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朱韶的神色微变,朱韶却似毫无所觉,他又与安远明说了几句话,便不再多言了。
一剑江寒见最后的比试都已决出,台下云水宫的弟子瞧着被抹去了一半的光幕,在金色流光重新分散重组了对战名单后,开始念出二试顺序,便直接站起了身,对云水宫宫主道:“既然今日比赛已经结束,我便先行一步。”
他向众人致礼:“失礼,一剑江寒先告辞了。”
一剑江寒刚走,绮澜尘也站了起来,她向云水宫宫主颔首:“我离桃源匆忙,尚有些事未处理完,便也先行告辞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告辞。
第一试结束,大部分人都想着回去将今日所见告知弟子指点一二,已好面对明日的第二试。云水宫宫主心里清楚,也不拦,最后坐着的竟然只有秦湛和朱韶了。
秦湛也刚准备走,却见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一剑江寒折了回来。云水宫宫主刚想要问上一句,却见一剑江寒径自对秦湛道:“我想了想,还是找你比较靠谱。”
秦湛:“?”
一剑江寒道:“我没徒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秦湛立刻便明白了一剑江寒在说阿晚,可她看了看身边的朱韶,又想了想越鸣砚,对一剑江寒极为怀疑道:“你真觉得我会处理?”
一剑江寒:“……你总归有过两个徒弟。”
秦湛:……行吧。
秦湛抬步便打算跟着一剑江寒去看阿晚,她看向了身后的朱韶。朱韶向她行了一礼,而后恭谨说:“若是有关阿晚师妹的事,我或许可以帮上些忙。”
秦湛看了看朱韶,并不确定,倒是一剑江寒也不知道到底是瞧见了什么样的阿晚,竟显出了“焦头烂额”的姿态,他看着朱韶,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一口答应道:“行。”
秦湛:“……?”
一剑江寒对秦湛道:“阿晚和妖族亲近,朱韶长得又讨女孩子喜欢,他去了,搞不好我们都能省事。”
秦湛听听,觉得一剑江寒说得真有道理,所以她也对朱韶说:“一起去吧。”
朱韶称“是”。
秦湛跟着一剑江寒找到了阿晚,阿晚在赛后便一言不发的回了一剑江寒的院落里。院落外站着不知所措的云松。
云松见了秦湛,原本端谨少侠的模样立刻绷不住,气息也紧张了起来。他看着秦湛,愣了一瞬才想起要行礼,忙道:“剑主,一剑前辈。”
秦湛见他站在屋外,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云松答:“我与越师弟阻了那一战后,见阿晚师妹情绪低落,有些担心,原想着或许能开解几句,却被关在了门外。我有些担心,不太敢走远,便干脆站在这里了。”
秦湛:“小越呢?”
云松说:“桃源的胧师姐寻他似乎有事,他先离开了。”
秦湛点了点头,胧月清和阿晚一战,阿晚受到冲击是自然的,胧月清却也未必全然无碍。
她看了一剑江寒一眼,一剑江寒对她做了请的姿势。
秦湛上前两步,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听见了,压着声音道:“云师兄,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吧。”
声音发哑,带着哭腔。
秦湛算是知道一剑江寒为什么这么快就折回来了,这家伙对哭起来的女孩子,从来怕得要命,更别说有半点对付的办法。
秦湛又敲了敲门,说:“阿晚,不是你云师兄,是我和一剑江寒。”
屋内突然收声,过了好久,才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
小姑娘低着头,开了门却不太敢看他们。秦湛想了想,对云松道:“你先回去吧,阿晚有我们。”
云松见秦湛开口,便立刻应了。他对秦湛几乎是一种盲目的信从,秦湛说了没问题,他便觉得肯定会没问题。
云松离开了,秦湛伸手摸了摸阿晚的头,她原本是想要安慰小姑娘,却没想到小姑娘被她一碰,反而直接掉了泪。秦湛手微颤,她也没辙了。
所以秦湛看向了朱韶。
朱韶上前,对阿晚道:“阿晚姑娘。”
阿晚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她连忙别过头去擦泪,朱韶却未看她,只是接着说:“我是朱韶。”
阿晚听见这名字顿了一瞬,转过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妖主?妖主来这里做什么。”
朱韶道:“奉师命,和你谈谈。”
若是别人,阿晚大概不会理会。但她继承了蜃楼,庇护着东海上诸多小妖,玉凰山的妖主对她开口,她无法将之拒之门外。见阿晚没有拒绝,秦湛松了口气,她对阿晚道:“你们先聊。”
朱韶进了院子,阿晚看了看他,也跟了进去。
秦湛和一剑江寒站在了外面。
秦湛道:“阿晚也算是你的半个徒弟,你连对方的情绪都照顾不好,算不算失职。”
一剑江寒说:“你从风泽的剑中悟道,阿晚于你也算是半个师妹,你不是一样束手无策?”
秦湛:“……”
秦湛道:“我怕人哭。”
一剑江寒:“真巧,我一样。”
秦湛觉得好笑,她问一剑江寒:“说起来我以前都没问过你,你哭过吗?”
一剑江寒顿了一瞬说:“哭过,小的时候饿哭过,也被冻的哭过。我父母死在我眼前的时候,也哭过。”
秦湛问:“林谷道人仙逝时呢?”
一剑江寒反问秦湛:“你将温晦打入炼狱窟哭了吗?”
秦湛答:“没有。”
一剑江寒说:“这就是我的答案。”
秦湛想想确实如此。她在王宫里的时候,因为很小的缘故冲商陆哭过,在跟着温晦游历天下的时候,也发脾气假哭过。但到了谁也没有,只剩她自己的时候,反而倒不会哭了。
秦湛缓缓道:“一剑。”
一剑江寒:“怎么?”
秦湛道:“你下次快哭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有点好奇你哭起来是什么样。”
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出来,他爽快说:“行。”
秦湛得了这么一个答案,倒是真出乎意料了,她原本还想再调侃两句,朱韶竟然已开了门。
秦湛看了看时间,问朱韶:“这么快?”
朱韶:“……”
朱韶被秦湛这么一问,差点以为自己做错了,好在他很快稳住,对秦湛说:“阿晚姑娘原就只是一时郁结,只需和她说清楚一些事情,便也就好了。”
秦湛想了想自己当初闹起来有多难哄,便对朱韶的这话持以怀疑。
她想了想,还是和一剑江寒一起走了进去。阿晚坐在院里石凳上,看着石桌上横放着的封疆发呆,却也的确是不哭了。
秦湛看了看一剑江寒,一剑江寒上前一步,轻声道:“阿晚。”
阿晚听见了一剑江寒的声音,却未回头,她对一剑江寒道:“一剑前辈,我是不是配不上封疆。”
“封疆从未输过,却在我手上输了。”
一剑江寒听见这句话顿了一瞬,但他也从不是会搪塞之人,便也直接告诉了阿晚答案:“是。”
秦湛听见这话没开口,朱韶听见这话嘴角却忍不住抽了一瞬。
他觉得自己那些所有的费心安慰,都要毁在一剑江寒的这一句回答里了。
果然阿晚的眼睛红了,一剑江寒却只是继续道:“论以封疆在风泽手中的光景来论,你不仅是配不上的问题,而是差的很远。今日第一试,若是风泽全盛时期出手,胧月清手中的桃枝已经断了。”
阿晚没有说话。
一剑江寒便继续说:“封疆于你而言到底是什么?是风泽,还是你想追寻的剑。”
“若是风泽,便不存在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你只是缅怀逝者,算不上用剑,便也算不上辱没。”
“但若是后者,你比起胧月清,差得很远。”
阿晚沉默了,她好半晌才说:“我执封疆,原是为了抓住主人的最后一点痕迹,但我后习封疆,却是在使剑了。”
她道:“我配不上封疆。”
一剑江寒没有反驳。
朱韶看着略叹了口气。他先前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无论如何要留住朱羽剑,也多少能体会一二阿晚的心境。所以他才会来这里,他没有去劝阿晚放下剑,而是劝她不要将此事挂心。要追随一个身影,并非只有握住了她的剑才是追随——心才是。
朱韶不知道阿晚有没有听懂,但好歹她的确是不哭了。
可如今一剑江寒毫不犹豫不加掩饰的将事实给阿晚看,若是她没能理解朱韶原先的意思,怕只会难过的更深——就好像曾经的朱韶那样。
可阿晚没有哭。
她将封疆收入了鞘里,冷静地将剑呈给了一剑江寒,她说:“我配不上封疆,此剑归还于昆仑。”
一剑江寒看着她,而后收下了这把剑。
他问:“然后?”
阿晚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首:“昆仑弟子风晚,习昆仑寒剑,在悟此道前,将不执剑。”
一剑江寒道:“你若是还想习剑,便不可无剑。”
阿晚道:“我知道,而且我知道自己并无剑意,无法并指为剑。所以我想请前辈借我三尺铁。”
一剑江寒深深看着阿晚,他未说话。阿晚跪在那里,眼中神情平静,却远比她对抗胧月清时决绝的眼神更为坚定。
秦湛见了,不免道:“别请一剑了,他穷得叮当响,我借你吧。”
阿晚看向了秦湛,秦湛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找了找,当真找出了一把样式普通的剑。这把剑不足三尺,样式也简单,倒是比封疆更适合阿晚的使剑习惯。
秦湛道:“此剑无名,倒也适合此刻的你。”
阿晚取了剑,向秦湛行了一礼,低低道:“多谢剑主。”
秦湛走了过去,她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说:“没有人能永远留在你的生命里,就算你用尽手段也留不住。你能做的,该做的,也不该是抱着他的幻影不放,立名‘继承’。”
秦湛温柔道:“你如果万分舍不得,便去走完他的道吧,这才是真正的‘承’。”
阿晚看着秦湛,眼中忽然便蓄满了泪水。她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擦着眼泪说:“我真的想留住他,我那么努力的想要留住他的影子,可我却做不到。”
“我留不住他,也留不住他的剑。我真的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秦湛僵了一瞬,有些求救的看向了一剑江寒。而一剑江寒竟然只是看着,秦湛看见他的眼里流出了无奈的温柔。
秦湛心想,做朋友嘛,她往日里便宜占得多,这时候就得还回来。
所以她伸手轻轻抱住了阿晚,阿晚被她抱住,干脆便攀着她的手臂彻底嚎啕大哭了。
秦湛听着她呜咽,最后却是说——“我留不住他,却也不能侮辱了他。我会去追他的背影,踏上他走过的道,我会很努力的去追,总有一天,我会能看见他的背影。”
秦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而朱韶站在一旁,却回答了。
他说:“会的。”
阿晚最后哭得睡着了,秦湛将人放进了屋里休息,也算是帮了一剑江寒。一剑江寒在院里陪阿晚,秦湛便也告辞。
她和朱韶离开了一剑江寒的院子,走出了两步,秦湛方才想起问朱韶一句:“你还习剑吗?”
朱韶答:“剑招能学会,剑意终究不能得悟。”
秦湛道:“但你刚上阆风不久,就学会凝金成器了。”
朱韶道:“我是半妖,天生善此道。”
秦湛笑了笑:“剑呢?”
朱韶答:“在心。”
秦湛看了看天,又是傍晚火烧云。
有妖族前来寻朱韶,朱韶向她行礼告别。秦湛颔首,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刚打算回去,却见到了不知何时来的越鸣砚。
秦湛道:“放心,阿晚无事了。”
越鸣砚却没有开口。
秦湛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她开口问:“怎么了?胧月清难道出事了吗?”
越鸣砚缓缓摇头,他看着秦湛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越鸣砚问:“师尊,何为心动?”
第49章 摘星11
秦湛:“怎么忽然问这个?”
她沉吟片刻,回答越鸣砚说:“心有所感,情有所触,皆是心动。”
越鸣砚闻言,将话在默念了几遍。他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晦暗难辨,情绪不明。
秦湛见状,顿了一瞬,开口问:“你遇见什么事了?”
越鸣砚也算不上遇见了什么事。
他和云松拦了阿晚与胧月清的最后一式,自然也要善后。胧月清倒是无大碍,阿晚看着却有些异常。越鸣砚原本是打算送阿晚回去,而后将此事通知一剑江寒,却未想他还未来得及安顿好阿晚,胧月清先寻了过来。
越鸣砚自然不能将胧月清拒之门外,便托了云松看顾阿晚,自己随她往外走去。
胧月清身着淡粉色服制,却分毫不显轻浮。她的唇线微弯,不笑也似笑,加上气质温和,立在石阶上,倒比这云水宫的云水间景,更像是春日的绝色。
胧月清见此处清净,方停下了脚步,回首向越鸣砚颔首道:“越师弟。”
越鸣砚不明胧月清其意,方才回了一礼问:“胧师姐寻我何事?”
胧月清微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