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寻走在前面,先将资料搁放到桌上, 再选取几张铺开, 转过脸瞧着陆璟琛慢慢地走过来,他便拉开坐凳,说道:“你先坐在这里,今天有题目要做。”
陆璟琛走到桌前,目光安静的定格在那些试卷上, 全部是心理测试题,于是顺从地坐了下去,肖寻就去拿笔,笔筒里只有一支黑色的钢笔, 才拿起来,就听“咯”的一声,银白色的笔尖冒出,抬头才发现他已经拿出那粉粉的圆珠笔。
看见笔杆上可爱的卡通人物,肖寻眼睑一抽,没想他竟然是随身带着余青的笔。
房间里悄无声息,落地窗外是生机盎然的绿意。
一声尖锐的啸声。
电水壶嗡嗡地震动起来,滚热的蒸汽急促地从喷嘴涌出,顶着壶盖也跟着震颤。
肖寻连忙拿抹布攥住壶柄,往一旁装有茶叶的瓷杯里倒出开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沸热的开水一触到茶叶,刹那洇开一层层碧绿。
等到沏完茶,肖寻望向不远处的办公桌,落地窗子明净,云端间倾下淡银的微光,一层层清辉镀在那人身上泛出柔晕,淡淡的毛边,他低垂着头,露出白皙清隽的侧脸,眉目里透着安静。
空气中浮荡着茶叶的幽香,肖寻先将茶水晾在那,抬脚走到他身边,看他做完最后一道题,两手握住圆珠笔,便伸手过去拿起测试题卷,对他说:“好了,你现在再躺到躺椅上。”
陆璟琛没有动,只是认真地观察手中的笔,还是粉红的塑料笔杆,上面布满了卡通图纹,微微有些泛白,并没有坏,眉心不由自主地松动了动,像是松一口气,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起身去躺椅前。
肖寻捏着测试题卷,等他躺平,躺椅旁的矮桌上放着老旧的CD机,便按下播放键,一阵悠扬的钢琴声随即潺潺从音响流淌出来。
“好,现在闭上眼睛。”
陆璟琛轻轻地闭上了眼。
他今天难得的听话,肖寻的心中不由划过一丝疑惑,但没有时间多想,端起板凳放到躺椅边,坐了下去,翻看起手中的测试题。
天边沉沉的乌云暗涌着,风声尖利,拂过树林呼啸起幽绿的涛浪来。
窗帘也被风拂到半空,那风吹着柜门细微地晃动。
余青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又回到了以前,四周是梨花木家具,格子窗前挂着老式的棉布帘,院里的槐花已经盛开,莹白娇美的花朵,一点璀璨的金光在花间粼粼闪烁。
她两手撑着膝盖弯着身,站在沙发前,少年则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玩着汽水瓶的瓶盖,就看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瓶盖,先“啪”的盖住瓶口,再拿起来,最后又一下子按下去,不知疲极。
傍晚柔和的霞光斜照在他的身上,铺开细碎的树影,他穿着白衬衫,修长的腰身端正而挺拔,丝质的衣角被熏风吹的轻轻飘动,额前乌黑的发丝微动,露出白皙的额头,清隽的眉眼间则透着宁静,低低的垂着,纤长的睫毛浅覆着眼睑。
她认真的凝视着他,最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脸,触感滑腻柔软,于是笑眯眯的弯起眼睛:“你怎么不说话呀?”
余青见他还不肯出声,削薄的唇线兀自紧紧抿在一起,透着几分固执的神气,她也不气恼,转而在他唇角轻轻捏了一把,结果满手的细嫩,而他肤色太过白皙,指尖很快留下一道粉粉的淤痕,刹那她心尖一颤,又小心翼翼地将淤痕抹开。
她的指尖泛着点点温暖,熨着肌肤却奇异地绽开一丝电流,细细的发起痒,惹得他漆黑的睫尖动了动。
因为爸爸还没下班,她只能来陆爷爷家蹭晚饭吃,以前也经常会来蹭饭,吃过饭后她便负责洗碗,现在陆爷爷在厨房里忙活着,她闲着无事,索性坐到他身边絮絮叨叨的聊起天来,尽管他依旧玩着瓶盖,看也不看她。
“我叫余青,余是剩余的余,青是青山的青。”
“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普通?”
她的嗓音嫩莺一般悦耳,又像软糯的糖糕,绵绵地缠在心头上,正是盛夏,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莹润的苹果脸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随着她歪头,乌黑柔顺的马尾辫子落在颈间,格外的娇俏灵动。
他仍然无声无息的,但拿瓶盖砸瓶口的速度在一点点变缓。
她两只手撑住沙发垫,身子凑近他,瞧着他手中的瓶盖一下又一下向下挥,眼前渐渐生出花影,声音压低了下去,接近梦呓:“你知道有一首诗吗?”
“乞得秋阴三日雨,洗濯山泽回余青……”
窗外又起了风,吹着槐树沙沙的轻响,枝叶繁茂的阴影在四下里跟着晃漾着,而她尾音轻柔婉转,一字一字柔柔地敲在心弦上,携着清甜的香气,拂开一片颤栗。
他薄黑的长睫毛微不可察地一颤,掩着湛亮的瞳孔,细微地朝她转过去,凝定住她出神的眉眼。
时间过去太久,原来空空的肠胃止不住收紧,忽然就闹腾起来,只听一阵“咕噜噜”的响,惊得她一颤,涨红着脸捂住肚子,低呼一声,他也被惊吓到,慌乱地垂下眼睛继续用瓶盖拍起瓶口。
余青还在捂着肚子,羞恼的不行,头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出糗,等到抬起头,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晶亮的朝四处看了看,最后发现不远处的矮桌上有一盘苹果。
洁白的瓷盘里,那一颗颗苹果红润诱人。
她忍不住咽下口水,走过去选出最小的一颗,往身上简单地擦擦,然后大口咬下去,清甜的果汁瞬间溢满齿腔,令她满足的眯起眼,真甜,就站在那里吃着苹果。
耳边一时静悄悄的。
白腻的指尖捏着瓶盖,久久地盖住瓶口不动,他抬起眼,安静地注视起她的背影。
她的侧脸映在霞光下粉润柔美,因为烘得太暖,烹着体内一股温软的馨香愈发浓郁,清清甜甜的交织在呼吸里,还有鼓起的腮帮,犹如书本上进食的仓鼠似一鼓一鼓,他收进眼底,薄唇细细地抿出直线,眨了眨眼,蓦地像是受到很大的冲击一样,又迅速垂下头去玩瓶盖,耳尖变得浅红。
只是那会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他的动作。
柜子里昏暗静谧。
清亮的光透过柜门间的缝隙倾在她脸上,光边被切割整齐,不知过去多久,那秀眉蹙起,乌黑的睫毛跟着轻颤起来,缓缓掀开。
第29章 【受训】
眼睑下横着明晃晃的白光, 一直延至旁边的柜面上, 朦胧中就见细密斑驳的木纹,往上半截洁白的衣摆,映在光里异样雪亮,那光反照进眼底又一阵生疼。
她难受地闭上眼, 随后重新缓缓睁开,终于看清楚了。
脸边贴着枕头柔软丝滑的棉缎,微有点冷, 但这里并不是床。
她眼皮略抬, 头顶上悬着一排整齐的白衬衫,一方光片横在衬衫上,白亮的刺眼,循着那光束再往旁边看过去,便发现轻掩着的柜门, 透过缝隙能看到一角床尾。
寒风携着清凉的湿气扑在肌肤上, 涔涔的冷意渗进来,往体内深处蔓延开,霎那间的惊惧强烈到极点,简直不敢置信,仿佛全身的气血疯狂地蹿涌上来, 轰然炸开,她尖叫一声:“啊!!!”腾地扑过去推打柜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做, 竟然敢把她关进衣柜里!
她的嘴角在发抖,一颗心更是彻底冷了,推了几下,才发觉柜门间的缝隙有一截被胶带封住,于是先扶住柜门,身体也向柜门依靠过去,手上再一阵使劲,那没有受伤的脚跟着向前用力踢蹬。
最后累到满身是汗,额角结着细密的汗珠子,细细地往下流淌,浸着眼角涩痛,她却顾不了这些,顶着挨挨挤挤的衣摆半站起来,伸手去扯胶带。
她一手握住柜门的边缘,一手扯着胶带,很快就将胶带全部拆开,用力推开了柜门。
清冷的空气中,悠扬的钢琴声还在潺潺地回荡,掺杂着微弱电流,忽然有指尖按住开关键,啪的一声,音乐戛然而止。
耳边一时陷入阒静,而墙壁上的挂钟,富有节奏的滴答声反倒清晰。
肖寻看了一眼钟,再回过头望向身后的躺椅,陆璟琛坐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门,眼中笼着焦急的颜色,嘴唇紧抿,额前的碎发松软,两颊也细微地收紧起来,修长清瘦的脊背绷的愈发挺拔。
肖寻低下头,手里还紧紧地捏着测题卷,可整只手都在颤抖,无法控制地沉寂了下去,许久许久,他烦闷的叹息一声。
这下有点糟,事情比他预料的要严重……
他掀起眼皮,心绪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低声道:“走吧,小公子,我们可以回去了。”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陆璟琛一想到余青,脚底下蓦然生出十足的力气,火急火燎地走进客厅里,疾步走上二楼,黑眸莹亮的仿若是曜石,清澈的显出丝丝渴盼来。
斑驳的树影里,四下逐渐变得安静。
他一进去,顿时撞上那明冽的目光,如同覆着薄冰,心不觉猛地一沉,惊惧的寒意渐渐从脚心漫卷上来,冻得全身僵直,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她就安静地坐在床畔,看他脸上的血色缓慢褪去,翻出一片苍白,湛黑的瞳里清楚的涌上惧意,倒映着她的脸,唇角不由勾起,纤细的发丝覆着白腻脸颊,一双眼睫仿佛是柔美的蝶翅,在光下漾着冷影。
“把门关了。”
他眼皮一跳,半晌,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腿,转身去关门,只是在想,她醒的这么早,肯定是药放的太少了……
紧接着,她清冷的声音又响起:“过来。”
陆璟琛听了,呼吸突地一下窒住,慢慢地转过脸,她仍然一言不发,神色冷淡,令他体内暗涌着的寒气几乎瞬间渗透四肢百骸,穿透过骨缝,心头抽紧起来,却还是乖乖地朝她走过去,就听她说道:“可以了,不要再过来了。”陡然吓了一跳,像是孩子慌乱地止住步子,脑袋埋的更低,整个人僵硬不安。
余青沉默的注视着他,他低垂着头,漆黑的睫毛长长地覆着脸庞,眸底无声地涌出薄红的水汽,仿若浮着一层潮湿的雾霭,蒙蒙黯淡,放在身边的两只手紧握成拳,还在一分一分地收紧,指节绷着发白。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更想离开你?”
这一字字清晰入耳,他浑身陡然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眶刹那红透了,只听“咯”的细微声,仿佛是骨节错位般的响动,手背上青筋暴跳着。
空气里充斥着窒息的沉默。
余青这次被他气的不轻,甚至怀疑起他的病情真的是走向好转,还是越来越坏,想到这里,两边的额角便一阵阵地刺跳,再次对上他苍白的脸,他眼中的水雾愈来愈深。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的话,我说不离开你,是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会离开你。”
“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陆璟琛怔怔的站在那,被她愠怒而疏离的目光笼罩着,胸口里像刺着一柄冰冷锋利的刀,在生生地剜着血肉,一刀一刀,直绞出撕心裂肺的惊痛,他好看的薄唇颤了颤,委屈又固执的凝望着她,眼眶一阵发酸,没有忍住,眨眼间就落下一颗泪珠,然后又是一颗,不断地沿着两颊滑落。
余青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哭,没有一点防备。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她这还没教训完,怎么他先哭了。
而他湿漉漉的眼眸依旧瞪着她,蘸了水意的睫尖濡软分明,轻轻地扇一下,洇着眼尾漫开湿润的红意,两手攥着越来越紧,瑟瑟地发抖,唇瓣抿出的直线里沁着倔强。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傻了一样,反倒他眨着通红的眼睛,抬脚走过来,挨着她身子坐下去,又紧紧地挤着她,伸手将她一抱,那眸子被泪水冲刷的晶莹清澈,渐渐的,透出一种极可怜的神气,开始低低的“嗯”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脸。
见她没有反应过来,他眼中立刻烁出一点亮光,轻轻地含住她的唇,神色里带着一种孩子似的讨好。
余青的胸口被他紧紧地挤压着,几乎瞬间就被他夺走呼吸,四周萦绕来他甘冽的薄荷清香,氤氲着温醇柔软,她惊诧的睁大眼睛,唇上滚烫的舌像一条鱼,急切地撬开贝齿钻进来,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便从鼻息里发出软软的轻哼声,越发收紧手臂,怀里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娇软的不可思议。
等到她喘不过气来,终于会过神,气的一把揪住他耳朵往外扯。
他吃痛的“呜呜”叫,被迫抬起脸,两臂还箍着她不依不饶地往怀里收,看她咬牙切齿的冷笑道:“谁让你坐过来的?”
话音还未落,他的脸本来挨着她极近,整个人猛然爆发的把她死死收进怀里,脸撞上她的脸颊,随即胡乱拱起来,紧闭上眼睛,泪水冰冷地顺着脸颊滑落,直哭得肩头颤抖,清瘦的手臂牢牢缠住她身子,那脸苍白的可怕,仿若抱着唯一的浮木,胸腔震出沙哑的碎音,几乎是哀求了。
阿青,不要这样看我……
求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余青见状,当然不允许他这样蒙混过关,伸手抵住他肩膀,拼尽全身的气力往后推,竭力板着脸,可是嘴角忍不住上扬:“陆璟琛,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腰身修美的肌理瞬时绷紧,连忙抬头,飞快地啄下她的脸,发狂地沿着她脸颊亲吻,再牢牢贴上去,一下又一下蹭的很高。
她的脸皮便被他拱来拱去,根本说不了话,只想笑,抵在他肩上的两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察觉到她浑身也渐渐松懈,他这才微抬起脸,抵住她的眉心,隔着清澈的泪水,他眼底亮亮的满蜷着温软的依赖,满满漾漾,伴着纯澈的欢喜。
他急切的呼吸着,鼻端下绵密的香气悄然充盈进来,沁着甜蜜的滋味,熨帖在心底,逐渐焕然着新生的暖热,不能自制地沉溺迷恋,痴痴凝望着她,嗓子里颤起轻柔的呜咽。
不生气了吧?
他没有再蹭她,也得以让她重新镇定下来,余青深深地吸气,再吐出去,抬头便迎上他这样的目光,轻易地解读出里面的意思,心微微一沉,意识到这次事情格外严重,生气的推他:“想得美,这次必须要惩罚你!”
第30章 【风波】
肖寻回到书房里, 第一时间就放下测题卷, 来到书柜前,面前琳琅满目的书籍,他抬手摸上一本书的书脊,指尖往旁边缓缓划过, 最终停在一个陈旧的硬壳书脊上,把书拿下来,转身走出门外。
走廊上极幽静, 隐约飘荡来窸窣的说话声。
随着他越往前走, 那清脆冷淡的嗓声也越加清晰,等他站定在卧房门前,他听见女孩语气严肃的正说教着什么,不禁惊奇地挑起眉,曲起手指敲打两下门板, 温和的唤道:“余小姐。”
门后的话音一顿, 半会,才又响起:“请进,门没有锁。”
肖寻闻言便握住门柄,往外轻轻一拉。
窗外的天色已经放晴,疏疏明媚的日光映入眼帘里, 他们就坐在床畔,余青侧着脸,微蹙的眉心里蕴着忿忿的神气,鼻头娇小, 粉软的嘴唇抿出极细的线条,两手紧紧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