稳重, 何叔父又官途顺畅,何太太轻易已不会这样管教何姐姐。何况何姐姐即便犯错,若不是甚么不可挽回的, 但凡是与奴才说好,何太太都不会阻拦。”说到这儿,纳喇绛雪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景。
苏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京中人都知道她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妾室,更何况何正望是自己门下人,纳喇氏自然不会阻拦何妙兰与她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