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岳凌风给我做的手术,植入了仿生耳蜗,日常基本无碍了,但这种噪音还是会受到干扰听不清楚,所以我不太爱坐飞机。”
她想起穆辽远告诉她的那些话。所以退学后消失的这几年你是在治病吗?是……因为我吗?
她没有问出口。
飞机降到了云层之下,在机场上空盘旋。头顶上方是逐渐聚拢的浓厚乌云,俯瞰可见精心规划过的城市如画卷一般铺展延伸到海平面上,仿若海上浮岛、天境花园。
现在这花园正面临一场摧毁性的风暴。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获准降落。机场内人山人海,挤满了因为天气原因滞留延误的乘客,候机大厅人满为患,一直排到到达口这边。广播里一遍一遍地反复播报台风的最新进展,预警从蓝色升为橙色,安抚劝告大家不要为了赶时间而冒生命危险。
何岚氲没想到异国他乡、这种混乱的状况之下,居然还能碰到熟人。
她和岳凌霆一前一后排队等着过海关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那人是研究所的同学,自然知道当年岳凌霆热烈追求何岚氲的旧事,看到他俩一块儿出现在这旅游胜地,神色便微妙起来,寒暄过后,探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俩……在一起啦?”
“不是,出差。”何岚氲立刻否认道,“我现在在凌岳工作,他是老板。”
同学一脸不信的表情:“来这种地方出差啊,凌岳的待遇真不错。”
岳凌霆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何岚氲有点不耐烦了:“路过转机。”
同学暧昧地笑了笑,没有再咬住不放,说:“台风警报一直在升级,六小时后的航班全都待定了,恐怕你们得在这边延误几天。酒店订到了吗?住哪儿?”
岳凌霆说:“提前订好了。”报了一家酒店的名字。
“我跟我老婆过来度蜜月,也想订这家的,老婆没舍得。”同学露出一个“我就说嘛出差转机提前订什么蜜月酒店”的了然表情,“这几天出去玩可以一起搭个伙儿,我老婆做了很多功课。”
他扬了扬手机,看何岚氲的脸色,又改口说:“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岳凌霆说:“OK,我有你的号码,电话联系。”
等同学告别走了,何岚氲瞪着他问:“你干嘛答应,让人家误会?”
岳凌霆有点无辜:“客气一下而已,难道要说‘我们不想跟你一起玩’吗?”
“那你还说订了酒店?”
“我确实订了酒店啊。”
何岚氲一时无言,停顿片刻,放缓了语气问:“你怎么现在还能……订到那家酒店?”
这是有求于人,态度就软了。岳凌霆暗自好笑,说:“我是VIP,可以优先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看看还有没有空余的房间?就在那边不远。”他指了指机场的落地玻璃幕墙,透过玻璃可见不远处那家酒店大楼的楼顶。
酒店有专门的摆渡车,往返于机场和大楼之间。台风的先遣势力已隐隐显露,吹得摆渡车上的旗子和顶棚哗哗作响,行人需按住帽檐,才能避免被风刮跑。
酒店大堂里也满是各种肤色的游客,有的房间到期了无处可去,有的急着入住却被前人堵塞。岳凌霆走旁边的VIP通道,大堂经理看过他的护照,立刻换了中文流利的华裔前台过来接待。
他办完了入住手续,问起还有没有房间,果然早已爆满,此外还有不少顾客在等着退房腾空。前台小姐看看他俩,好意提醒说:“岳先生,您定的是套房,有三间卧室,我们最多可以允许入住8个人的。”
岳凌霆转过来看何岚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用了。”
虽然有多间卧室,但免不了共用公共空间,套房关起门来,就是同一个屋檐下。员工公寓的407和408还是两个独立房间呢,不还是瓜田李下扯不清了?
岳凌霆背对前台,稍稍倾身低笑道:“你怕我会对你怎么样吗?”
他对待女士还算有风度,这点倒不担心,她怕的是……自己会对他怎么样。
“我也订了旅店。”何岚氲说,走上前去把手机上存的用当地文字写的旅馆招牌照片展示给前台,“请问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
前台小姐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从西门出去往南走,过两个路口,右拐就能看到,大约十分钟。您去那边注意安全。”
岳凌霆凑上来看了一眼照片:“Hostel你怎么住得惯?你睡觉那么挑。”
前台小姐绷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看着他俩。
何岚氲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是吗?那天我说去喜来登,你都嫌人家的床垫太硬,非要回……”他看她脸色不善,及时止住。
那天晚上……从横塘街出来上了车,她把他压在车座上,险些擦枪走火,他指着车窗外喜来登酒店的霓虹灯问:“要不……我们就去那儿?”
何岚氲耳根都涨红了,对前台小姐说了声“谢谢”,抓起手机转身就走。
她拖着个20寸的小行李箱,走得飞快,一直走到大楼西侧门,发现岳凌霆还跟在身后,回头斥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岳凌霆为了追上她,行李箱索性直接拎在手里。他扬起眉:“外面人生地不熟,马上还要刮台风,我能心安理得看着你去住小旅馆,自己住五星级酒店套房吗?”
一出酒店大楼,扑面而来的风压让人几乎睁开不眼。她眯眼躲避风沙,岳凌霆快走一步站到她外侧,抬手成檐挡在她面前。他人高马大,手掌抵她半张脸,吹到她身上的风顿时小了些。
那些讥讽针对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她小声咕哝了一句:“随你便。”
十分钟的路程,顶风足足走了两倍时间才到。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前台小姐说的“去那边注意安全”并不是歧视偏见,而是实实在在的忠告。
这是一片老旧待拆改的街区,目前的风力已经让很多店面的招牌和门窗屋檐摇摇欲坠,街面上飘着不知谁家吹落的塑料、纸张和布片。那家旅馆更夸张,主体是一栋二层老楼,顶上又用彩钢板加盖了三层,看起来像违章建筑,难怪在这么紧俏的行情下还能订到空房。
岳凌霆打量了一圈,问旅店老板:“这房子能抗住十级台风吗?”
老板操一口別腔别调的英语,拍胸脯打包票:“加厘,台风,每年!我的房子,大于三十年!仍然坚固,没问题!”
三十多年的老楼危房,只会让人更担心吧……
何岚氲跟老板争执了半天,坚持要到两间二楼带独立浴室的房间。房门就是薄薄一层老式木门,背后额外配了一把插销,安全性和私密性堪忧。
两个房间不相邻,中间还隔着几间客房。他先送她到门口,帮她把行李放下,叮嘱说:“你一个人住小心,有事叫我。”
何岚氲点头:“嗯,有事我打你电话。”
“我不喜欢打电话。”他的脸色忽然黯淡下去,“我耳朵不好,怕听不清。你发消息吧,我开着振动贴身放,会随时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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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房间是所谓的大床房,但非常狭小, 双人床一边贴着墙, 另一边和床尾仅有三四十公分宽的过道, 走路都得小心侧身才能通过。
何岚氲进房间后把行李放下, 取出洗漱用品和旅行插座,手机插上充电, 忽然收到一条研究所师妹发来的信息。
论年届是师妹, 实际上年龄比她还大一岁, 是她在研究所时关系最好的一个。何岚氲自从跳槽到曙风屿,与原来的师长同学联系都少了。
师妹也很久不联络了,忽然跑来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岳凌霆好上了!”连打一串感叹号。
不用猜就知道是机场遇到的同学散播出去的。她回复道:“没有, 别听人胡说。”
师妹有点激动:“别想否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吗!爱意都快扑出屏幕了!”
这话让何岚氲觉得意外:“你在哪儿看到什么了?”
师妹发了一张截图过来,是机场遇到的同学在社交媒体上发的状态,“出国度蜜月, 居然偶遇老同学”, 配图是他不知何时偷偷拍下的岳凌霆和她的合影。
照片上两个人正在海关排队,她看着远处, 只拍到模糊的侧脸;而岳凌霆看着她, 一只手搭在她身侧的栏杆上隔开后面的人, 正脸面对镜头, 非常清晰。
即使只是一张照片, 她都忍不住心头一跳,调转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截图还截到底下的几条留言:“你还有这么帅的同学?介绍给我!”“不但帅还有钱。”“糟!是心动的感觉。”“省省吧,也不看人家眼睛盯着哪儿。”“这么多年, 终于。”……
幸好他脸旁边的背景里有一盏灯过曝了,光线衬得嘴唇上的伤口不明显,不然更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师妹发过来一串dokidoki的表情:“是不是超有爱超宠溺?我看着都要少女心复苏了!”不等她回复又继续碎碎念感慨,“岳凌霆一点都没变啊,就少个助听器,耳朵也治好了?当年真是有眼无珠,还嘲笑人家年纪大长相老气,26岁像30岁,现在再比比?我老公今年29,还小一岁呢,看着比他老多了!”
这跟何岚氲的记忆有偏差。她认识的是23岁的岳凌霆,契合他当时的年龄,既不比同龄人更年轻稚嫩,也没有格外成熟显老。
既然他变大了三岁,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当年的相处模式也会有所不同?那个矫情版的何岚氲,是因此对他产生好感的吗?
她想了想,回复师妹:“我怎么不觉得。你那儿还有以前的照片吗?我比比。”
“你天天看当然不觉得了!我好像存了相册,等我找找。”
过了一会儿师妹发过来几张当年集体生日会的照片,有的是合影,有的是别人抓拍的,何岚氲没有见过。照片上的岳凌霆确实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气质长相都和现在的他更接近,站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有拍到他的都在这里了。”师妹说,“你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的。”
“什么?”
“每一张他都在看你。”
何岚氲一张一张往回翻。真的,每一张照片里,他的视线所向之处,必然都能找到她的身影。甚至集体合影,他都站在她身后,垂眸含笑望着她。
有些事情是无法掩饰的,也无法视而不见。
门口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接着听到岳凌霆在外面说:“岚氲,是我,开一下门。”
何岚氲手一抖,手机险些掉地上。她抬高声音说:“等一下!”把师妹的对话框、发过来的照片、链接全都关了,手机放在柜子上充电,起身去开门。
经过走廊的穿衣镜,她不自觉地照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才把门打开。
岳凌霆站在门口,看到她露出笑意:“怎么了,慌里慌张的。不方便吗?”
“没有,”她扶着门把手,视线与他的肩膀齐平,“找我什么事?”
“我已经安排给你办入境许可了,需要你的证件资料。”
“要哪些?”
岳凌霆左手扶着门框,曲起一条腿:“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门口这么跟我说话吗?”
何岚氲回头看了一眼狭小的房间,触目可及只有一张尺寸过大的床,塞得满满当当,让人觉得不像待客的地方,反而有几分微妙暧昧。她退后让开一步,把门缝开大:“房间太小了,没地方招待你。”
门口的过道也很狭窄,两个人需侧身才能错开。岳凌霆从她身边越过,衣襟与她簌簌相蹭。
他坐了床尾一点边角,把屋内仅有的那只小矮柜拉过来当桌子,放在柜子上充电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跳出一条信息摘要。他刚瞥到一眼,何岚氲劈手就把手机拿走了,动作之猛把充电的插头都扯了下来。
岳凌霆抬起头,发现她有点脸红,眼神躲闪,最近见她露出这种可爱的小表情似乎越来越频繁了。他不禁笑意加深,低声说:“这么紧张,怕我看到?”
那条消息自然是师妹发来的。此刻这么近地正对他的脸,那双眼里笑意盈盈,一如机场、生日会上那些无意中抓拍到的瞬间。
在她不经意间、未曾留心的时候,他经常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在金盛路旁小巷子的咖啡馆里,他26岁,现在的模样,侧身托腮倚着吧台,用同样的目光绵绵密密地锁住她。
她冷声冷气地怼过去:“我们认识吗?”
“或许是……上辈子见过吧。”
何岚氲的心口猛地一跳。那不完全是她的记忆,或者说,是另一个她、那个矫情版何岚氲的记忆,融进了她的记忆里。
岳凌霆忽然叹了口气:“岚氲,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可就要瞎想了。”
何岚氲回过神,眼神飘开,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去翻放随身物品的手提包:“需要哪些东西?”
“护照、身份证、白底证件照、履历表、家庭住址和成员信息……”他把需要的材料说了一遍,“公司那边的证明材料我帮你准备。”
“原件吗?”
“电子版就可以,你拿出来我拍个照。”
何岚氲把证件一起递给他:“我没带照片,现在好像也没法出去拍了。”
岳凌霆说:“白底的好办,你贴着墙站,我给你拍两张,修一下就行。”
但房间实在太挤了,想找个能拍照的角度不容易,试了几处要么光线不好,要么距离太近拍不全。岳凌霆四下看了看,说:“你去床上吧,我站在床尾给你拍。”
何岚氲脱了鞋爬到床上去,以床头的白墙为背景,听他指挥摆pose拍照。他一会儿叫她坐下,一会儿叫她蹲着站高一点,一会儿往左抬头,一会儿向右侧身,咔擦咔擦连拍了好几十张。
她觉得这情景有点诡异,不禁催促道:“好了没有?拍了这么多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