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只有屋顶上裸露的管道传来低沉连续的轰鸣噪音。
她找到门背后“清洁中”的指示牌竖在门口,走了进去。
更衣室不大,与女更衣室布局相似。进门绕过隔断,两排寄存衣物的柜子,中间配有长凳,还算宽敞;穿过走廊一边是洗手间,一边是浴室,只有两个淋浴位置。
浴室和更衣室之间没有门,仅靠走廊隔开,里面还弥漫着前人洗澡留下的水汽。她走在逼仄的走廊里,低频的噪音轰鸣声中忽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她心头一跳站住,那声音却又降低远去了,原来只是上层忽然排水了而已。
内侧淋浴间的门被手残小男生卸了靠在对面墙上,她走过去检查五金合页有没有损坏。
刚拨开合页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回头去看时,淋浴间里的人正好也转过身来,顶着一头雪白的泡沫。
他反应非常快,立刻从搭在搁板上的脏衣服里抓了一件围在腰间。
那是一件速干运动T恤,绷紧了也仅能在腰上围半圈,将将挡住重点部位。挡是挡住了,但速干衣面料光滑柔软薄透贴身,并没有起到遮掩的效果。
像……藏着一瓶洗发水。
她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一时怔忡。
四年过去了,他又莫名多出来三岁,外貌气韵不再青涩稚嫩,身材倒是……一点都没变。
“看够了吗?”岳凌霆吹起一颗流到脸上的泡泡,语声低沉而轻佻。
何岚氲回过神来。她明明脸红了,却还反口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我在门口问有没有人为什么不应声?”
“我的耳朵做过手术,不能进水,洗澡都要戴耳塞的,听不见。”他把脸侧过来朝向她,耳朵里确实塞着橙色的耳塞,“倒是你,一个女人闯进男浴室里来,还怪我为什么不出声?”
何岚氲语塞:“我……来修门。”她举起手里的工具箱,怕他听不见,刻意抬高了嗓门。
岳凌霆拎着T恤的两边,腾不出手来。他把耳朵凑向她:“帮忙摘一下。”
何岚氲举起手碰到他的耳廓,才后知后觉不应该这样。他离得太近了,倾身俯就她时,那件半湿的速干衣就像不存在一样。当他换另一边微微转身,她甚至看到了侧后方,没有被衣服挡住的部分。
“你……自己弄。”她缩回手后退一步,背过身去快步走出浴室。
行至走廊拐角处,踏出去的步子又撤了回来——更衣室里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说:“是不是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另一个说:“没关系,我们就存包换个鞋,还怕人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男主应该来一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脑内不会好了……
第5章
何岚氲只好退回浴室,站在外侧淋浴房门口,等他俩走了再出去。
背后传来雨淋般的密集水声,以及细微的……水柱击打人体,飞溅而出的声响。
浴室里的水汽更重了,又闷又热,如浓雾弥漫,氤氲浮动。深吸一口气,细密的水珠在鼻腔里集体爆裂。运动的燥热还未完全散去,她的胸前出了汗,凝成水珠,沿着心口滴滑下去,又被背心的松紧带阻挡吸收。
混着白色泡沫的水流从隔断下面流出来,汇入她脚下的长条形下水地漏。
想着那水和泡沫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她往旁边站了一点避开,仿佛这样就离他远了一点。
外面那两人坐在更衣室里,开始不紧不慢地聊起工作。
何岚氲偏过头,压低声音问:“你好了没有?”
背后没有应答。他还戴着耳塞,这么小的声音听不见。
说起来,她问的第一句话他怎么听明白了呢?
岳凌霆洗完澡,把耳塞摘了,腰里围了块浴巾出来,看到何岚氲正做贼似的背靠墙壁贴在拐角处。他凑过去探头往外一看,失笑道:“堵这儿出不去啦?”
何岚氲一回头,险些撞到他胸口。背贴着墙,她无处可退,只好皱起眉正色道:“你出去把他们支开。”
那两人正谈到兴头上,似乎在说什么保密的紧要项目,没有挪窝的意思。岳凌霆存心看她的笑话:“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么支开?”
她只好忍着继续等。外面的陌生人并不是她焦虑的根源,根源在于……眼前的这个人。
他比她高大半头,相隔咫尺就无法抬头正视;但若直视前方,正对的就是他裸露的胸膛;她只好垂下眼,这样又好像她在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不仅手足拘束,连视线都无处安放。
浴巾大而厚实,这回终于遮严实了,却又在身前拧了一道塞在腰里,鼓出一条歧义的圆边。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要耗尽了:“你把衣服穿上。”
“衣服在外面柜子里。”头顶上方传来好整以暇的轻笑声,“怎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会带上暧昧不明的含义,其实只不过是当年在研究所时,在附近的游泳馆里碰到过而已。
他还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出游泳馆时,就有漂亮前卫的女孩守在门口要他的电话。
何岚氲当时也正好出来,从旁经过,她没有停留,不知道他们搭上了没有。只是后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比如……某豪门小开相貌英俊,出手阔绰,器大活好,只可惜人品太渣之类的评价。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是他猎艳名单上的一员,她就觉得一阵闹心。“那你出去把衣服穿上。”
“嘘,小声点。”他凑得更近,一手撑在她身侧墙壁上,用极低的耳语说,“我们这样躲在男浴室里,要是被人看见,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何岚氲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鬼了。男浴室的门掉下来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岳凌霆看着她的脸色,戏弄够了,直起身紧了紧腰里的浴巾:“去里边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工具箱,走出浴室。那两人见不是保洁,立即止住谈保密工作的话头。
何岚氲藏在浴室内,模模糊糊听到岳凌霆说:“不好意思把淋浴的门弄坏了,你们现在着急用吗?”其中一人回答说:“不急不急,我们刚来。需要帮忙吗?”岳凌霆说:“不劳驾了,一点小毛病,十分钟搞定。”
三人似乎还攀谈了几句,有个人问他:“肌肉不错么,怎么练的?……”
不一会儿岳凌霆回来了,换了一条牛仔裤,上半身依然光着,工具箱提在手里。他的肤色不算太白,是健康的浅麦色,沾着水珠的皮肤闪闪发亮,这个造型……居然出奇地和谐。
他还当真去把那扇掉下来的门搬回原处,从工具箱里拿出钳子和螺丝刀,无比自然地叫她:“来搭把手扶一下。”见她不动,又似笑非笑地说:“不是你要修门的吗?一个人可不好弄,难道要我把外头那俩哥们儿叫回来帮忙?”
那两人刚出去,尚未走远。何岚氲忍住怒意,过去帮他扶门。
岳凌霆拿膝盖抵着门扇,把上端变形的合页掰直,拧上螺丝。他觑着她不预的面色,笑道:“生气了?被人要挟绑架的滋味很不爽吧?”
仿佛冥冥之中巧合似的,他刚说完这句话,何岚氲的智能手表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穆辽远来电。
她盯着手表屏幕上的名字,忽然没了底气,被他挑起的怒火悉数湮灭在这几个字里。
岳凌霆瞥了一眼表面:“为什么不接?”
长时间不应,铃声自动停了。她语气干涩地辩解:“……腾不开手。”
他把上面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绕过来接替她的位置:“好了,可以放手了。”
像是无意间的,一句一语双关。
何岚氲走到门口干燥处,擦干手回拨过去。智能手表没有听筒,只能外放,略带杂音的男声从电话里传出来:“岚氲,你还在忙吗?”
“已经下班了。什么事?”
“我买了大后天的机票,礼拜四,下午五点到你那边,你有空吧?”
“好,我去接你。”
穆辽远说:“不用了。我查了地图,机场离曙风屿挺远的,要横穿整个市区,晚高峰该堵车了。我坐地铁过去,你来地铁站接我一下好吗?曙风屿好像不通公交。”
一如他们以往的对话,简短,礼貌,生疏。
她正想答应,抬眼却发现岳凌霆已经把淋浴间门安好了,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手拈螺丝刀尾,刀柄在三角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痞里痞气地看着她。
她到嘴边那声硬邦邦的“好”,就变成了软绵绵的娇嗔:“我就想去机场接你。”
穆辽远一愣,不习惯她如此语气:“你……工作很忙吧?”
“不忙,我已经跟老板提辞职了。”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长矛和盔甲,施施然地从眼尾瞟了岳凌霆一眼,“路上要一个小时,去机场可以早一小时见到你。”
穆辽远咳了一声:“工作做得不顺心吗,怎么突然想要辞职?”
“没有,就是想多跟你在一块儿。”
岳凌霆握着螺丝刀,转身进了外侧淋浴间。
她又跟穆辽远说了一会儿后天碰面的细节,挂了电话,故意走过去问:“还需要我帮忙吗?没事我先走了。”
他把水龙头拆开了,正在检查阀芯,对她的话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方才没有留意,现在正对着才发现他背上居然有不少细长的疤痕,看起来很久远了,也不深,离近了才能看清,像是……被竹篾藤条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她驻足停顿了片刻,提醒他道:“这是恒温龙头,不好修。”
“弹簧卡住了而已,”他举起阀芯,眯眼拿一根铁丝伸进去拨了拨,“幸好传感器没坏。”
装回去果然好了,何岚氲有点意外:“你还会修这个。”和他……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不太相符。
岳凌霆关上花洒,绕过她把工具扔回去,弯腰拾起工具箱:“以前当过修理工。”
难怪觉得和谐……
何岚氲转念一想,他说的“以前”,大概是和他父亲相认之前、微寒落魄之时,做过这些倒也不奇怪。背上的伤痕,或许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不过,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没有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猜到女主见过男主身材肯定有猫腻的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最近几章比较短,因为下周四才上榜,字数不能太多,见谅。
第6章
何岚氲的辞职申请交上去,被王总退了回来,道是他既然已经决定离职,便不能再做人事决策,还是等岳先生回来交给他更合适。
岳凌霆消失了两天,据说是总部那边有事去出差了。
他居然还有实际职权,需要出差。
他不在,何岚氲乐得轻松自在。她难以想象接下来一两个月要和他朝夕相处的难堪情形,尤其是第一天就在浴室发生那种乌龙,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当校友时更尴尬了。就算他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她也会联想起一些……不太恰当的画面。
她已经进入准备卷铺盖滚蛋的状态,每天|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周四下午更是早退了两小时,先回公寓梳洗打扮。
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洗发水用光了,她只好湿淋淋地顶着滴水的头发从淋浴房里出来,从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翻找有没有备用的。
还真找到了一瓶,圆柱形的瓶身,将将可以握住,沉甸甸地压手。
她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心生烦躁,又丢回柜子里把门甩上,然后往旧的里头加水晃了晃,勉强倒出一些把头发洗了。
洗完后她细致地化了妆,然后开车去机场接穆辽远。她特地戴了穆辽远送她的项链首饰,以及他们的订婚戒指。平时要进实验室,她从不戴任何配饰。
她竭尽所能盛装打扮,用自己最美的样子去与他久别重逢,虽然在他眼里,他们并未分离过。
她不是他的命中注定,那又怎样?命中注定照样可以更改,他照样还是她的。
穆辽远的航班晚点了四十分钟。何岚氲等在到达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甬道尽头,尚未来得及仔细体会品味失而复得的激动喜悦,就看到和他并肩说着话一同走出来的人,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穆辽远以为他们不认识,还给她介绍:“这位是岳先生,他是你们……”
“认识,他是我老板。”何岚氲打断他,“你们怎么会碰到一起?”她嘴上问穆辽远,眼睛却盯着岳凌霆。
穆辽远说:“我们科考队刚刚得到凌岳的澂笙基金会赞助,岳先生是基金会的代表,我正好跟他坐同一班飞机。有了凌岳的支持,我们一直悬停的合作项目就可以启动推进了。”也许是想借机表示一下感谢,他又说:“岚氲,你介不介意岳先生和我们一起回去?他也去曙风屿。”
如果换了别人提,何岚氲一定会讥讽说:“他没有司机吗,还需要搭我们的顺风车?”但在穆辽远面前,她愿意克制自己尖酸的一面。“既然顺路,那就一起走好了。”
岳凌霆看着她,笑而不语。他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似乎在说:看,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们俩站在一起,岳凌霆稍稍高出一个头顶盖。穆辽远还是那么瘦,她从十四岁起就迷恋他清削的身姿,那时候他比现在还要单薄,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挨着对比才发现,其实岳凌霆并没有她印象中那么壮,肩膀只比穆辽远略宽一点,腰线甚至更窄。
她的目光闪了闪,瞥向别处。
她居然在比较他们的身材,而且是……排除了衣装影响的那种。
穆辽远没带行李箱,只有一个简单的旅行袋。何岚氲过去帮他拎,穆辽远说:“我自己拿就好,不重。”她就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
她今天穿了一件垂坠宽松的衬衣,高腰长裤束出纤细的腰身,从侧面看就像纸片人儿似的,一阵风都能刮跑。穆辽远被她挽着,微微皱了一下眉:“你又瘦了。”
“员工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她转过脸看着他,眼尾扫了一眼另一侧的岳凌霆,“没你做的好吃。”
穆辽远的表情有点僵硬,岳凌霆倒像是见惯了,还玩笑接口道:“那我得去盯一盯后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