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一砾沙
时间:2018-07-22 09:00:36

  苏卿言将那杯茶举了许久, 顺着杯沿往那边瞥,见魏钧始终僵直着身子,连看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便撅起嘴,用微嗔道:“你不渴,我的胳膊可酸了。”
  魏钧冷哼一声:“你不声不响跑出去一个多时辰,一杯茶就想算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魏大将军再怎么发火, 苏卿言也不会有任何惧意,索性将茶摆在他面前,仍是笑眯眯问道:“你用了午膳吗?”
  魏钧满肚子邪火难散, 低头却撞见一双柔亮的眼眸,忽闪地落在他脸上,说出口的斥责,便带了些哀怨的味道:“等着你,吃不下。”
  苏卿言瞪大了眼,道:“那怎么行,你这身子哪能饿着,外面的丫鬟呢,她们是怎么伺候大少爷的,就由着你不吃吗?”
  她边说边气鼓鼓地往外走,准备去厨房吩咐多做些补身子的菜送来,谁知被人扯住衣袖,身子晃了晃,正好跌落他的怀抱。
  魏钧黑眸沉沉,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道:“上哪去了?他们说,你是跟谢云舟一起走的!”
  苏卿言原本想借催菜绕过这个话题,谁知这人一点也不好骗,心虚地笑道:“就是想找他打听打听段府的事,顺便……去他家吃了顿饭……”
  她将话尾可以压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在喉咙里,向上天祈祷这人没听清才好,偷偷瞥着魏将军的脸色,不像平静,也不像暴怒,正揣摩着他的心思,突然感觉他脸颊遮出的阴影压下来,手指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口中热气扑上去,咬着那层薄薄的皮恶意地磨了磨,疼得苏卿言“嘶”的叫起声,十分不满地抗议道:“魏将军,你怎么能咬人啊!”
  魏钧深潭似的眼眸里,正闪着危险的光,指腹在她脸颊旁重重摩挲,沉声道:“下次再敢偷吃,便不止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苏卿言越想越气,他凭什么说她偷吃,捂着下巴被他要咬过的地方,突然靠过去,露出一口白牙,在他腮帮子上重重咬了口,然后才带着扳回一城的得意表情道:“你想怎么罚,我都会讨回来。”
  如果是以前那个小太后,这一口对魏将军来说就跟蚊子咬似的,可现在她偏偏是个怪力姑娘,刚才又带着怒气报复,还真把魏钧给疼得够呛,手掌收回捂住脸,然后突然攒住胸口衣襟,背脊向前弓着大口喘息,脸色的血色也一点点淡下去。
  苏卿言从得意变成了忐忑,走过去扶着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我又没咬你脖子……”
  她越说越心虚,见魏钧始终抿紧唇未发一言,仿佛正在经受如何的煎熬,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只怕为自己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时辰,再加上什么都没吃,难道真的引发了旧疾?
  她急的有点想哭,忙托着他的手腕往床边走,正想将他按着歇息下,却突然被他拉着往前一带,脚尖磕着床沿,害得她上身失去平衡,被他借力压在床上,然后覆在她唇上猛亲了一阵。
  苏卿言未想到自己的担忧被他利用,理智拾回来后便气得将他往旁边一推,她力气本就大,轻易就将魏钧反压在身下,弯膝坐在他腰上道:“魏钧,你如今可越来越无耻了!”
  魏钧被她压在身下,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道:“这次,你准备怎么讨回来。”
  苏卿言被他说的愣住:他刚才咬了她,她便回咬他一口,现在被他压着亲了通,总不能也亲回来吧,于是坐在他身.上认真思索起来,然后渐渐的,就感觉了不对劲,忙红着脸弹坐到一旁,愤愤骂了句:“不要脸!”
  魏钧觉得十分无辜,他如今这具身子虽然重病多年,可也是个正常男人,她用那种姿.势一直蹭着他的腰,他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可小太后脸涨的通红,再加上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像只突然被煮熟的大闸蟹,于是坐起道:“这就害羞了,以后可怎么办。”
  苏卿言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身上热的呼吸都快不顺畅了,狠狠瞪他一眼,“噌”地跳下床,摔门就跑了出去。
  这次她是真叫厨房做了莲子百合粥过送过来,然后也不好出去,就与他别扭地对坐着,见他低头将粥舀起,放在嘴边吹拂后,再一口咽下。连吃了几口,抬头问道:“你要吃吗?”
  苏卿言还不想和他说话,板着脸摇了摇头,魏钧轻哼一声,道:“在别人那里吃饱了,就开始嫌弃我房里的吃食了。”
  苏卿言眼一瞪,不满地申辩道:“说了我是去办正事,他现在对我……对怀玉有好感,自然只有怀玉能从他口里撬出消息。”
  魏钧冷着脸将银箸往碟子上重重一放,道:“看来你也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苏卿言无语:“是好感,不是企图。谁叫这段府里,只有怀玉与他身世经历相仿,他也只有对着她,才会说上几句真心话。”
  魏钧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就是忍不住邪火直窜,故意讥讽道:“既然如此,你就以怀玉的身份日日陪着他,说不定就能挽回段府的惨剧。”
  苏卿言被他一激,腾地站起道:“好啊,如果真的有用,我不介意试试。”
  然后她赌着气就要往外走,手指却被人死死攥住,再看魏钧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似乎在极力压下上涌的气血,额上都沁出汗来,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你敢!”
  苏卿言觉得他这次的紧张倒不像作伪,心便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重又坐下,摸着那碗粥还带着微温,便端起舀了勺送到他嘴边道:“先吃饱了再说。”
  魏钧也不推拒,张嘴由她一口口喂下去,内心那股狂躁,莫名就变成甜意,直到一碗粥见了底,往后一靠道:“我并不是只吃醋,更多的,是担心你。你总是太过轻信别人,你以为谢云舟真的看不出,你身上那些疑点吗?”他见苏卿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摇头道:“怀玉是个乡下来的丫鬟,你却会识字念书,干起活来手脚根本不麻利,谢云舟只需多留心,就会发现不对劲。”
  苏卿言吓得将碗重重一搁,道:“那怎么办,他会怀疑什么吗?”
  魏钧道:“他也许怀疑过你的身份,可那日你舍身救他,由令他对你生出许多好感。我想,他自己也在迷惑,不知该如何对你。所以你这时贸然去试探他,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见苏卿言露出一脸后怕的表情,他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拉进自己怀里道:“以后这些事有我,你无需自己出面,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危险。”
  苏卿言想了想,突然道:“如此说来,那些话,他会不会是故意告诉我的。”
  魏钧眉头一皱,忙问道:“什么话?”
  苏卿言将谢云舟对她说的话全讲了一遍,听到段老爷那段,魏钧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打断她道:“你确定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将领,一个父亲,为自己对朝廷的信任,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
  苏卿言不明就里地点头,然后听他神色凝重道:“段笙身为守城将领,导致城破百姓遭难,就已经是最惨痛的代价。他为何还特地要说:一个父亲。”
  他低头算了算,盯着她道:“如果我没记错,玉城关破发生在二十二年前,正是段宣出生的那一年。”
 
 
第64章 
  檀木雕花香炉里, 袅袅升起浅灰色的烟雾,孟夫人用两指捏着银杵, 拨动着炉中泛白的香灰, 眼角往旁边瞥过去,冷声道:“你总算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魏钧两袖交叠, 弯腰下来,恭敬地对孟夫人行了个礼,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儿子最近的病好了许多, 想着来给娘一个惊喜,如果娘亲不愿看到我, 那便算了。”
  孟夫人一听他的病转好, 便也顾不上埋怨, 瞪起眼道:“还不快过来坐着, 万一站久了,又发病了怎么办?”
  她听说大少爷日日宠溺那个怀玉,再想想伤心离府的外甥女, 实在恨儿子被鬼迷了心窍,连她这个亲娘的话都不听。原本气得再不想见他,可如今儿子找上门来,一副求和的乖巧模样, 又让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
  仔细端详一番, 发现儿子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连脸颊都显出些许丰润,这只怕和怀玉脱不了干系,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若真喜欢她,就将她收了通房,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段家开枝散叶,也算是她的造化。”
  魏钧握拳轻咳一声,心说他倒是乐意,就怕到时被人给揍下床来。可孟夫人既然肯做出如此让步,全因为对儿子的疼爱,再想想他猜测出的真相,和段府即将的结局,内心便生出些唏嘘。于是给孟夫人斟了杯茶,站起恭敬地递过去道:“此前我因着身上的病,脾气总不太好,还逆着娘的意思,就以这杯茶像娘亲请罪,往后,儿子必定会好好孝顺娘亲。”
  孟夫人接过那杯茶抿了口,另一手按着胸口,强压下眼角涌起的泪意,按着他的手道:“娘怎么会怪你。娘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只要你好,娘就开心。”
  魏钧重又坐下,继续寒暄了几句,似是随口提道:“听说,我出生的那年,父亲把守的城关恰逢大难,母亲怀我时便担惊受怕,结果我出生时便体弱瘦小,半岁时生了场大病,差点没能活下来。”
  孟夫人似被提起心事,攥着帕子感慨道:“那时你父亲日日忧心,想着如何不让木崖人攻进城里,常常十天半月都不呆在府里,我那段时间怀着你,几乎没法睡个安稳觉。结果你不足月便出生,从小就瘦弱多病,后来城被攻破,你爹领着人死守百姓的安危,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带着你和两位姨娘躲进地窖,奶娘也不知所踪,你饿的要命我偏偏没有奶,那之后你便病的昏迷不醒,几个大夫都说可能救不活,我被吓得也病倒在床上,幸好后来得知你爹找了位名医,总算把你给救回来……”
  魏钧手指曲起,笑了笑道:“后来我也因祸得福,身体倒越来越好了。”
  孟夫人也浮起个骄傲的笑容道:“是啊,谁能想到你当初从鬼门关饶了圈回来,竟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后来几个孩子里,你可是最皮实的一个。哎,全怪我生你时亏了身子,根本没力气带你,只怕是带你的奶娘不够尽心,边城那段时间又太动荡,才会害你病成那样。”
  魏钧从她这番话里,渐渐笃定了自己的推测,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那日二弟和我争执,说我只是运气好,比他早生数月而已,却摆出长兄的架子教训他……”
  “哼,”孟夫人冷着脸打断他:“你那个弟弟,这几年被你爹养的越来越不知尊卑,现在就敢对你不敬,再过两年,他只怕连我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她将桌案一拍,满脸不屑道:“其实他比你晚生足足一年,是你那个爹不知为何,非得将他的生辰从秋季改到上一年冬天,和你便只差了几个月。我不过是碍着老爷的面子,一直没戳破这件事,想不到他还得寸进尺,敢在这件事上和你争高低。”
  “所以,按孟夫人所言,段斐其实并不和段宣出生在同一年。但是为什么,段老爷要去给他的生辰呢?”
  苏卿言听完魏钧所言,还是觉得不明就里,忍不住困惑地问道。
  魏钧从夫人房里出来,虽打探到自己想打探的消息,却还是耗费了不少元气,微喘着喝了口茶,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曾经看见一个神秘人从段斐的房里出来?”
  苏卿言点头,然后道:“当时你还怀疑,他可能是木崖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段斐的房里?”
  “因为……他被你废了只胳膊!”苏卿言想通这点,便惊讶地喊出。
  “没错,我后来去找过曾在段斐房里服侍过的嬷嬷,给了她些银子,让她好好回忆,是否曾有这么个人出现过。果然被她想起,曾经见过这么个神秘人,后来被老爷发现,狠狠训斥了一顿,差点被赶出段府。后来便再没让她在二少爷房里伺候。”
  苏卿言将这些事连在一处,觉得眼前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个口子,可往里看还是深深重重,总也望不真切。魏钧仿佛看出她的困惑,倾身过去道:“我现在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印证。”
  “如果按我们之前查到的,段宣的毒真的是段老爷所下,他初为人父,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亲生的嫡子,实在是太不合常理。再加上孟夫人说的,段宣出生后身子一直很弱,直到半岁时大病一场,被所有大夫断定没法救活。可他后来不仅被救活,还突然变得异常强壮起来,甚至比府里后来出生的孩子都要强。偏偏段宣出生后,孟夫人因为亏了身子,根本没亲手带过他几天,半岁大的奶娃,若是在那时被人狸猫换太子,想必也不会容易被发现。”
  苏卿言深吸口气道:“所以,真正的段宣已经在那次大病后就夭折了,现在的段宣是段老爷从别处找来代替的,而且还瞒着所有人。但是他到哪里去找个刚好差不多月份的孩子呢?”
  “也许,那时刚好有人托付给他一个孩子。比如,当时还是木崖的四皇子,如今已经统领木崖各部族的首领。”
  他抬头将目光投远,似是在回忆道:“如果我没记错,木崖的皇族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变,现在的木崖王,当时作为四皇子被太子迫害,带着王妃四处躲藏才逃过一劫,那样的境地下,如果他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是绝不可能保护的了他。后来在那次玉门关城的讨伐中,老木崖王战死,太子即位后,因手下部族元气大伤,被伺机而动的四皇子篡位杀害。这位四皇子称王后,让木崖周边部落甘愿归顺,木崖从衰弱走回强盛,还训练出一批精兵强将,这些年一直在西边作乱,是大越最危险的一位强敌,也是太上皇曾经最大的心病。
  他一口气说完,听得苏卿言手心发凉,忍不住问道:“难不成你怀疑段老爷勾结木崖外敌,还将那位木崖王的儿子代为抚养,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段笙在那次城破的战役里,失去了对他忠心追随的将士,失去了百姓的信任,还失去了自己刚出生的长子。所以他对朝廷对今上彻底失望,他想要报复,而这个孩子,就是他与木崖王合作的筹码,可他却怕这个孩子迟早有天知道自己的身世,让他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于是他想出了另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你是说,让木崖王以为,二少爷段宣才是他放在段府的那个孩子!所以他要给大少爷喂毒,最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死去,那么他的计划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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