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怜儿放柔身段,软绵绵的靠过去柔声道,“三爷,听姨娘说,三奶奶近来怀像不好,昨日似又发了脾气,姨娘让我跟您说说,您还是去看看三奶奶吧,将心比心,三奶奶会生气也是正常……”
怀像不好,三奶奶……
早远记忆的堤坝像是被捅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决堤,那些早已忘记的人和事立刻汹涌的丰满起来:眼前这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不就是他接回来的外室,后来被抬做贵妾的顾氏身边的贴身丫头么!
当时他的妻子年若因为发现了顾氏的存在,跟他大闹一场,他因顾氏表现出来的大度体贴,对比之下对年若极是厌烦,又有大房堂哥在一旁说什么男人不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惧内之类的嘲笑,让他一气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顾年若怀孕五个多月,直接将也大着肚子的顾氏由见不得人的外室风风光光的接进府里,抬做贵妾。
自那之后,他就再没去看过年若,每每听到她的消息,都是从顾氏这里,知道她不是在发脾气,就是发疯咒骂,要不就是因为怀孕而病怏怏的。
顾氏说这些时,每每总是劝他此事是他做的不对,年若也是艰难,他应当体谅云云,显得善良又大度。
让他总觉得顾氏不愧是千金小姐出身,气量不凡。又对比年若知道他要纳顾氏时那张满是憎恶的脸,对顾氏愈发怜惜,自然也愈发的不想去见年若。
顾氏在他面前向来贤惠体贴,劝了两回,见他不愿意听的样子,似是无奈,便不再提,只尽自己的本分,还把身边的怜儿给了他。
千金小姐?邵元松如今回想,心中冷嘲,可惜他那时不过商家子出身,又年纪轻见识少,觉得知情知趣,温柔体贴、贤惠大度便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可事实上真正的千金小姐哪里会那样没有风骨,让自己那样委曲求全,身边的丫鬟随便拎出来一个在床/上都是难得的尤、物。
可惜他顺风顺水十几年,根本不懂女人心思,只觉得顾氏这种以他为天的态度让他飘然,怜儿的鲜嫩和功夫让本就没什么定力的他流连忘返,更加将年若抛之脑后……以致于……
想到这里,邵元松脸色一变,猛的将怜儿推在地上,在怜儿的痛呼声中往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顾氏身边另一个丫鬟香儿白着脸匆匆赶过来,“三爷,不好了,三奶奶去找了姨娘的麻烦,害姨娘跌了一跤,姨娘要生了!”
邵元松脸色大变,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是临死前的走马灯?还是因他日思夜想,所以在梦中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随着他走出院落,脚下有如实质的青石板路,拂在脸上的秋风和来来去去丫鬟们细微的表情都清清楚楚的让他觉得仿佛真的又回到了当年。
敛华院内兵荒马乱的嘈杂扫去了他心中升起的疑虑,做梦也好,走马灯也罢,这一次,他一定要尽心护好他的妻儿。
“三爷,敛华院到了,您要去哪里?”香儿已经走进了院子,察觉身后有点不对劲,一扭头才发现三爷竟然没有跟进来,竟朝着主院的方向去了,急忙喊道,“是姨娘早产了!”不是三奶奶,难道她刚刚说错了?
邵元松没理她,顾氏哪里是早产,她不过是月份到了,为了个合理的由头生产,故意找了年若麻烦,真正早产的是他的妻子!
当年他以为是年若找顾氏的麻烦导致她早产,只一味守着顾氏生产,后又围着所谓的第一个儿子稀罕,根本不知道年若那时才是真正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直到正房那边来报喜,说三奶奶生了儿子,紧接着又传话过来年氏大出血要不行了。他才知道她也曾艰难生产。不得不说,顾氏当年也是好手段。
想到年若此时正在受苦,邵元松恨不得插翅飞过去,随便揪住一个丫鬟快速道,“去外院找大管家,把那支五百年的人参送过来!”想了想又不放心的补充道,“送到三奶奶的若水斋,听到了么快去!两刻钟之内送不过来,你就去庄子上永远别回来了!”
说罢丢开手快速往若水斋走去。
此时的邵宅是邵家鼎盛时期修的,作为南黎首富,邵宅几乎横跨龙江城一条长街,十分宽广,若水斋离敛华院有些距离,邵元松快步走了一刻钟才到,想来,顾氏当年故意选了离主院那么远的院子,并不是体贴年若,不想在她面前晃荡,而是早就做了将他和妻子隔离的打算……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若水斋因为女主人的意外一派兵荒马乱,因为年若怀孕还不到八个月,又因他对她不重视,产婆还没来得及请,只有几个有生产经验的妈妈在慌乱的招呼。
邵元松刚进院门,就看到一个丫鬟在正房门口高声道:“三奶奶,顾姨娘也要生了,三爷在顾姨娘那边,吩咐奴婢来拿对牌,要去请产婆!”
邵元松一瞬间火冒三丈,虽他已经无数次想象过当年恶毒的顾氏怎么欺辱年若,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他恨不得亲手撕了那个毒妇。
邵元松上前对着那丫鬟背心狠狠一脚,他此时虽不比当年在军中,但这么全力的一脚也够她受的,整个人重重的趴在正房门前一时间竟没了声息。
“来人,把这欺主的奴才给我绑了,跪在那边。”邵元松随手指了指院中太阳最烈的地方,“什么时候三奶奶没事了,什么时候再让她起来。”
年若的大丫鬟绿绮立刻快手快脚的将那要喊冤的丫鬟嘴堵了,令两个粗使婆子把她绑了。看样子就是不满已久。
邵元松没空再管其他,他已经听到了正房年若的痛呼声,直接冲进房去。
是年若,他的水水,才十九岁的水水,跟他成婚四年的水水!邵元松热泪盈眶,想要扑上去将她揽进怀里。
“滚!”年若已经痛得满头是汗,但对着这个让她痛恨的男人,仍然爆发出强大的力气,狠狠的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失控的吼道:“若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三奶奶,您不能乱用力!”张妈妈惊呼,怕邵元松找年若麻烦,立刻跪下挡在他面前哀求:“三爷,不论如何,三奶奶怀胎不到八个月,孩子和三奶奶都很凶险,请您体谅!”
清晰的疼痛和温热的触感让邵元松有片刻的恍惚,这似乎不是做梦,也不是什么走马灯,他的妻子活生生的在他面前,难道是老天看到了他的诚心,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了吗?他心中不合时宜的卷起一阵狂喜,他还有补偿的机会!
“三奶奶!”张妈妈看着紧紧捂着肚子的年若,急得已经要哭出来,焦急的叫道,“焦尾,产婆呢?产婆快来了么?还有参汤,参汤也端来!”
邵元松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跑,这一切都是顾氏设计的,她那里一定有产婆!
幸好顾氏还知道做戏要做足,幸好她当初故意选了离若水斋最远的院子,邵元松果然在去敛华院的路上截到了三个产婆!
邵元松把产婆带到年若的房前,道,“若三奶奶母子平安,我一人赏你们十两金!”
三个都是龙江城里有名的产婆,本来早就受了打点,要给邵家的姨太太接生,本来被截下来还觉得莫名其妙,觉得那边正生着,她们不过去不安,这会儿听了这话立刻大喜,十两金子,不愧是南黎首富家的爷,打赏比姨三奶奶痛快多了。
反正她们早先受的也是邵家的打点,这会儿邵家三爷亲自叫她们来给三奶奶接生,哪里有什么错!
三人欢欢喜喜的进了产房,尽心尽力的为邵家三奶奶接生。
这边刚安排好产婆,那边邵家的大管家也跟着小丫鬟进来了,见到邵元松有些奇怪的问道,“三爷,小丫鬟说您要那支五百年的人参?”
邵元松看见他,目光微寒,“是啊,拿来!”
大管家愣了一下,“老奴斗胆,请问三爷要五百年人参做什么?”
“所以,你是没拿来?”邵元松打了十几年的仗,后几年做将军尸山血海里来去,也养了一身暴脾气,如今对上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又耽误年若生产,立刻飞起一脚,“怎么,邵家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我用个自己的东西还要经你过问?”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对管家动手,一时全都愣住了。今日的三爷怎么如此暴躁。
大管家比丫鬟强点,立刻捂着胸口爬起来,本想朝着邵元松辩解,他家这个小三爷年纪还小,自小又是被宠大的,性子根本算不上厉害,所以即使被踢倒也没觉得怎么慌,心里寻思着一会儿利用对方愧疚悔意捞点好处。
但在抬头对上对方眼睛的一刹那,背后陡然渗出一股凉意,那种仿佛杀过人见过血似的煞气,让他有种对方会轻而易举杀了他的感觉。出口的话不由自主就成了求饶,“实不是老奴托大,那五百年的人参是宝贝,放的严实,老奴怕丫鬟们传话不清,所以才亲口来问问三爷以求稳妥。”
邵元松这会儿的首要之事是确保年若平安生产,因此并没有现在就收拾他的打算,冷哼一声道,“那还不快去!两刻钟取不来,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这边大管家急匆匆的去取人参。
那边顾氏强忍着阵痛惊疑不定:“什么?产婆被截走了?”
玉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是,三爷亲自叫走的,奴婢都说了您难产惊险,三爷却像没听见似的,似乎三奶奶那边真的非常凶险。”
顾氏皱眉,凶险肯定是凶险的,年氏因她这半年来的惊扰怀像本就不好,这次又是人为意外导致不到八月就要生产,一尸两命的可能非常大。
但以邵元松对她的宠爱,理应先到她这边来的,到时候她有的是法子拖住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痛感越来越强,顾氏忍不住痛呼出生,再无法集中精神思考,索性她为确保周全身边一直留着个稳婆,此时吩咐玉儿道,“你去那边,就说我难产不行了,求个稳婆过来,你知道怎么做吧?”趁着凶险,她总要添把劲儿,稳妥的将年氏置于死地才行!!
……
第3章 以牙还牙
邵元松吩咐人去熬了参汤,又安排了人去接仁恩堂的妇科圣手,转眼又看到一盆血水端出来,再无法忍受,不顾众人的阻拦抬脚进了房间。
年若躺在床上,一头青丝早就散开被汗水浸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头上,发白的唇下溢出一声一声的痛哼。
邵元松虽然尸山血海里走过一遭,但如今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受苦,冲着产婆道,“怎么会如此痛苦?可有别的法子?若能让三奶奶少受罪,我再给你们十两金!”
要不是床上的产妇凶险异常,产婆差点要被他给逗笑了,“邵三爷,生孩子哪里有少受罪的法子,三奶奶这才七个多月,孩子还没准备好,脑袋不正,三奶奶只有多受罪,没有少受罪的。”产婆说道这里,看着年氏的神色间满是忧虑,“三奶奶还有的疼呢。”
另一个产婆摸了摸年若的肚子,转身被不知何时靠上来的邵元松阻了一下,因心焦产妇状态,也没注意口气,直接道,“三爷还是去外面等吧,三奶奶这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邵元松努力的回想着当初的情境,顾氏当时生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高兴的看孩子,基本也没有离开敛华院,收到年若产子的消息似乎是第三天的早上。
难道要这样疼两天两夜?
邵元松想到这个,简直恨死了自己,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哪怕早上一个时辰,他的妻子也不用遭这样的罪。
邵元松跪在床头,紧紧握了年若的手,唤她的小字,“水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知道错了,你一定要撑住,孩子生下来,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不惹你生气。”
年若睁开眼,由于口中含着软木无法说话,只能恨恨的瞪着他。
邵元松见她看自己,心里欢喜。于年若来说,他们不过几个月未见,但是对于他来说,隔了十年的日夜思念和一场生离死别,只要她还活着,便已经是莫大的惊喜。更何况,此时她还没有完全冷心,至少不会把他当做她人生当中一个无所谓的过客。
邵元松一手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手为她擦去满脸的汗水,他无法代替她的痛苦,但现在,他要给她力量,不会让她再在绝望和无助中独自痛苦生产。
邵元松接了绿绮递来的糖水鸡蛋,小心的扶着年若的头准备喂她。也许是这一刻疼痛让人脆弱,也许是邵元松的温柔的眼神蛊惑,年若不自觉的放松了一点……
“三爷,您去看看姨娘吧,她要不行了!”尖利的女声非常有穿透性的传进来,凄厉异常,“这是姨娘和您的第一个孩子啊……您一天天陪着他长大的,他还在肚子里踢您,您不记得了么?他就要出生了,您,您至少去见他最后一面……”
邵元松脸色一变,年若已经凑到碗边的头别开,脸色眼见的冷了下来,忍者疼痛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去告诉她,她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可是想错了!”说完便把手中的碗推到地上,忍着痛气喘吁吁的吩咐绿绮,“重新去熬一碗来,谁的手都不要经。”
一句“你们”让邵元松心头发苦,以她的聪慧自然是看穿了顾氏的打算,只有他傻傻的不知道也不关心,还对顾氏百般纵容,被归为同伙是自然的。
“张妈妈,产房污秽,请三爷出去吧。”
“焦尾,三位大嫂都是龙江城的名人,务必好好招待。”
“绿绮,去外院找护院,派人守在门口,谁都不要放进来,有硬闯的直接打死,后果我来负!”
……
看着她痛得满头大汗还强撑着清醒安排事情,邵元松心头酸涩,当年想必也是这样吧,他不知她的死活,她独自在徘徊在生产的鬼门关,还要耗费心神处理顾氏一茬接着一茬的挑衅。
怪不得当初几经生死,身体每况愈下……
邵元松心知她已经无法信任他,但这种事关她一辈子身体的紧要关头,不想让她提心吊胆的生孩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耳边悄声给她交了底,“我知我做错了事,如今我已经知道顾氏骗我,她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今日也是她故意陷害,一是想自己有由头生产,二想让你一尸两命,让我断子绝孙。一切我都知道了。”
年若之前只是察觉到顾氏并不是什么所谓千金小姐,和邵元树之间有些不对,却没想到事情如此劲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邵元松拉了她的手苦涩的道,“水水,我知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但无论如何,为了琼姐儿,为了肚中的孩儿,你都要安心的生孩子,不要损了身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