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奇怪。
“所以你刨根究底了?”苏景有些好笑的看着纳喇绛雪。
“虽有些唐突,但奴才还是追问了几句。”纳喇绛雪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继续道:“何姐姐原本不肯说,后来许是相信奴才,才吞吞吐吐道她是因偶然发现了一件事,所以才被何太太禁足的。”
“偶然?”苏景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他看向纳喇绛雪,发现这个聪明的出奇的小姑娘神色也有些奇怪,顿时明白,看样子对方也已察觉到何妙兰身上有秘密。
不过再怎么聪明,恐怕她也想不到何妙兰有九成可能是重生之人。就连万岁,不也因见识的缘故,只猜测何妙兰兴许因际遇特殊有可能开了佛家所言的天眼通,能见得几分未来迷障,所以打算把何妙兰圈住。
不过何妙兰到底是一届女子,即便真是重生,所知也有限,被万岁几番试探出来的能对朝政大局有影响的就更有限,倒是对京中各家后宅之事了解颇多。万岁闲暇时还感慨,此女用处不大。
没想到这用处不大的何妙兰又一次给了个惊喜。
“她说凶手是谁?”
见苏景没有问如何知道,而是问凶手是谁,纳喇绛雪松了一口气。她本在心中踟蹰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孙,但何姐姐情形一日比一日严重,竟说她要不禀告,就要自己找到太孙,总之不会对藏在背后的那个恶毒之人置之不理。她能感觉到何姐姐对谋害了荣怡郡君的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刻骨仇恨。仔细衡量一番,又想到荣怡郡君之事对太孙有莫大影响,她终究还是决定寻个时机将何姐姐所说的事情告诉太孙。她本来还在想该如何见太孙呢,没想到今日就在宫外撞上了。
“是石家三房庶出的一对兄妹,石芳柔和石定康?”
“石芳柔,石定康。”苏景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觉得有些诧异。他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很早之前,因康熙有意要让他娶一个石家女做正室的缘故,他就将石家嫡枝身份合适的女子查了个底朝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些女子的父兄子侄。他记得很清楚,那厚厚的名单上绝没有这两个名字。
纳喇绛雪体贴的解释道:“这兄妹两本是石家旁支,但年幼时生父死在任上,就被石家嫡枝三房太太接了回去养在膝下。”
“孤知道了。”苏景突然打断纳喇绛雪的话,淡淡道:“此事你不要管了,告诉何妙兰,也不许她再盯着石家。”
“太孙。”
见纳喇绛雪怯生生,苏景软下口吻,解释道:“万岁有意,要为孤挑选一个石家姑娘做侧室。”他相信纳喇绛雪的聪慧,能明白他说的是甚么意思。
果然纳喇绛雪只是失了失神,随即道:“奴才明白了。”
回宫后,苏景立即令石荣去查一查这个石芳柔和石定康。
石荣犹豫道:“要不要查一查那位何姑娘?”
“不必。”
何妙兰的玄机,多半与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至于为何会知道荣怡郡君的死因,也和这玄机脱不了关系,石芳柔和石定康应该是与她上辈子有仇,所以才会明知道要露马脚都要盯死人。既然她心向东宫,何正望又是自己门下人,没必要过多追究。
待石荣走后,苏景就动身去乾清宫,在宫门外却遇到入宫请安的九爷。
“九叔。”
九爷咳嗽了两声,道:“见过太孙。”
“九叔何必多礼。”苏景对九爷这点小别扭觉得有点好笑。真要尊崇君臣之礼,为何要他先开口呢?
九爷扭了扭脸,“应当的。”像是除了这句,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一样。
确实是如此。论心,每一回见到这个圣宠在身的侄儿,他都心里不舒坦,因为他要给这个侄子行礼,而且这腰得弯到他死的那一天。给老四行礼就罢了,给侄儿行礼,还提早这么多年。有时候他真是埋怨万岁,你喜欢孙子就喜欢罢,为何这么早就要弄个太孙出来。可要说让他和当年对老四一样,别说他有没这个胆量,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好歹他这两年托这个侄儿的福气挣了不少银子,在万岁面前说话也有些分量了。人家对自己有恩,自己还做过坑人的事儿,再摆出一副冷面,他都觉得自己狼心狗肺。
所以算来算去,每回见到人,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孤回京时遇到巴彦部的桑多贝勒,他一直夸赞九叔和十叔。”苏景当没看出九爷的纠结,顺口夸赞了九爷两句,言辞恳切,满面真诚。
九爷暗自得意,口中道:“也没甚么,只是让他们一年多挣了十来万两银子。”
“十来万两银子,就能让蒙古不少牧民熬过一个冬天。九叔做的乃是活人无数的大事。”苏景继续道:“看来今年巡视蒙古,侄儿还得让九叔……”
不等苏景说完,九爷就大手一挥道:“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那些蒙古人绝不敢多灌你一杯酒。”
得知苏景来了亲自出来迎接的梁九功:“……”
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的梁九功上来面无表情道:“太孙,万岁让您进去。”
九爷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让他胳膊僵在半空,只能看着苏景歉疚的笑了笑,然后跟在梁九功身后,越过他们这些等了大半日的人,进去见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像是中了邪,WPS崩溃了三次,而且找不回来稿子,我重写了一次又一次,想砸键盘了,最后写一段就保存一段,只有这么点,明天争取多写。晚安
☆、第 112 章
“见过敦恪了?”康熙丢下手里请安的折子, 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苏景行了礼, 不待康熙免礼, 就走近道:“是,汗玛法。”
康熙哼了一声, “你姑姑说了甚么?”
苏景道:“敦恪姑姑十分担心多尔济。”
“冥顽不宁!”
对女儿的固执, 康熙十分不满, 所以除了初初回京的时候,他见过一次敦恪, 之后的请见他一概驳回。不仅如此, 他还屡次三番令梁九功带着他的口谕去公主府申斥敦恪, 就是希望这个女儿迷途知返, 主动将所知道的事情禀报他。谁想到敦恪除了一心一意想要救下多尔济的性命,就想不到别的了。
身为天子, 对此等行径, 他实在很难不去想一些别的东西。
苏景察觉到康熙神色异样,心里有些猜测。想到后世对十三爷的评价, 还有前段时日在江南时候十三爷遇事时的回避,他道:“汗玛法,孙儿前几日出宫探视年熙。”
不待苏景说完,康熙立时满脸怒色, 骂道:“你不提此事还罢了。既然你说起来, 朕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你可记得你的身份,堂堂太孙,竟亲自出宫去给人诊脉!年家再如何得力, 也不过是汉军旗出身的奴才。就算朕将怀恪指给年熙,你也是他的主子,不是兄长。你的医术再好,平素孝顺宫里的长辈就是了,你要记住,你是要治国,不是要治人。”
苏景并不想去和盛怒中的康熙辩驳此事。说到底,在康熙,在此时的人们心中,医术再好,也是奇淫巧技,士农工商,医者,不过工罢了。想要改变这等观念,他身份还不够。
老老实实听康熙骂过后,苏景才道:“孙儿记住了。”
“你呀,下次再被下头的人一哀恳,还不是照样……”康熙没有往下说,显然对苏景看重兄妹情谊他是满意的,连妹妹都能如此疼爱,更何况平时接触更多的兄弟呢。但从为君来说,他又不愿意苏景在这方面太过柔软。
不过要等苏景即位,还有很长的时间,康熙觉得,至少现在的皇帝还是他,这个问题还可以慢慢□□,只是他对怀恪这孙女的不懂事,起了些不满。
“你方才想朕说甚么?”
苏景朝左右看看,梁九功立即很识趣的退了出去。苏景往前跨了一步,低声道:“汗玛法,孙儿日前探视年熙,无意中在他屋子里嗅到一股香味。”
“香味?”康熙知道苏景不会无的放矢,等着他解释。
“此事还得从孙儿在江宁时说起。”
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苏景给康熙讲了一个故事。
“曹氏被人用厌胜之物诅咒,孙儿手下的人查到一个姓高的奴才身上。,这奴才,是孙儿妾室乌喇那拉氏从娘家带入府的。”
“厌胜之物!”康熙勃然大怒,他瞪着苏景道:“你回京后居然没禀告朕,你难道以为这只是件小事!”
皇家最忌讳厌胜之事,若非他实在没心思连孙子身边的一个妾室都放在心上,这件事怕也瞒不了他这么久。
神色一转,康熙道:“你说那奴才是的乌喇那拉家出来的?”
“是。”
康熙语气就像结了冰,“你阿玛可知道此事?”
“只是妾室之间的争锋,孙儿并未叨扰阿玛。”苏景说的是实话,然而康熙并不相信。不过康熙没有纠缠此事,“接着说。”
“不满汗玛法,孙儿起初因这奴才出身的缘故,也疑心过二弟。”说到此节,苏景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经孙儿手下的人严加审问,才知道那奴才是从乌喇那拉家拿到的巫蛊人偶。而曹氏的生辰八字,是她姨母透露的。”
“但你回京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康熙何等人,一看到苏景的神色,再听其中的说辞,立即就道:“一个落魄的乌喇那拉家,想要收买江宁织造府中的奴才,就算是有人接济也是难如登天,何况是要从曹氏姨母口中露出来,再送到江南。况且……”康熙目光发沉,“若没有意外出现,你不会再提起此事。”
既然发生的时候没说,回京之后没说,就表现这件事原本是想咽到肚子里。一旦旧事重提,必然是又发生了甚么。
“汗玛法圣明。”苏景叹了一口气,“那人偶拿到孙儿面前时,孙儿从上面闻到了坐忘香,独属于弘晖的坐忘香。”
“你今日在年家也闻到了?”康熙马上问了一句。
苏景没有说话。
“放肆!”康熙比之前听到厌胜二字时还要怒气冲天。他不是半点都不疑心弘昊的用心,但他很确定,敢在自己面前直言此事,就表明弘昊所言句句属实。所以是弘昊有意打压兄弟也好,还是弘昊不满年家也罢。至少真相是年家有人插手参与弘昊的后宅,或者不仅仅是后宅,根本就是剑指弘昊,他选中的太孙!
与蒙古勾结,与反贼勾结,现在又是和汉军旗出身的年家!
一旦起出线头,以康熙的才智,很容易就将事情串了起来,他怒视苏景,神色近乎狰狞,“是你暗示了年家,所以年遐龄令人处置了一个觉罗氏,还有她生的儿子以做交待!”
“是。”
“你放肆!”康熙从未对苏景如此失望过,他宁肯自己一手□□的太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果决之人,也绝不愿意他为了兄弟情义屡次三番犹豫不决,连死生大事都可以置之不顾,他指着苏景鼻子,暴跳如雷骂道:“你是太孙,明知……”话到此时,骤然顿住,康熙冷冷看着苏景,“弘昊,你告诉朕,弘晖不是傻子,为何与他接触过的人身上都会带着经久不散的坐忘香气息,以至让你能准确的辨别出来,甚至你在年熙身上,都还能分辨出这香味。弘晖,绝不可能与年熙见面。”
不可能见面,那么就只能是通过弘晖给出去的东西或者见过的人间接沾染上的。甚么样的香,如此厉害,要说这样的特性,是无意而为,那实在太勉强了。
偏偏,弘昊就是一个制香的高手。
苏景与康熙对视良久,唇角浮现苦笑,接着,他缓缓跪了下去。
康熙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染过倦怠,“所以,你是在朕面前直承你为弘晖制坐忘香时就另藏心机。”
虽然跪着,但苏景脊背挺直,迎着康熙嗜人目光不闪不避,道:“回汗玛法,孙儿只是不想走到您与二叔那一步罢了。”
那一步,哪一步?
不得不兵戎相见,让他这个天子忍无可忍对最心爱的儿子挥起屠刀的那一步!
两废太子,将曾经才智出众意气风发的儿子逼为如今在郑家庄只知醉生梦死的废人,是康熙毕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哪怕如今已封了太子,有疼爱的孙子承欢膝下,午夜梦回,他依旧能看到胤礽双目流出血泪,质问为何要废了他。他已数不清,自噩梦中惊醒过多少次,然后蜷缩在床上,再难闭眼。
这一答,是最利的剑,刺中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将那一块本就溃烂的软肉彻底割裂了。
“你放肆!”
大殿中回响的这一个巴掌声把如同影子似的站在四根巨柱边的太监都惊呆了。这几个从没有任何表情任何动作的太监都忍不住抬头飞快的望了一眼。
这一巴掌用足全力,康熙打出后,看到苏景嘴角那点血迹,先是有些发怔,随后身子晃了晃,踉跄倒退两步。
苏景见此,顾不上许多,膝行几步赶忙伸手想要扶住康熙。康熙仍在怒火中,想要推开苏景,但见到苏景肿胀的脸和那双眼中濡慕的光,他没有再固执。
“汗玛法,孙儿有罪,万死难辞,但还请汗玛法保重龙体,不可因孙儿有所损伤。”
“你还记得不能把朕气死!”康熙先是怒吼,转而不知为何声线又低了下去,连梁九功都没叫,自己从腰间的绣囊掏出一瓶药,往口里塞了一颗。
吃了这药,康熙原本苍白的脸色好了许多,想到这药也是苏景费尽苦心收集药材,不吃不喝辛苦调配而成,这一片心意发自肺腑,那怒火又熄了许多。
“你这孩子,是被朕惯坏了,甚么话都敢说。”一面口里说着惯,康熙却忍不住苦笑,自嘲道:“今日若是旁人,朕少不得重重治他的罪,罢了,你起来罢。”
“汗玛法。”苏景没有起身,反而像一个孩童抱着康熙双腿,伏在他膝上哭了起来,“汗玛法,孙儿日夜惶恐,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孙儿自民间长大,得知身份后曾想过,有朝一日定要惩治贪官,除去满汉之隔,要让大清海晏河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自回京后,得汗玛法悉心教导,孙儿不敢忘却初心,一日不敢懈怠。孙儿确有野心,却只想靠着一身所学施展抱负。但嫡母要杀我,叔伯,甚至……孙儿当初也曾想过,弘晖行动不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