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兽这副模样,简直要把口水滴进酒坛子里,谢必安有些看不下去,朝他挥了挥手:“老年你就悠着点吧,你那个酒量……”
年兽牛眼睛一瞪:“老子酒量可以的啊,你别瞧不起人!”
范无救嗤了一声:“你年年大年三十躲到我这里来喝酒,哪年不醉个五六个月才醒过来?”
年兽摇头晃脑:“今年不一样,年前我刚从吕洞宾那里学来一招,据说是挺好用的,嘿嘿嘿嘿。”
谢必安只是笑笑,并没有相信年兽的话。范无救拿来四个碗,走过来扯开年兽,坐在了他之前的位置上。年兽挠了挠头上的角,自动坐在了周小韶对面。范无救将四个碗摆在小方桌的四个边上,一人一个。年兽迫不及待开始倒酒,倒到周小韶这里的时候,问了一句:“能喝吗?不能喝让老范给你拿可乐。”
周小韶来就是为了这酒,不给她喝她要炸毛的。
“能,劳烦倒一半。”周小韶矜持地说道。
年兽一听就笑了:“能喝就好,这大过年的,一个人不喝多扫兴。来来来大妹砸,老哥哥给你满上!”
周小韶低头闻了闻,酒是真的香,她还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呢!
初闻时,酒里似乎有一种沉木的清香,又有些浅淡的果香,再细细一闻,各种香气融化成一团,变成了浓郁的酒香。周小韶没忍住,先偷尝了一口,酒气柔和,入口如烟气立刻化开,呼吸时口鼻生香,周小韶顿时笑了出来:“真好喝。”
范无救臭了一晚上的脸,这时才好了些。
“吃点东西再喝。”他眉眼轻松起来,拨了俩毛豆丢到周小韶的碗里。
年兽举起碗:“来来来,先来一下子!”说罢,他也不看别人,自顾自仰头敦敦敦喝下一大碗。
范无救剥着毛豆,眼也不抬:“悠着点。”
谢必安轻笑着,也跟着喝了一口,抬头时,他微微一顿,指着年兽的脑袋:“你……”
周小韶也顺着谢必安所指看了过去——年兽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只犄角?
年兽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顶着仅剩的一只犄角,洋洋得意地摇头晃脑:“这就是我跟吕洞宾学的法术!哈哈哈哈哈哈牛逼不!”
谢必安觉着好笑:“什么法术?喝一碗酒少一个犄角?”
年兽摆手:“用体型抵醉意,就跟打赌输了一局脱件衣服一样。你看老子块头这么大,足够喝够本了吧!今年必定不会醉那么久的!”
说着,他又乐滋滋地给自己倒酒。
周小韶觉着好笑,眼睛一直盯着年兽的脑袋看。她现在也不怕年兽了,只觉着这怪物性子有点马大哈,倒是好玩的很。
说起来,自从周小韶当上了山海外卖的外卖员以后,她发现所有的仙妖鬼怪,性子都不算差,反而是某些人类,更为可怕。她想起自己带的饺子,于是赶紧拍了拍手,把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对了,我还带了饺子来的。我跟我妈包的,猪肉胡萝卜的。过年要吃红饺子,算是吃个好兆头。”
年兽瞥了眼周小韶饭盒里的饺子,哼唧了一声:“我有什么好过的,一个个把我吓着了还当多大本事呢。都不知道你们这群凡人怎么想的。”
周小韶抽了抽嘴角,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点:“谁叫你吃人,你不吃人我们老祖宗不也不吓唬你了。”
年兽不服,梗着脖子说:“你们不还吃鸡鸭鱼吗?凭啥就不许我吃人了?”
周小韶一噎,觉着好像……是这么回事。于是就不说话了。
反而年兽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气呼呼起来,他给自己倒上第三碗酒,瞪着牛眼看向周小韶:“不成,越想越憋屈,你跟我喝酒!”
周小韶毛豆丢进嘴里,拍了拍手:“光喝酒啊?咱不如划拳?”
年兽一顿:“……划拳?”
年兽脑袋虽然大,但却不怎么灵光。划拳这种东西,他算不过来。
周小韶见年兽不说话了,便又换了一个:“两只小蜜蜂总会了吧?”
年兽:“这个会这个会,来来来!”
周小韶立刻摩拳擦掌,脱了羽绒服正想往哪边放,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接住了。周小韶扭头一看,正是一脸嫌弃的范无救:“围巾也给我。”
脱了围巾递给范无救,周小韶立刻撸了袖子伸出手,对着年兽说道:“来来来……”
酒壮怂人胆,周小韶跟年兽玩两只小蜜蜂的时候,谢必安端着小凳子凑到了范无救身边。范无救正抱着周小韶的羽绒服,颇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叠整齐。谢必安过来朝他笑,他没好气地朝他哼了一声。
“就是她了?”谢必安说得没头没脑。
范无救没说话,半天也没叠好周小韶的羽绒服,便起身给挂到了树上。
谢必安看了范无救一会,又开口:“当年你等的,就是她了?”
范无救沉默了一会,半晌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必安讶异地一挑眉:“时辰地点,不都是对的吗?你等的不是她?”
范无救点了根烟,与谢必安靠在树边,眼里却一直看着正坏笑着看年兽喝酒的周小韶。
“三千多年了,早忘了等的是谁了。”
谢必安也看向周小韶,拍了拍范无救的肩:“别想那么多了,是不是早不重要了吧。走吧,咱俩也好久没一块喝一杯了。”
他说着,看向桌上已经空了小半的酒坛子,轻笑一声:“千年一梦,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也就你困在梦里这么久不愿意出来。”
范无救没说话,烟雾在夜空里变幻成奇异的形状。
“你又输了!喝酒喝酒!”周小韶笑声传了过来,而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印着正捧着碗往肚子里灌酒,个子已经缩水一半的年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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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大年初一零点的钟声敲响,桌上一整坛子的酒已经剩了一点点底。周小韶觉着喝得过了瘾,心满意足地打算回家睡觉去了。
此时的年兽,已经变成巴掌大的小怪物了。
“不行,我怎么老输,老子不甘心!”年兽的声音随着他的体型变化而变得颇有点奶声奶气,他在桌子上蹦跶着,打了个酒嗝,炸着毛叫嚣:“你区区凡人,还是个小丫头,我怎么可能一直输给你!来来来,再来!”
周小韶看着獠牙变成奶牙,短手短脚短尾巴的小年兽,顿时乐了。她伸手去揉捏小怪物,只觉着年兽居然连毛发都变得软绵绵的极为好摸:“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喝什么啊。再喝怕是要变成小老鼠了好不好!”
“这回我绝对不可能再输了!”小小年兽拧着脖子逃脱开周小韶的魔掌,扑到比他还大的碗边,叫嚣着:“这回我跟你打赌!要是你输了,你就要代表你们凡人跟我道歉!”
周小韶有点困了,她打了个哈欠:“行行行,给你道歉……可要是你输了呢?”
“我……我……”年兽耳朵一抖,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瞪:“我就认你当老大,给你当保镖一整年!怎么样!”
周小韶哈哈笑出了声:“大兄弟,您现在这副体型,给我当保镖?当宠物更合适一点好不好?”
年兽一屁股坐在桌上耍赖:“不管!当宠物就当宠物,当孙子都行!反正我不会输,你得跟我赌!”
周小韶只好答应:“好好好,来来我给大哥满上!”
年兽爬到自己碗边,两只小短爪子扒着碗,眼看着周小韶给他倒满了酒。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
周小韶出剪刀,年兽出石头。
周小韶:“啊啊!”
年兽:“啊啊!”
周小韶:“……”
年兽:“…………”
周小韶:“大兄弟,这不赖我。”她哭笑不得:“你又错了。”
年兽一头扎进酒碗里,碗里的酒咕噜咕噜冒泡泡。
说出去的话喝进去的酒,赖不掉了。他曾经吓破这丫头那么多祖宗胆子的堂堂大怪物,居然要当人家宠物了。
“呃,要不算了吧。”周小韶抓了抓脑袋,也替年兽脸红:“你……去我家也不合适,刚才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行!”年兽从酒碗里抬起脑袋,两只耳朵竖了起来:“老子言出必行!”
周小韶:“……我怕把你带回家,被我妈发现了,她会把你上交给国家。”
毕竟年兽这副长相,要是个玩偶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活的!周小韶几乎可以想象到后天早上的报纸头版头条——居民发现未知新物种,科研人员正连夜解刨研究。
年兽:“我能变啊傻孩子,你别把年兽不当妖怪!”说着,他晃了晃脑袋,转眼变成了个模样:“这个款行不?我看人宠物店里这个模样的最贵。”
周小韶当即捂住了鼻子,一仰头生怕鼻血掉下来——妈耶,英短!
第24章
年兽变成了只小奶猫,碰瓷赖上周小韶。它不管不顾滚到周小韶怀里一窝,仰着头开始打呼噜,呼吸间还有股浓浓的酒气。
周小韶无奈了,她求救似的看向范无救,范无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她笑。
“老大,别笑了,帮我想想怎么办吧。”周小韶无奈。
范无救伸手挠了挠周小韶怀里的猫,声音里带了点儿嘲笑:“养着呗,他都不要脸了,你怕什么。”
周小韶手情不自禁地开始撸猫,脸上却还是有点犹豫:“我高三,我妈身体不好,养不好它怎么办。”
范无救挑了眉:“你还真当他是只奶猫啊?它比你瓷实,吃垃圾都能活下去。放心吧,带回家养着还能镇宅。”
周小韶撸猫撸了个爽,倒是也渐渐同意了范无救的说法。谢必安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铃铛:“这个,给它戴着吧。”
周小韶眼睛一亮,诚惶诚恐接过铃铛,虔诚地问:“这是什么宝贝?”
谢必安摇摇头:“不是什么宝贝,就是好玩而已。”他说着,还伸出手指头,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年兽居然仰了脖子打起了小呼噜。
真替这妖怪觉着丢人,周小韶心想,要她也是个妖精,肯定要鄙视年兽这副不要老脸恶意卖萌的样子,单方面开除他的妖籍!
“行吧,那我走了。”周小韶抱着年兽,跟谢必安范无救摆了摆手:“两位大人大吉大利,升官发财!拜拜!”
说罢,她便嘿嘿笑着想要往小院子外头走。
“等会。”范无救喊住周小韶。
周小韶回头看过去,见范无救拎着她的羽绒服和围巾走了过来:“衣服不要了?一会出门冻死你。”
院子里因为生着小火炉,再加上周小韶喝了不少酒,所以一直不觉着冷,甚至脸蛋红馥馥的,身上暖烘烘的。她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想要接过羽绒服,却不想范无救将衣服一提,下巴示意她把手伸直。
“行了,”范无救给傻愣愣有点懵逼的周小韶穿好羽绒服,又被围好了围巾:“走,我送你。”
周小韶:“啊,不用麻烦了,反正很近的……”
“啧,别废话。”范无救大手一张,捏住周小韶的脑袋往外一掰:“走。”
谢必安站在院子里,朝周小韶和范无救摆了摆手,这回他没跟着出来。两人离开了院子,一股冷风嗖地吹了过来,周小韶脖子一缩,觉得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
她怀里暖烘烘一个小毛团,正肚皮微微起伏地睡得香,范无救走在前面,一双长腿被身后红灯笼映照出影子,落在地上。而周小韶的影子紧随其后,与范无救的影子时不时重叠在一起。
巷子外此起彼伏的炮竹声,映衬着巷子里分外幽静。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了,周小韶几乎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啧,走这么慢。”范无救回头,看了周小韶一眼。
周小韶心跳立刻平稳了,她抬头白了范无救一眼:“没您腿长,对不住了!”
范无救看了两眼周小韶的腿,嗤笑一声:“小短腿。”
周小韶:“好好说话,别人身攻击!”
范无救停下来看着周小韶,等周小韶走到他身边,他才继续往前走:“老谢给你的铃铛,回家拿红线给年兽拴起来。”
周小韶抬头:“谢大大不是说这铃铛是普通铃铛吗?”
范无救一拧眉头,声音有些古怪:“谢大大,啧,酸死了。”
周小韶无奈:“您还是范祖宗呢,您辈分大——快说吧,这铃铛到底是什么?”
范无救无所谓地看了眼周小韶怀里的小猫:“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压制妖气的铃铛。年兽虽然是高等妖怪,但毕竟也有控制不住妖性的可能。他应了当你一年的保镖,那他肯定会保你平安,可你周围的人,他就不一定不会去动了。”
周小韶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怀里睡得小呼噜阵阵的猫咪:“它会伤害我妈妈?”
“你给他戴上铃铛就不会了。”范无救哼笑一声,声音微沉带着如石沉古井般的磁性:“大不了,不给他饭吃。”
范无救说话时,手指又捏着周小韶怀里小猫的脑袋晃来晃去,年兽嘴巴微张,就是被这样揉捏都还没醒。周小韶忽然觉得两人距离有点近,她下意识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呃……哦,知道了。”
她一抬头,巷子口已经就在眼前,周小韶立刻快走两步,回头朝范无救摆了摆手:“过了街就是小区门口了,你回去吧,拜拜拜拜!”说完,她转过身看了马路左右两边,确定没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范无救果然没跟上来,周小韶进了小区,快拐弯时回头看了一眼,黑夜中的巷子口,那个男人依旧立在那里,指尖猩红一点微微亮着,好像黑暗中一颗血红的星星。
周小韶回家后,妈妈依旧睡着。她赶紧把年兽塞回自己房间,然后往睡成大字型的小奶猫身上丢了个小毯子,之后换了衣服洗澡。洗完了澡,周小韶立刻钻进被窝,抖着身子等被窝暖和之后,才关上了房间里的台灯。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奶猫的呼噜声依旧有规律的响着,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