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一砾沙
时间:2018-07-22 09:00:36

  根据大越惯例,皇后或太后寿辰时,需在坤和宫设宴,召命妇和有封号的贵女入宫朝贺。而诸多贵女在这一天也会精心装扮入宫,因为通常这类宫宴,皇帝或是皇子都会出席,若是看中适宜的女子,便纳进后宫或王府,是她们能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
  但本朝太后的寿辰十分特殊,太上皇是没选妃的可能了,新皇帝又还太小,再加上太后本人是个懒人,实在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办什么寿宴。
  可小皇帝却不乐意,他觉得姨姨进宫以来,除了封后典礼,从未在人前威风过一次。从那场宫变以后,宫里也未发生过什么值得设宴的喜事,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寿辰,当然得多找些人进宫庆贺,以显示太后的尊贵地位。
  苏卿言不想拂了小皇帝的心意,只得打起精神,吩咐尚仪司好好准备这次寿宴。
  可在她在试穿尚服司的太后礼服时,又在心里暗自想着,这次宫宴想必会比以往冷清许多,除了必须来朝贺的命妇们,只怕不会有贵女愿意花足足几个时辰打扮,再经过繁琐的礼仪来参加。
  可到寿宴当天,她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和小皇帝一起受众人贺拜时,才发现觉得她竟完全想错了。只见放眼望去,殿内全是云鬓凤钗,随命妇进宫的贵女们各个盛装,打扮的或端庄,或妖娆,眼神在空中互相碰撞时,都透着不服输的狠劲儿。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礼官唱送来的贺礼,心里却是惊讶无比,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小皇帝,暗自犯着嘀咕:该不会这些贵女们口味这么重,连才八岁的小胖子都不愿放过。
  幸好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那群贵女们在席间各自坐下后,外面的小太监大声通传:“长公主和祁阳王同向太后贺寿。”
  苏卿言不着痕迹地向上翻着眼皮,心里总算明白了大半:搞了半天,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了小皇帝,全是为了做将军夫人而来。
  可连她此前都不知道魏钧会来坤和宫,这群贵女们能收到风声,必定是有人故意放出去。苏卿言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快,搁在凤椅扶手上的胳膊动了动,指甲用力抠着扶手上雕出的祥云纹路。
  长公主就这么堂而皇之,把她的寿宴当成了选儿媳大会,事前经过她同意了嘛!
  那股气还没翻腾下去,长公主已经和魏钧走进殿内,弯腰向太后道贺,苏卿言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微笑着点头,再看见魏钧紫袍玉冠,腰间还带了不少佩饰,不似以往武将的随性粗狂,更显出清隽高雅的世家子气度,衬得姿容愈发俊美。
  她忍不住斜眼瞥着不远处的白墙,心想着:以往总在她面前装大尾巴狼,真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打扮的像只招花的浪蝶,看了就让人讨厌。
  下面的礼官在对太后报上长公主带来的贺礼,苏卿言懒懒听着,发现都是些寻常的首饰、玉器,而且全是以公主府的名义送出的,可见那人并未单独给她准备贺礼。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后立即警醒过来,她凭什么认为魏大将军会专门给她准备贺礼,还真信了他说的那些毫无依据的甜言蜜语吗?
  感觉下方的魏钧仿佛在看她,便将头偏往一边,对小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筵席了。”
  小皇帝可是巴巴盼着这顿盛宴许久了,母后的寿宴上,他们总不能还逼着他不吃大荤吧。于是满脸带着激动的表情,豪迈地一挥手下令开席。
  魏钧和长公主还站在那里,太后并未示意他们入席,小皇帝激动之下也忘了这事,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好看,旁边的总管太监忙走过来,恭敬地请两人坐进正席,因皇宫的两位主人都不入席,总管太监特地给长公主和祁阳王预备了正位。
  魏钧一坐进席间,方才还安静的场面立即热闹起来,命妇们纷纷站起,先假模假样地向太后道贺,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领着盛装打扮的贵女去给祁阳王敬酒。
  苏卿言将酒杯里的酒液倒进口里,然后懒懒挑起块鹿肉往里放,这时倒是来了兴致,看看这出选妻大戏能走到什么地步。
  可魏钧仿佛未看见围在身旁的莺莺燕燕,始终稳稳坐着不动,长公主有些着急,斜瞪他一眼,压着声道:“你这般作态,人家会说你祁阳王坐在高位就瞧不起人。你好好瞧瞧,这里面哪家姑娘不够配你的身份,。”
  魏钧听了这话后方才抬眸,淡淡朝两旁扫视,再从腰间取下酒囊,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撩袍站起,引得身后的怀.春少女们心跳成一片,正低着头准备依次去敬魏将军,揣测着谁能得他青眼,谁知却见他上前两步,手持酒杯朝着太后躬身一拜道:“今日是太后生辰,臣恭祝娘娘福寿安康,喜乐延年。”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身后的众人也只得跟着朝太后一拜,长公主原本还稳稳坐着,这时见众人都在朝太后叩拜,不得已也只能起身举起酒杯再去拜贺太后,谁知魏钧一拜后还不喝酒,而是单手撩袍,作势要往下跪去……
  小皇帝原本吃的正欢,这时被吓得差点噎着,要知道从他懂事以来,不管是陪着父皇还是自己个儿上朝,从未见过魏将军对谁下跪叩拜过,旁边的太后本人也一副见鬼的表情,震惊过后才倾身喊道:“魏将军免礼。”
  魏钧顺势站直,然后目光往后一瞥,朗声道:“太后母仪天下,难得设宴做寿,身为臣子的,自然是要下跪恭贺。”
  他这话一出口,背后的那群人哪还站得住,魏将军是被太后亲自下旨免礼,她们可没这种待遇,于是为了不失礼于太后和皇帝,只得咬着牙纷纷跪下,然后,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也都跟着下跪,齐齐低着头,高声喊道:“恭祝太后千秋寿辰,福寿金安。”
  苏卿言眼见着面前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向她贺寿,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万人之上的尊贵,可又忍不住有些发怵,想到自己的身份,勉强挺直背脊受了这一拜,旁边的小皇帝显得十分开心,等那群命妇都回了座,才凑到她耳边道:“母后,魏将军可真够用心的,朕都未想到这招。”
  苏卿言斜斜瞪他一眼,塞了只鹞子腿到他口里道:“陛下还是多吃菜,少说话的比较好。”
  小皇帝也不知这话哪里招着母后了,委屈地将那只鹞子腿嚼了嚼,居然觉得味道不错,然后喜滋滋地埋头吃了起来。
  苏卿言心不在焉地低头喝酒,偶尔抬眸瞥一眼魏钧,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那神情太过专注,令她紧张地出了身汗,生怕被旁边那群视他为猎物的女人们给看出来。
  她实在有些吃不下去,便按着额头道:“本宫喝得多了,觉得有些不适,需先回偏殿歇息会儿。”
  然后她抬起胳膊,由秋婵领着往偏殿走,那群命妇忙又站起朝她行礼,眼看着太后离席,小皇帝正吃的十分投入,这才松了口气,往今日她们眼里的正主身上瞥。
  谁知过了片刻,祁阳王便将银箸一放,朝长公主道:“儿子今日还有军务要办,既已经向太后祝了寿,也该回去办事了。”
  长公主气得瞪圆了眼,却也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亏她精心为他找来这些京中最出挑的贵女,想着燕瘦环肥,总能有几个看对眼的吧。结果魏钧连正眼都没往她们身上瞧,还真是来祝了寿就开溜了。
  另一厢,苏卿言被秋婵扶着进了偏殿,身体里紧绷的弦总算送下来,可她方才根本无心吃菜,这时觉得腹中空空,十分懊恼。
  明明是她的寿宴,结果被魏钧弄的心神不宁,自己倒没吃饱。
  于是吩咐秋婵去再给她拿些吃的过来,然后抓起旁边的茶杯刚喝了口,隐约发觉好像有人走进来,抬头一看竟然是魏钧。
  苏卿言吓得她一口茶喷了,都来不及抹嘴,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魏钧往她身旁坐下,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臣来给太后送贺礼。”
 
 
第44章 
  苏卿言还有些迷糊, 这人难道不该坐在正殿里,半推半就地从了自己娘亲的安排, 挨个儿地挑媳妇嘛。
  想到这里, 又莫名有些气恼,细眉一挑道:“魏将军的贺礼不是已经送了, 就摆在正殿呢。还要再送什么贺礼。”
  魏钧摇了摇头,突然倾身过来, 接过她手里的茶杯, 放在唇边抿了口道:“那是公主的贺礼,不是我的。”
  苏卿言怔怔看着他顺理成章地饮着自己喝过的茶, 脸莫名发红, 没好气地偏头过去, 道:“不必了, 那些礼已经够了,其余的,本宫心领了。”
  魏钧放下茶杯, 似乎颇为惋惜道:“太后都不看一眼臣的贺礼吗?”
  苏卿言被勾起了好奇心,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压着下巴道:“魏将军弄的如此郑重,莫非送的是什么珍禽异兽不成。”
  魏钧神秘一笑:“臣送的这样礼物, 可比世上太后能想到的都珍贵难得。”
  苏卿言撇了撇嘴, 心说这人也真会说大话,就算不谈她在宫中见过多少珍稀万一,从小在相府, 嫡亲的姐姐又是太子妃,她在生辰时接过的礼物,许多寻常人家只怕想都想不出。
  甚至有一年,她还被姐姐从王府里送过一只孔雀,就养在相府的后院,想起来进宫后再未见过它,还怪想念的。
  她还在胡思乱想,魏钧已经自怀中掏出一块铜牌,然后倾身拉过她的手,将铜牌郑重地放在她手心,道:“这便是臣送你的礼物。”
  苏卿言低头去看,那块铜牌貌似平常无奇,而且明显有些年份,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帅”字,字上应该曾涂着金漆,却被岁月消磨的黯淡不少。
  她迷惑地抬起头,看见魏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道:“当年我第一次带兵出征,领的是参军之职,而这一块就是我父亲所有的元帅令。”
  见小太后还是不明就里,他又朝她靠过去些,握住她的手道:“后来我经过几次得胜后回朝,太上皇便给我封了镇国将军,从此我再未屈居过人下。”
  苏卿言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间领会了一些,然后见魏钧靠在她耳边,用低沉温柔的嗓音道:“我现在将这块帅印交到你手上,便是向太后承诺,从此之后,我魏钧只听你一人之令。”
  苏卿言觉得手心仿佛被什么烫了烫,那种热一路灼烧至胸口,赶紧偏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突然涌上的雾气,然后深吸口气,突然问道:“魏将军是怎么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魏钧怔了怔,似乎自己说出那番表白,她会接上这句,手搁上桌案道:“我特地绕到殿后过来的,外面的宫女也是我安排的人。”
  苏卿言转头盯着他,似是下了决心,将那块令牌推回去道:“本宫受不起魏将军如此大礼。”嘴角扯出个苦笑道:“你我连堂堂正正见面都做不到,其他的,更是绝无可能,将军还是死心吧。”
  魏钧的脸立即沉下来,道:“只要太后愿意,臣现在就牵着你出去正殿,让所有人都知道臣对太后的一片真心。”
  苏卿言陪他这般胡闹,忙将手抽出,正色道:“本宫是尊至六宫之首的太后,怎能随意传出这样丑事,被天下唾笑。”
  魏钧的脸色更难看,冷声道::“太后觉得和臣在一起是丑事吗?”
  苏卿言快被他气死,这人向来无视尊卑,不代表自己也能如他这般狂傲地不顾他人目光,于是赌着气站起,背过身子道:“将军还是先走吧,省的被人看见了平白落了口实。至于这份贺礼,本宫实在受不起,将军总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送出。”
  魏钧握着拳站起,将那块令牌拿起高声道:“太后真的不要?”
  苏卿言倔强的背着他摇头,魏钧走到她身后,咬着牙在她耳边道:“所以,太后竟是连陛下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苏卿言倏地转身,正好撞见他那双已经染了赤红的双眸,恍然间朝后退了步,然后被魏钧拉起右手,将那块令牌又放回她手心,再将她的五指收拢,沉声道:“太后可以用它命令臣做任何事,这样的承诺,臣绝不会再给别人。”
  太过沉重的许诺,令苏卿言托着手里的令牌,接也不是丢也不是,左右为难间,又见那人贴在她面前道:“臣已经为太后倾尽所有,太后是否也该给臣些甜头。”
  心跳刚敲响警钟,他便扶着她的肩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熟悉的唇形贴她唇上摩挲,如蝶翼轻颤,有些酥麻,却又令人难以抗拒,苏卿言不自觉闭上眼,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力气都被抽走,全由他双臂承托。
  直到感觉那人的舌尖悄悄往里探,才惊醒地将他推开,微喘着瞪着眼道:“魏将军,这里是太后寝宫,外面还留着陛下和许多宾客,你这么做也太过逾矩!”
  她那知魏钧想做的比这事要逾矩百倍,可想到自己曾答应过她,绝不会再强迫她什么,只得将灼烧至全身的那股渴望给生咽下去,不甘地舔了舔牙根,又坐下道:“太后何时陪臣再试试那面铜镜,至少在镜中,你我之间再无身份之别。”
  苏卿言一撇嘴,提醒道:“那镜子是用来找太上皇消息的,不是给你魏将军偷情用的。”
  魏钧似笑非笑地瞥着她:“太后心中,已经将我们入镜中当作偷情了吗?”
  苏卿言没想到自己失言又被他抓到把柄,气得鼓起脸颊,低头朝那令牌上撒气,魏钧十分爱看她这般小女儿态,忍不住用指腹搭上她的手背,暧昧地转上一圈,然后又想倾身过去偷一口香,谁知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宫女高声通传:“长公主驾到!”
  两人听得皆是一惊,苏卿言明白这是魏钧安排在外面的人刻意提醒,连忙整理好方才被弄乱的发髻,拉平礼服裙裾,刚将手搁在桌案上,长公主已经等不及通传,风风火火就冲进来。
  一进殿内,就看见自家儿子正在好整以暇地低头喝茶,旁边的小太后正襟危坐,倒显得她这般急躁很没有道理。
  于是长公主尴尬地扶了扶发髻,朝太后行了礼,又朝魏钧冷冷道:“将军不是说有军务要办,怎么办到了太后寝宫来。”
  魏钧气定神闲地抬眸道:“因为涉及到军中物资的拨用,陛下正在前殿用膳,我自然要先和太后商议。”
  苏卿言在旁煞有介事地点头,又装模作样道:“魏将军方才说的事本宫记下来了,等陛下来了,本宫会与他商议。”
  魏钧朝她点头,正经地接口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然后他起身行礼就往外走,长公主讨了个没趣,也只得告辞随他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出东直门,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身边总算没有外人。
  长公主心里憋着气,终于瞪着对面的儿子问出口:“钧儿,你和娘亲说句实话,一次又一次,你对太后那般维护,是不是对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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