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就听一直未曾说话的周永衡开口了,“母亲,你究竟想如何?”
周永衡重孝,平日里老夫人无论做什么,只是不是太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只要老夫人用上了这等撒泼哭闹的手段,再提到老侯爷,基本上就没有不成的事。
老夫人闻言,哭声顿时都止住了,“延璟只能娶安彤,不能娶那个李瑶!”
曾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周永衡真的答应了。好在他终于有点理智,还顾念着儿子,拒绝了老夫人的要求,“母亲,子安难得喜欢上一个姑娘,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他话音落下,曾氏一口气还没松,又听得老夫人说道,“那就让延璟娶了安彤,再纳李瑶为妾便是了,一个商户女,入得王侯家为妾,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曾氏下意识便要拒绝,周永衡却先她一步回道,“母亲你容我考虑考虑。”
虽然没有立刻定下来,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老夫人心满意足的带着婆子离开了,余下永定侯夫妻二人在正堂。
“夫君你为何总是……”曾氏从未如此心累,余下的话甚至都不想说了。
“阿茹,我……”周永衡自知理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曾氏,沉默片刻后才又道,“大不了我豁出这张脸去,向皇上讨个诰命给李瑶,也不比正妻差……”
他话未说完,便被曾氏打断了,“这话你自己去跟子安说,这些年来我亏欠他太多,如今已没有脸面去面对他。”
她说罢,站起身来离开了。
……
转眼到了傍晚。
晚风徐徐,从竹林间穿梭而来,竹叶摇动间,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
瑶光一个人坐在石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手中黑子方才落下,忽而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这边走来。
她抬头看去,一道女子的身影映入眼中,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站在老夫人身边,名为许安彤的姑娘。
“阿瑶妹妹。”许安彤不请自来,在瑶光对面坐下,“这是在下棋呢。”
“许姑娘前来,所为何事?”瑶光收回视线,继续落子,白皙细腻又纤细的手指与墨玉做的棋子,对比鲜明。
许安彤直盯着瑶光的脸看,眼里藏着一丝嫉妒,“阿瑶妹妹你长得真漂亮啊,怕是后宫之中最得盛宠的徐贵妃也比不上你,难怪表哥他会喜欢上,这样的绝色谁不喜欢呢……”
她就像是自言自语。
“表哥他说过要娶你对吧?”许安彤忽然就笑了起来,是那种满怀恶意的笑容,“可惜呀,侯爷他已经答应了外祖母,让表哥娶我为妻,而你只能做妾,只因为你的出身实在太低了。”
“所以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
“你说是吧,阿瑶妹妹?”
瑶光稳稳落下一颗白子,复又抬起头来看许安彤,“他的确答应过娶我为妻,然,良禽择木而栖,他若是做不到,我自然要为自己谋更好的出路。许姑娘你也承认我长得漂亮,且还说了宫中最得宠的徐贵妃或许都不如我好看,你觉得,我若入宫,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你看吧,长得漂亮还是有用的,至少能让你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在我手里讨不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延璟:我是谁我在哪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生总是这么多挫折?
第20章 芙蓉帐暖(二十)
听完瑶光一番话,许安彤一张俏脸气得整个都扭曲了,目中喷火,手指着她,“你……”
然而才开了口,便听瑶光又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许安彤脑子有一瞬的茫然,下意识回道,“什么?”
“你究竟是有多嫉妒我这张脸,以至于这么急匆匆的送上门来让我羞辱?”瑶光认真的问。
她话音落下,便见被询问的对象一副气得要变形的样子,于是卡在对方爆发之前继续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嘲讽你,而是真的不懂。我不清楚太京城中的世家贵族是怎么划分的,但是你身为老夫人的外孙女,想来家世应该不会太差,至少比我好得多。至于容貌,这是天生的,你虽然没有我长得好看,但也算是中等偏上水准,又有老夫人作为靠山,甚至就连正妻的位置都已经十拿九稳了……”
瑶光抬头,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许安彤,“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理,才会这么急忙的赶来向我炫耀?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急于一时,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慢慢的折腾人也不迟。”
“我相信你的脑子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老夫人到底活了这么大岁数,不至于眼瞎到选一个傻子当棋子,所以我只能将你这种行为归纳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瑶光说及此,勾唇笑了笑,“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特意赶来逗我开心,又给我通风报信。作为回报,这里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许安彤活了十几年,第一次碰到这种嘴巴抹了毒,一边拿刀子往你心窝子里戳,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高段位选手,一个回合都没能坚持住,就败得一塌涂地。
她的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黑,表情更是扭曲得吓人,看着瑶光的眼神恨不得将其凌迟,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真的是气得心肝脾脏胃都一起疼了起来!
“你给我等着!”许安彤最后甩下这样一句话,落荒而逃。
瑶光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很快便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夕阳将要落山。
渐渐的,竹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林间穿梭的晚风带上了些微的凉意。
周延璟找过来的时候,瑶光刚好结束了这一局左右手博弈的棋局,最终的结果是平局,不过棋盘之上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交错摆出了一个狗头,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周延璟盯着仔细瞧了两眼后,这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天色已晚,怎么还在这里?”
瑶光伸手去将棋子收捡起来,一边回他,“这便回去了。”
周延璟在她对面坐下,帮着她一起捡棋子。期间二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了一起,只见瑶光动作有一瞬的僵硬,而后匆匆收了回去。他视线落到她脸上,只见她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煽动着,看起来并非是羞怯,倒像是掩着无尽的愁绪,莫名让人怜惜。
周延璟见此,略微一思索后,开口询问道,“我方才听院中伺候的下人说起,许安彤不久之前来过这里,她是不是与你说了什么?”
瑶光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未曾。”
“阿瑶,你看着我。”周延璟捉住她的手,“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与我说,不必有什么顾虑。”
瑶光任由他拉着,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问,“夫君,你说过会娶我的,对吧?”
听到这话,周延璟就可以肯定,许安彤一定是把老太太的要求跟瑶光说过了。难怪方才她未曾唤他夫君,面上也没有了一贯的笑意,想来是在许安彤那里受了委屈,一时之间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憋在心里,就忍不住会胡思乱想,担忧害怕。
周延璟探过手抚上她的脸,细细摩挲,“阿瑶,别听她胡说,是我要成亲,娶的自然只能是我心悦之人,谁也不能指手画脚,包括老夫人和我父亲都不行!”
他方才便是被周父叫到了书房,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纠结了许久才跟他提起老夫人的要求。他的回复是一声冷笑,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随后不久听得周父暴跳如雷的吼声从书房里传出,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
瑶光闻言,乖巧的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面上却犹自带着愁绪,“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待在这里,我这样……是不是很不懂事?”
她问得小心翼翼,姿态更惹人怜。
“人之常情罢了。”周延璟对此不甚在意,“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再出去有些不便,你就先在这里住上一晚吧。”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周延璟也不会让瑶光一直住在侯府里,因为将来婚事定下后,她总不可能从侯府出嫁。
考虑到这一点,这次归程的途中周延璟就跟谢弈提过,让他帮忙向谢太傅求个情,收瑶光为义女,将来让她以谢家人的身份出嫁,以免她日后与京中其他女眷交际时没有一点底气。
瑶光轻轻应了一声,“嗯。”
二人复又收捡棋子,而后相携离开竹林。
瑶光在青竹院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延璟便带着她离开侯府。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一路去往西城区,最后停在了一处小巧精致的宅院前。
这是周延璟名下的一处房子,因为一直有人定期打扫,不至于到处积起层层灰尘,只用重新更换一下卧房里的东西就可以先住下。至于其他缺什么,列张单子直接让人去准备便是了。
周延璟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早上的时间,小小的宅院便收拾得焕然一新。从是从江南带过来的那两个人,都留在了这里,此外谢六也一起留了下来,主要是考虑到瑶光比较熟悉他们,用起来更顺手一些。
……
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际洒下,瑶光坐在庭院一角新搭好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脑子里思考着以后的事。
丫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打断了她思绪,“姑娘,谢公子来了。”
瑶光如今是待嫁女的身份,这里又是太京而非江南,夫人的称呼自然是不能用了,是以丫鬟改口称她姑娘。
瑶光闻声回过神来,心里虽然略有些奇怪,怎么她才安顿下来谢弈就找了上来,但还是让丫鬟将人请到客堂。
丫鬟领命退下,不多时便把人请了进来。
谢弈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长衫,以玉冠束发,眉目温润俊雅,端得是翩翩少年郎。
他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位女性,一看便是多年养尊处优。此人正是谢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质极佳,依稀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华。
瑶光起身相迎。
谢弈拱手作礼,“今日与家母一道上门拜访,多有叨扰,还望李姑娘见谅。”
瑶光闻言,心中略微有些意外,主要是因为这母子二人的年纪相差有些大,倒像是隔了一代人。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欲同对方见礼,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发现谢夫人正看着自己,眼神明显不对。
瑶光迟疑了一下,开口询问,“谢夫人,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谢夫人忽然就红了眼眶,眼中瞬间弥漫起水光,嘴唇微微颤抖,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小九……”
显然,她这应该是从瑶光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瑶光仔细回忆了一下继承来的记忆,确定没有任何人能跟‘九’字扯上关系,但是她自认这张脸辨识度这么高,被认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还记得,之前套李尚诚话的时候,后者说过,她的长相与母亲谢词不太像,也就是说,她的长相应该是随了父亲。当然,也有可能是基因突变也说不定。
不过这会儿看谢夫人如此反应,几乎可以确定她是随了父亲的长相,而她的父亲应该是谢家人。
瑶光原本以为要想查出母亲谢词身份会很困难,毕竟这个世界信息太过闭塞。然而茫茫人海,却偏偏这么巧合就让她遇见了。
瑶光不得不感叹一句,这运气是真的太好了。
“小九……”谢夫人又唤了一句,声音颤颤。
瑶光定了定神,专注眼前的事。
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谢弈,希望他能稍微帮忙解惑,结果却见后者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谢公子,谢夫人这是怎么了?她叫的又是谁?”她试探问了一句。
谢弈艰难的收敛了一下心神,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无比,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意味。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略显干哑,“母亲口中的小九,是我已故的姐夫晏长清,字九思……”
作者有话要说: 瑶光(看谢弈):小舅舅?
第21章 芙蓉帐暖(二十一)
瑶光原本以为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是谢家人,这样一来她得叫谢弈叔叔。结果是她猜错了,母亲才是谢家人,谢弈也就变成了舅舅。
但是不管叔叔还是舅舅,谢弈现在都已经比她高了一个辈分,明明刚才大家都还同辈,以公子姑娘互称来着……
瑶光有点小郁闷,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得先把亲认了,而这件事得一步步的来。
她咬着唇,看着谢弈,略有些迟疑的问,“我跟他,长得很像吗?”
按理来说,谢夫人既然看着她喊晏长清的字,就证明她与后者是长得很像的,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谢弈起初没认出她来?
“应该是很像的吧……”谢弈看着瑶光,语气忽而有些感慨。
他其实只远远见过晏长清一次,是在年幼之时,只得一个侧影。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的记忆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了,是在哪里什么场合见到的人都已经记不清,但是那道身影却是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当时年幼,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惊艳的感觉,后来识字词通文墨,才知晓那是光风霁月,风华绝代,任何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一点不为过。
晏长清还活着的时候,谢弈还不是谢家人,只是谢氏的旁支,父母早亡,跟着祖母一起生活。后来祖母也走了,他一个人靠着族里的接济勉强度日。直到九岁那年,谢太傅与夫人回乡祭祖时看中了他,将他过继到名下,那之后他才成了真正的谢家人。
后来进了书院,谢弈才从塾友口中,一点点得知晏长清的事迹。
他是谢太傅最得意的弟子,自幼聪慧无双,从入学开始便无人能出其左右,乡试殿试会试皆为案首,连中三元,天下皆知。
那时太京城中所有待嫁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想嫁给他的,就连先皇最宠爱的永嘉公主都动心了。后来他与谢婉词成亲时,甚至有姑娘因为太过伤心哭晕过去。
然天妒英才,晏长清携谢婉词赴俞州上任途中,遇到山匪劫道,双双身亡。消息传回太京时,已经过了很久。谢家先后找回了晏长清与谢婉词的尸骨,前者样貌依稀可辨,后者却是面目全非尸骨不全,只能根据衣衫碎片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