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男人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抬手摘下卫衣的帽子,转头看向铁床中躺着的人,冷冷丢出两个字。
“吃饭。”
棉被之中,纤瘦的身子缩成一团。童灿目光空洞地落在床边书桌上的瓶瓶罐罐间,惨白干裂的双唇抿了下,还是动作迟缓地掀开被子走过去。
淋了雨的馒头,又湿又冷,她还是一言不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只是眼泪滚烫又咸涩,不住往嘴里灌。
她要活着走出这里,必须保存体力。
仅有的光也被遮了去,童灿怔怔看着肖晋走到她面前,伸手抿过她脸颊的眼泪,语气温柔。
“别哭。你是心甘情愿跟我来的,对吗?”
她忙点头,却还是看见他走到书桌前,撕开一个医用针管包装。眼睛瞬间瞪大,她丢下半个馒头,边不住摇头边后退。
过去的数十个小时里,他除了疯狂地|要|她,就是给她注射些不知名的液体。
肖晋推出针管内的气,转身逼近她,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睡会就好了。”
童灿努力挣脱,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肖晋我求你别这样,我求求你!”
感觉到胳膊传来刺痛,她心凉了半截。
门外雨点拍打铁盖的声音中,突然传出“吱嘎”一声,肖晋瞥向门口,双眼微眯,松开了她。
冰凉的药顺着她的血管流淌,大脑越发麻木,童灿后背擦着冰凉的墙缓缓滑落。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有脚步声,她看见肖晋把书桌上的瓶瓶罐罐一把搂进背包。
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她十指扣着地面的红砖爬过去,在肖晋一只脚已经踏出窗外时,死死按着桌边拽住他的裤腿。不管他怎么踹她,她就是咬紧牙关不肯放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童灿抬眸仿佛看到有光从乌云间透进来。
入夜前,一丝光亮从厚重云层的裂痕间露出。玻璃窗间着上一小片雾气,手机铃声打破屋内安静。
厉言勋把电话举到耳侧,简单听了几句,便转身往门口走。
“十分钟。”
出租车碾过雨后乡路的泥泞,在一片破旧的砖瓦房前停住。厉言勋推开被雨水淋得冰凉的铁门,隔着院子便听得屋内有人交谈。
刚走到门口,门便开了。黎子越没想到他这么快能到,吓了一跳。
厉言勋瞥了眼屋内,眉心紧蹙:“人呢?”
“送去医院了。”黎子越清咳两声,侧过身子让开些,“我觉得你应该先进去看看。”
厉言勋从他身侧走过,经过阴暗的走廊,到达屋内唯一的卧室。屋里还在取证的人,见是他,默然往两侧挪动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灰色水泥墙壁中,暗红色的英文字母间。
雨渐渐停了,底端溅上一层泥的大巴车,终于驶上沥青路面。车后排靠近窗的位置,身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低垂着头,双唇微张,声音沙哑。
“See you nx mo(下个月见)。”
一小时前,黎子越带人冲进屋内,只看见童灿昏迷在地,窗户大敞四开。再追出去,肖晋早已不见踪迹。医院检查后,确认童灿体内有三|唑|仑残留。
砖房内阴冷得很,从地面返上来的霉味侵入鼻腔。
厉言勋的目光默然从肖晋的留言中敛回,转身往门口走。
黎子越正蹲在门口的石阶上大口大口吸着烟,听见脚步声吗,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过去,厉言勋没接,却也在他身边蹲下。
“王队告诉我,信号断了。”他蹙眉丢下烟头,“他这个人挺机灵的,以后恐怕更难找到他。除非……”
肖晋以童致延的性命威胁童灿,逼她跟他走。但他早知道童灿去找过林舒,也算准了童致延早晚会找上她。大概因为心焦 ,他想抢先一步带走她。只是没想到童致延动作更快,而他也因急于求成,逼着杜谦帮他引出林舒,而暴露了杜谦一直是肖氏在金锐的内应,近一步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除非他来找我们。”厉言勋淡然接道。
他在墙上留的字,点明一个月以后会回来。而一个月后的今天,正是厉言勋和林舒的婚期。
“这也是我最怕的。如果我们又让他钻了空子……”黎子越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说另一种可能,“即便能及时阻止,但婚礼不能补办,你们俩会遗憾一辈子的!你要不要再推迟段时间?说不定在婚礼之前就能抓……”
“我不认为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厉言勋垂眸看着脚下,泥洼中的积水一点点渗进泥泞中。
“我有个想法。”
他偏头看向黎子越:“需要你帮忙。”
黎子越怔了下,只蹙眉问道:“稳吗?”
第90章
一个月后, 婚礼前夜, 疆城·兰玉堂。
薄云半遮圆月, 几点星辰轻缀在墨色中。飞檐之下, 大红灯笼贴着墨染的“喜”字, 朱栏内光如燃火颤动。修长的侧影映在雕花木窗间,忽地低头吹熄了油灯。
楼下,雕花窗欠了条缝隙, 窗间映着的却是一桌人。
“虽然也没什么单身也可言了吧, 但是也得过啊。”邓成伦举起酒盅,“来吧,今晚不醉不休!”
酒盅在圆桌中央相撞,各自收回嘴边。黎子越端起酒壶,又给厉言勋和邓成伦斟满酒,看向圆桌另半圆。
“我这胳膊不够长,反正还有酒壶, 你们那边自己倒!一杯也不能少!”
酒过三巡,桌上也灌倒了七七八八。
厉言勋扶着桌边站起身时, 身子也不觉打晃,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就这样吧,喝不了了。”
“喂,你这也不行啊!”黎子越拍了下桌面站起身,勾住他肩膀,“这些年商场怎么混的都!得继续喝啊!”
邓成伦抹了把脸,眼神都发飘:“可他妈拉倒吧, 我也不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了。”
说完,第一个走出包间,厉言勋和邓成伦跟着也走了。零点,其余生活不能自理的被服务员搀回房。客房的灯,一个挨着一个熄了。月色之下,楼阁渐渐陷入静谧。
凌晨一点,有人悄悄潜入二楼,朝角落的房间走去。他推开门,趁着月色,从口袋里拿出医用针管,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只是刚要俯身,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掀开被子坐起身。
骤然传来的手电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用手去挡。下一秒,又有数条光亮交叉撕裂他周身黑暗。
肖晋缓缓放下手,才看清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林舒,而是童灿。因他妻子做引,现在门口的警察已经把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
他双眸紧盯着童灿,举起双手。
“想不到吧?你看中的我和林舒相似,会把你自己逼到绝路。”童灿冷笑一声,绕过他跑到警察身后。
双手被|铐|住前,他抬眸迎上黎子越的目光,心里也明白大半,他冷笑出声摇摇头。
“罪我都认,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给法官听吧。”
肖晋怔了下,循着声音看去。他不觉想起多年前,他站在8班讲台边沿,厉言勋也是这般靠在门口。那时,厉言勋和林舒还没在一起,林舒却是听厉言勋说她不去太不近人情,才答应跟他去吃晚饭。
似乎从始至终,所有权利都掌控在厉言勋手里。不同的是,他现在没能站在林舒眼前,而是在翁中。
他仰头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突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木桌上的嵌着金丝的汉服和凤冠,眼底微微泛红。
“我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他看见厉言勋默然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冷漠。
从肖晋逃跑开始,厉言勋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了这个局。他先后有意放出多次消息,婚礼的时间,地点全都几经修改,最后也没有对外公布准确时间和地点。现实是婚礼只要有宾客,再叮嘱也会有准确消息传出,肖晋一定会想尽办法了解到,防也没用。他这么做,就是想让肖晋以为,他们很恐慌,而轻敌。
而后是“单身夜”酒局,其实只有厉言勋,黎子越和邓成伦喝的不是酒。其余几个便衣警察早在酒局前,就已埋伏在林舒附近的房间做好准备。肖晋只有一次机会,他会比他们更心焦,尽管他想多思考,在看到酒桌上的人踉跄回房,也会从潜意识里希望他们是真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厉言勋没指望着肖晋会就此放松警惕。所以他让林舒一直在房间里待到,她自己熄了灯。再让白青打电话把她叫出去,换童灿回去。当然,即便厉言勋想得再周全,也无法预料这段时间,肖晋会藏在哪,会不会刚好看到两人出入。因此这段路越短越好……
此时,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林舒捂着耳麦双眸紧盯电脑屏幕,有些不耐地叹口气。
“这么多歌!我选择困难啊。”
能半夜把林舒叫出去,还不会引起她怀疑,只能是跟婚礼有关并且非常紧急的事。比如:婚礼要播放的音乐出现问题。白青会提供一个近百首歌的背景音乐列表给她听,并在音乐间歇转移她注意力。
厉言勋费尽心思做这个局,目的除了逮住肖晋,就是不让林舒知道她曾经陷入危险,而担惊受怕。他们的婚礼,至少在她这,不留任何遗憾。
肖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她,直到他被带出兰玉阁,甚至坐上车,驶离疆城。她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局中人散,所有痕迹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她也不会知道他来过。
而婚礼过后,厉言勋会告诉林舒,肖晋被抓到,是因为肖晋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这整个过程,是他第一次对她撒了弥天大谎,也会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谎。
只是,厉言勋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在疆城待了四年的人,居然会水土不服,起早拉肚子。所有人都已准备好,却也只能排成排眼巴巴看着吉时过去。
吉时过了一小时后……
兰玉阁婚礼专用殿内,宾客皆身着汉服站立红毯两侧,红毯一头接门,另一头直达宝座台台阶。
厉言勋在龙椅中坐得腿都麻了,终于等来殿门被缓缓推开。通过缝隙,他看见她微低着头,两手相合举到眉间,只露出头顶镶嵌红珊瑚的凤冠,风拂着顶端凤翼两侧的坠饰轻轻颤动。红衣金袖,袖口一直落到她纤细腰间。
她悄然迈过门槛,身后长衣衣边落后她一米还远。蓝天为衬,一双刺绣金凤似由天落,相对舞在她拖地长衣间。
走到宝座台前,林舒高举的双手缓缓落在胸前。浓密修长的睫毛颤了下,才抬起头来。她眼眸漆黑似夜,点缀星辰,红唇微勾,嘴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
她看见他怔了半晌,竟略带痴傻地笑了。
殿内很大,司仪说话时,还是要用话筒,这也是全场唯一不合场景的道具。
拜过天地,话筒递到林舒手里,她唇抿了又抿,却说了对不起。
在“众爱卿”怔怔的目光中,她抬眸看向厉言勋,眼底泛红,声音颤抖难抑。
“对不起,我知道你为这场婚礼精心准备了很久,最后都因为我,耽误了吉时……”
厉言勋不等她说完,夺过话筒,重重叹口气,语气却温和至极。
“没有错不错过,我娶到你的时间,就是吉时。”
她怔了下,捂住嘴。目光在他双眸的深情间流连,眼睛反而更红几分。
殿内,开始躁动起哄。
“众爱卿安静!”
厉言勋一本正经地喊了句,旋即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嘴角笑意更浓。
“别误了朕的好事。”他推开她捂在嘴前的手,“你也是。”
他轻捻着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双唇贴合时,他伸出手把话筒强塞给了司仪。
其实他非龙,只是林间最普通的梧桐,但她是凤,凤栖梧桐。
圆月悬于天边,红灯笼后,雕花木窗上一双身影,渐渐靠近交叠。
夜深静谧时,厉言勋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长舒口气。
“老婆,我觉得这次能中。”
两年后,展弋总部顶楼。
厉言勋和许剑侨互换合同,签了名。
自此以后,展弋将会和穆禾维持长期的战略合作。
许剑侨先伸出右手,厉言勋微笑握住,前者勾起嘴角却略带歉意。
“厉总,您大人有大量。上次的误会……”
其实早在当晚,厉言勋就已经了解到,许剑侨会如此坚持送女助理去他那,是因为肖晋在背后找人对许剑侨暗示过,他只是表面君子,背地里很喜欢玩|女|人。当然,肖晋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过去了。”厉言勋摇摇头,“你不用担心,以后你也不用再和我打交道。”
许剑侨怔了:“厉总,您这是……”
厉言勋但笑不语。
绯红丝绸般落入窗口,厉言勋开完最后一场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厉言伟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厉言勋心里清楚他来的目的,压根就不想理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
厉言伟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你不地道啊,之前跟我说要走,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我这根本都没准备。”
“哥,别闹了。”厉言勋抱起纸箱,嘴角微勾,“你在外面轻松那么多年,也该换换班了。”
厉言勋说完,也不等厉言伟反应转身就往门口走。
厉言勋蹙眉盯着某人背影喊道:“那你什么时候考虑再回来帮忙啊?”
通过一层玻璃墙,他看得厉言勋脚步顿了下,转头看向他,嘴角露出欠扁的微笑。
“再说吧。”
入夜前,飞机划过天边,在另一国度降落。与桐市快入冬不同,那,还是炎热的夏天。
厉言勋走到房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
而后就听得门内隔得很远有人喊道:“等下!马上来!”
十五分钟后,门终于开了,林舒从门缝探出头来时,还喘着粗气。但见是他,她嘴一抿,拉开门,就跳进他怀里。
厉言勋全程被某人盘着,拉过皮箱走进屋内,关上门他瞥向桌上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