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一砾沙
时间:2018-07-22 09:00:36

  等他再得知这件事时,公主已经欢天喜地地,同周尚书约定好会面的时间和地方,若是推拒,便是打了公主和尚书府的脸面,所以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瞧这模样身段,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那家姑娘看了能不动心。”王嬷嬷将魏钧穿戴齐整,笑眯眯推着他去照铜镜,十足的媒婆腔调。
  魏钧的脸沉得跟黑炭似的,觉得自己被弄的像小倌馆里的头牌,偏偏又不能对王嬷嬷发火,简直比打输了仗还恼火。
  于是,原本准备去打个照面交差的魏将军,大早起就被这么折腾,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顶。
  气冲冲走到马车旁,看见随从王成正弯腰搬车凳,原本是轻车熟路的活儿,却被他搬得歪歪斜斜,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魏钧皱起眉,走到他身后,大掌往肩上一拍,冷声道:“将军府短你的伙食了吗?这么没用。”
  王成的肩背一抖,缩着脖子转过身,当看清他的脸,魏钧顿时大惊失色,倒退两步,脱口喊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卿言比他更惊讶,摸着脸问:“你知道我是谁?”
  她方才在那间房里,转悠半天总算找到面镜子,一照更是吓得不轻,她怎么会变成个男人,而且这男人她还认识,正是跟在魏钧身边的长随。
  如果这是梦,梦的也太过真实了。苏卿言咬着指甲,冥思苦想了半晌,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她在梦中上了这个人的身。
  可门外的管家又来催促,也顾不得想太多,只有暂时顶着王成的身份走出去,幸好所有人都看不出异样,就这么忐忐忑忑地挪到马车边,谁知竟会被魏钧一眼看穿。
  两人站在马车前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久久难消的疑问和震惊。
  旁边的下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其实一人鼓起勇气上前道:“王爷你怎么了?这是王成啊。”
  魏钧突然醒悟过来,如果真是太后男装出现在这里,其它人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难不成,只有他能看见这人是太后。
  他走到管家身边,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人是王成?”
  管家被他问的满头是汗:莫非是哪个细作混进来被将军识破了?
  上前一步将苏卿言上下打量,就差伸手去摸她脸上是否有易容了,最后咽了咽口水,朝魏钧苦着脸回道:“这……确实是王成啊。”
  魏钧眯起眼,他在外行军也碰到过不少古怪之事,是以很快恢复镇定,暂时压下惊惧,将苏卿言的手腕一拉,压着声道:“上车再说。”
  车帘一放,角铃摇动,苏卿言与魏钧面对面坐着,被魏将军强大的气场所压制,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清了清嗓子,脖颈拗出挺直的弧度道:“本宫……本宫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钧一直满脸狐疑地盯着她,这时见她怕得要命还要摆架子,忍不住笑起来道:“太后这是何意?追臣追到将军府里来了?”
  苏卿言很想瞪他,却又不敢,毕竟现在她身份不明,又和他呆在同一个车厢里,万一……
  她怯怯地摸了摸脖子,看在魏钧眼里,眸色便又幽深几分。明明是男装打扮,却是一副弱不胜风的楚楚模样,倒比她做太后打扮时更具风情。
  可现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也实在想弄清真相,便收起心思,正色问道:“太后可否告诉臣,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卿言对他始终有所防备,不想透露那块铜镜的事,只说她睡着后,突然就到了这里,还换了个身份,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魏钧按着掌心思忖:难道这是太后睡着了灵魂出窍,可为何只有他能看出她的模样。
  她会在王成身体里呆多久,若是回不去了怎么办,难道要这小太后一直伺候他住行?
  这念头令他又有些悸动,装作不经意地抬眸打量,看起来身体应该还是女人,就是不知道摸起来……他连忙轻咳两声,压下这种禽兽想法,沉声道:“事情未弄清之前,太后就暂时跟着臣吧,”
  苏卿言苦着张脸,暂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可她从未与他独处过,再加上那次醉酒的事,这时更是心头惴惴地怕他提起。
  魏钧看着她神情数变,倾身问道:“太后很怕臣吗?”
  苏卿言被戳中心思,可绝不愿失了太后的脸面,抬起下巴道:“魏将军何出此言。”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副,明明全身写着畏惧,还偏要卖力强撑的模样。
  魏钧笑着摇头,怕再吓着她,只转头去看窗外,暗想着:以前只以为她深藏不露,如今看来,倒是少女心性,十分可爱。
  车厢里骤然安静,只听见压抑的呼吸声交融,两人的膝盖在摇晃时偶尔擦到一处,竟无端端显出些暧昧来。
  苏卿言愈发觉得不自在,突然想起方才听管家说,魏钧今日要去见尚书府的姑娘,再朝他打量一番,由衷夸赞道:“魏将军今日看起来十分精神,与往常很不同。”
  魏钧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姿态潇洒地一掀袍角,胳膊横在胸前,心想着:多亏了王嬷嬷替他穿了这套,回去得好好打赏她。
  正得意着呢,又听她继续道:“所以那位周家女郎,一定会对将军心悦的。”
  魏钧的脸立即黑了,脱口问道:“谁告诉你的?”
  苏卿言咬着唇往后一缩,也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内心十分同情那位原主:“魏将军这么喜怒无常,要和他朝夕相处,可真不容易。”
  而这时在回雁楼的雅间里,尚书千金周嘉宁按着水红褶裙,尖下巴规矩地垂着,大大的杏眸偶尔一抬,溢出浓浓的娇羞与期盼。
  她从小就被夸天人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被父亲和爷爷娇宠着长大,待到婚嫁时,便觉得除了皇后之位,旁边都不足与她相配。
  靖帝封后时,她很是失落了一阵,可爷爷对她说出魏钧的名号时,她便觉得这才是老天对她的眷顾。
  谁不知道如今新帝年幼,辅国魏将军,才是大越真正能掌权的人物。若是能嫁他为正妻,自然比做皇后还要荣光。
  她今早让几个丫鬟围着,足足打扮了整个时辰,自认为美得能勾魂夺魄,谁知魏钧走进来时,却连正眼都没瞧她,只大刀阔斧地往那里一坐。
  周嘉宁有些失落,又抬眸偷偷打量对面的人,然后内心一阵雀跃,脸颊也有些泛红。
  她原本想着魏将军应该长得十分凶悍可怕,可如今一看,虽然看起来是有些凶,但五官还是俊美,尤其是那股寻常人没有的威武气魄,足以令人心折。
  她不好意思开口,魏钧也懒得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苏卿言看着着急,弯腰小声提醒:“魏将军,您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魏钧眼峰往上一扫,语气有些不悦:“你倒是很有闲心。”
  苏卿言缩了缩脖子,站回去默默吐槽:又凶又不解风情,活该讨不到媳妇儿。
  周嘉宁见魏将军不理她,倒是和那小厮打得火热,指甲掐着手心,鼓足勇气笑着道:“不知道魏将军平日爱喝什么茶?”
  魏钧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本王不擅品茶,随意即可。”
  周嘉宁想了想,魏将军是武将,自然不爱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于是低着头又道:“若是将军想要饮酒,嘉宁也能勉强陪上一两杯。”
  苏卿言听到饮酒,立即想起魏钧的酒量,没忍住就有些想笑,魏钧见她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磨了磨牙想:迟早与你算这笔账。
  可怜的周姑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魏将军极不耐烦,她向来被人捧着追着,哪受过如此委屈。眼里立即涌上雾气,偏不敢被他发现,低头用帕子掩饰。
  房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又别扭,苏卿言却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的事。
  她已经好久没站这么长时间了,这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只想找地方趴着。感叹给人当随从可真是件苦差事,若是能再回去,必定要好好对秋婵。
  她偷偷往旁边挪,用手撑着博古柜,转动脚腕放松,这时,魏钧突然抬头问:“你很累吗?”
  苏卿言没想到他还留心着自己,怔怔地点了点头,谁知魏钧拉过一张椅子,道:“若是累,就坐下。”
  对面的周嘉宁眨了眨眼,满心的狐疑:怎能让下人入席同座呢。
  随后她又安慰自己:魏将军是行军之人,大概是与兵士同吃同住惯了,不在乎身份之别。
  苏卿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想想自己也不是真的随从,和他们坐一块儿也是天经地义,而且,她的腿真的很疼,再不坐着只怕会累得昏倒。
  魏钧见她坐下后便一脸满足,忍不住抬起嘴角,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压着声在她耳边道:“太后果然身娇肉贵,才站了半柱香都不到就受不住了。”
  他口中热气扑到耳后,惊得苏卿言茶杯都差点拿不稳,·一口茶没咽下去,连忙捂着嘴才不至于喷出。
  魏钧摇摇头,轻拍了下她的后背道:“又不会短你的茶水,做什么喝这么急。”
  苏卿言总算把这口气顺下去,没留神他们两人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有多暧昧。
  可怜坐在旁边的周嘉宁已经看得一脸惊悚:难怪魏将军对她正眼都不看,原来……原来他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第15章 
  其实本朝并未禁止男风,养娈童或逛小倌馆,在士族门阀里,算不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周嘉宁在氏族里,也多少听说过表哥或堂兄养着貌美小厮的轶事。
  可她实在没想到,素有战神之名,男儿气概十足的魏大将军,竟然也会……
  周嘉宁内心悲愤交织,方才的羞怯全抛到一边,端起茶杯仰脖喝下去,可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绣了芙蓉花的窄袖横在胸前,一瞬不瞬,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小厮。
  嗯,模样普普通通,身型也不算好,唯一谈得上特别的,就是那股子气质,处处透着矜贵与自持,不像伺候人的下人所有。
  可若论气质,自己是堂堂的尚书府千金,读诗书,习礼仪,吃穿用度无不精细挑剔,凭什么会输给这么个下人,难道只因为他是带把的吗!
  她越想越意气难平,一双顾盼含情的杏眸,舍弃魏将军而不顾,就这么直直凝在那情敌小厮身上。
  苏卿言再怎么伪装淡然,还是被周家女郎□□裸的凝视,逼得尴尬地偏过视线,十分不解地摸了摸脸想:难道自己真的是气质独特到,变成男人还这么招人?
  而魏钧根本懒得管那人到底在做什么,他本就是勉强赴约,这时着急想弄清发生在太后身上的怪事,多呆一刻都觉得难熬,斜斜盯了眼更漏,撩袍站起道:“本王府中还有要事要办,还请姑娘见谅。”
  谁知周嘉宁也腾地站起,一双粉拳攒的紧紧,羽婕颤颤地道:“魏将军,这些事我都懂,可嘉宁……嘉宁不会介意!”
  魏钧和苏卿言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发懵:她说她不会介意什么?
  周嘉宁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可她想起自家那位三堂兄,婚前也是胡天胡地,据说和府里几个貌美的小厮都有些不清楚,自从正经娶了堂嫂以后,便开始收心养性,那些小厮也被赶得赶,卖得卖,从此再未听过。
  可见得这些王孙公子,平日里沾沾男风,大多是为了找刺激,也不见得是真的就有龙阳之好。而她要做魏将军的正妻,总得有所牺牲,与其容忍那些通房小妾,至少这男人不会生孩子吧。
  她心头百转千回,那两人却仍是一头雾水,直到周嘉宁委屈不已地吸着鼻子,提起尚书府嫡女的傲气道:“嘉宁只求,将军成婚之后能明白,那些旁门惑物,到底是虚而不实,将军位高权重,肩负着魏氏兴衰,还需走回传宗接代的正道。”
  魏钧听得一阵烦躁,什么虚虚实实的,可苏卿言却是恍然大悟,瞪着眼想:这误会也太大了,连忙上前一脸诚恳地解释道:“你弄错了,我和魏将军并不是那种关系。”
  周嘉宁咬着唇,抬眸狠剜了她一眼,心说:都你你我我了,还不是那种关系。
  而魏钧被这两人的态度一激,总算也明白过来,见对面的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起了些玩心,上前搂住苏卿言的肩膀,再冲着周嘉宁道:“你方才说,你不会介意?”
  苏卿言浑身一个激灵,被他按着的肩背立即麻了,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纹路。想着要挣扎,可跟魏钧想比,自己那点力气,就跟小鸡仔似的。正在又羞又怒时,魏钧又低下头,恶意满满地朝她耳后吹了口气,再转头问:“那如果这样呢?你能不能接受?”
  周嘉宁怔怔看着这一幕,大眼里瞬间噙了泪花,她到底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没羞没臊的场景,还是出自两个大男人,带着哭腔抽气道:“魏将军,你怎么……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苏卿言狠狠瞪着魏钧替她说出不敢说出的,耳根处早就红了一片,可她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脱,实在心中不忿,只能骂他两句解恨。
  魏钧从未被人当面说过不要脸,这时沉下脸,却一言未发,只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到门槛处顿了顿,高声道:“既然不能容忍,就无需故意伪装大度。”
  周嘉宁瞪着泪眼坐下,只觉得万念俱灰:谁不知道魏将军向来桀骜,剑履上朝,连天子都不惧。如今被个下人当面辱骂,竟也只是冷了脸,连句嘴都没回。可见这根本不是玩玩而已,只怕是动了真心……
  而另一边,苏卿言被他钳制着上了车,想起自己好歹也是太后,怎能被他如此调戏,气得将手重重按在窗沿上道:“魏钧,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等本宫回去……”
  魏钧一眯眼:“太后回去想要如何?”
  苏卿言好不容易攒起的气势,立即被掐熄了一半,满脸憋屈地缩回身子坐着,懊恼地想着:好吧,就算回宫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己和小胖子的命可都在人家手上攥着呢。
  倒是魏钧见她那副表情,有些不忍心,倾身安抚道:“方才是臣冒犯了,不过想要她死心而已。就当臣欠了太后一个人情,以前若有差遣的地方,臣定当照办。”
  苏卿言将一双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心想这交换倒是划算,反正自己也没被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若能换的魏钧为她做事,就算真的牺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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