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观战者只觉得此战精彩,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连台上不少宗门先者都被这两个小辈的打斗而吸引,低声探讨着,倒一时间忘了去赌谁胜谁败。
越鸣砚至今已走了多远,一剑江寒心里清楚,他并不意外越鸣砚的表现,倒是好奇秦湛见着两把剑阁之剑相争,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触。虽然一剑江寒觉得大概没有,但他就是想看看。
可他一眼看去,却是秦湛毫不见舒展,甚至越发紧缩的眉头。
一剑江寒了解她,几乎是立刻明白秦湛在心忧什么,他低声问:“你觉得有不对?”
秦湛点头:“有哪里不对,却又看起来没有任何地方不对。”
他们这话说的像是打哑谜,旁人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倒是先前被秦湛拜托过的阙如言心中一惊,她看向了秦湛,秦湛眉梢紧缩,显然暂时也分不出别的心神给她。阙如言不过略思考了一瞬,便对身侧随侍的弟子道:“让大家都来看这场比试。”
小花闻言有些惊讶,她站在阙如言的身后,忍不住低声问她:“药阁全部的师兄师姐们吗?”
阙如言点头,她的眉眼也忍不住添了忧色:“对。”
小花领命而去,阙如言的声音轻并未传到云水宫宫主的耳朵里,倒是安远明听了一耳,眼里露出困惑的神色来。他了解阙如言,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药阁的弟子也大多如此。越鸣砚和云松这一战,于剑修者大益,但对于丹修而言倒是没什么可看的。原本场上在的也只是些例行弟子,但阙如言此刻却要将所有至云水宫的药阁弟子唤来观战——是她想要为越鸣砚助威?
不会,越鸣砚和阆风的关系微妙。这些时日里也不曾见过阙如言有要求过阆风此次前来的弟子去亲近越鸣砚。
那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特意赶来救死扶伤吗?云水宫连“流云”都用上了,除了越鸣砚和云松,还有谁用得到医者?
安远明脑海里有一道光快速闪过,他一时间却抓不住。
他兀自因阙如言的一句话和秦湛不同以往的谨慎态度而陷入深思,另一旁朱韶却毫无反应。
朱韶只如前几日一般,给秦湛端上了一杯茶。
朱韶道:“师尊,你看这水困在茶杯里便不得流动,就好像这沉底细碎,筛不去的碎茶末一样。”
秦湛扫了那茶水一眼,猛然回神。
她即刻站了起来,对云水宫宫主喝声道:“即刻打开‘流云’,此战不能继续!”
云水宫宫主闻言愣了半天,才明白秦湛在说什么。
他皱起了眉,看了场中一眼,正是越鸣砚被云松一剑逼得暂退。他道:“止战?摘星宴上,可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云水宫主这些时日可谓给足了秦湛礼敬,可如今秦湛却全然不顾云水宫的面子莫名其妙说要停战就停战,没有个合理的缘故,哪怕云水宫有心想借秦湛修复他们无一剑江寒之间的关系,也无法答应。
云水宫主道:“剑主说要停战,总要个理由。”他说着语气也有些冷:“没得让旁人觉得是剑主担心徒弟输了比试,所以才硬要停了逐星。”
秦湛给人的印象往往是不善言辞,可如今面对云水宫主的质问,她竟然头也不抬,直接道:“理由?我给你理由。”
“流云造界是置换,东流水则是显世。石台现,水流走,这看起来是流云不错,可石台下莲花皆倾,难道这睡莲也是清河尽头土壤上的吗!”
云水宫主一惊,秦湛已飞身掠下,直奔四方池——
“这是东流水!”
第51章 摘星13
秦湛急掠,直奔四方池而去。云水宫宫主阻拦不及,伸出的手还未全然碰上秦湛的衣摆,秦湛已跃下高台!
不知是谁愣愣接了一句:“‘东流水’不是早就在多年前被温晦破了吗?哪里还有‘东流水’?”
唯有安远明神色一变,他对云水宫宫主道:“快打开流云!这战不能继续了!”
秦湛先说要止战,后安远明又说要止战,高台端坐的众位正道代表们皆面面相觑,显然一时间不能明白台下比试两人的师父到底突然间犯了什么毛病。要输的喊停也就算了,要赢的也要喊停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之中,唯有朱韶不为所动。
他朱衣玉簪,端起那杯秦湛未动的茶,眼睫微扬,看了一眼台下,吩咐:“明珠。”
隐在他身后的粉衣少女领命而去,绮澜尘却一道气芒拦住了她。
桃源坞主看了朱韶一眼,眼里有万般情绪波动,她低声问:“妖主这时开口唤来下属,是要做什么?”
朱韶答:“绮坞主难道会在意剑阁与祁连剑派的输赢吗?”
绮澜尘盯着朱韶看了一眼,而后缓声说:“你不必激我,玉凰山耳目遍天下,尤甚东海蜃楼。妖主行止突然,很难使我不生疑窦。”
朱韶说:“绮坞主应明白,玉凰山如今同正道一体,利益相关,休戚与共。朱韶自然不会做出自伤般的愚蠢行径,坞主的疑窦尽可放下。”
绮澜尘冷冷道:“若我说放不下呢。”
朱韶反问:“坞主是担心正道,还是担心我师?”
绮澜尘答:“秦湛是死是活和我无关,但你有背叛阆风先例,在此时动作,让我不得不防。”
朱韶看着绮澜尘,他样貌超然,微微笑起倒也并未在绮澜尘面前输了气势。
朱韶道:“我在救人命。”
绮澜尘还欲再问,忽有所觉。
她低头往四方池看去,秦湛已至四方池,却不知为何,未能拔剑以“燕白”破“流云”。绮澜尘正觉得奇怪,秦湛的性格她了解,若是她认定了一定要做,便是千军万马拦在她身前也挡不住一刻,更不要说区区只是一云水宫的法器。
绮澜尘刚觉得困惑,却在石台上悄无声息地突然绽开的一朵花上寻到了答案。
她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大变,不敢置信道:“醉光阴!?”
“醉光阴?桃源的醉光阴?不是也毁在温晦夺剑时了吗?”
台上众人私语更甚,朱韶平静饮了一口茶,绮澜尘心神不稳,自是没空再拦明珠,明珠匆匆而去,朱韶看了一眼天色,搁下了茶壶,握住了自己腰侧佩着的“朱羽”剑。
绮澜尘终于意识到不对,她看向了云水宫宫主,云水宫宫主也意识到了四方池被人做了手脚。
他神色凝肃,并指捏诀,正要打开流云,却被绮澜尘喝止。
“不行!”
云水宫宫主向她看去。绮澜尘咬住了牙,低低道:“流云内不止东流水,还有醉光阴。流云一破,东流水借醉光阴之势迅速成界,莫说云水宫,怕是连清河镇都要全被吞了进去!”
“醉光阴有什么用,我想在场诸位但凡活过了八十个年头的,多少都还有印象吧?”
绮澜尘声音紧绷:“那是剧毒。”
众人骇然!
有宗门直接质问云水宫道:“怎么回事,四方池内怎么会有已消亡的‘东流水’和‘醉光阴’!”
云水宫宫主焦头烂额地解释:“这,这我们也不知,东流水早就毁了,桃源的醉光阴也是,谁会知道——”
旁人道:“云水宫本就是造器大家,收拾了当年的残片回来修复也不是不可能!”
云水宫主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用东流水和醉光阴困住两个孩子!?”
众人一时语塞,过会儿又有人猜:“谁知道,如今只要流云一破,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可以说此时所有人的性命都已捏在你的手里了——”那人说着,竟也似被自己的猜测惊吓,“云水宫曾给过一剑江寒如此孤绝的批命,迫使一剑江寒孤身远走数十年,现在想来,也很奇怪!”
云水宫宫主气极反笑,他辩解道:“云水宫与阆风、祁连剑派、大莲华寺、桃源并称五宗,已在正道之巅,可以说是与正道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我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树敌之事!”
“——或许就是为了树敌!这段时日魔道隐有卷土重来之势,云水宫与一剑江寒有解不开的仇怨,许是你们怕了一剑江寒,所以反投了魔道呢!”
云水宫宫主真是有血吐不出。
说出云水宫宫主可能叛变魔道的那人的看法,反而很快便被众人接受,再次看向云水宫的视线也变得惊疑不定。云水宫宫主在这一刻,算是明白了当年秦湛初次站在众人面前相帮相护,却反被众人怀疑指责时的心情。
他真是一方面恨不得干脆解了流云大家一了百了算了,另一方面却又只能忍住以大局为重。
最终还是一剑江寒开了口。
他道:“云水宫为这次摘星宴费足了心思,魔道插不进来。清河镇他们动不了手,但清河尽头远在云水宫百里之外,哪怕云水宫全力而出,也顾不了那么远。魔道只需在清河尽头寻到流云的法阵,就能做到插手逐星。”
一剑江寒一直看着,他看得冷静,说得也冷静。
“云水宫会在逐星用流云,并不是很难揣度的事,但要能肯定云水宫一定会用,甚至提前准备了‘东流水’和‘醉光阴’使所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
一剑江寒闭嘴不言。
绮澜尘眼帘微跳。
安远明也变了脸色。
朱韶道:“我虽从未见过魔尊,但也听闻魔尊是剑阁铸剑大师,与昔年筑阁阁主为忘年交。是他折的‘东流水’,也是他碎的‘醉光阴’,想要修复用之重新布局——于他而言,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朱韶说的话声音不大,却惹得众人心惊胆寒。
魔尊温晦。
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再提到这个名字,昔年面对过他的人还是觉得脊骨发寒。
其中一人道:“妖主年轻,不曾见过当年大战,自是不知道当年剑主将魔尊打入炼狱窟的艰难,炼狱窟这地方,有入无出,所以今日之事,绝不会是他!”
朱韶笑了笑,他也不反驳,只是问:“那就是说,诸位宁可相信云水宫叛变,也不愿相信魔尊可能已离炼狱窟,整饬魔道重来了?”
众人哑口。
云水宫主接道:“要说是魔道也不无可能——这么多年来,司幽府何曾离开过炼狱窟,枯叶宫又何曾与司幽府如此关系密切过。只有魔尊复出命令之下,才会使这一东一西两方势力甘心合作。”
有人仍在强辩:“可、可这也不能证明——”
他们看向了一剑江寒,眼中全是最后的期待:“在场中人,除了秦剑主,便是一剑江寒与温晦关系最深,他有发言权,不如问他!”
所有人都看向了一剑江寒,一剑江寒却看着四方池。
他对安远明道:“醉光阴开始开花了,云松还能撑多久?”
安远明救徒心切,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温晦流光,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流云之内:“以云松的修为,大约还能再撑三刻。”
一剑江寒问:“流云所置换的地点,清河尽头,具体是哪里,赶过去要多久?”
云水宫主苦笑:“就算再快,也需得有三刻吧。那地方复杂难寻,藏在深处,旁人难以误入,所以才选了那地方。更何况,如果真是魔道手笔,那处定有人把手,就算赶去,三刻也入不了内。”
一剑江寒说:“也总要有人去试一试,剑未落,谁知结果?”
他对安远明道:“我去清河尽头救人,你替秦湛稳住云水宫。”
安远明立刻道:“好,若是能救下我徒,我欠你一命!”
一剑江寒当然不需要安远明的命,他与安远明交代完毕,即刻化作一道剑芒飞出。这是昆仑御剑术,虽快,却极其消耗真气,且不能持续太久,所以哪怕是在昆仑派最鼎盛时期,也少见昆仑弟子使用。
如今时间紧迫,一剑江寒也顾不得到了那儿是不是还有对手在等着,只能先尽力去赶。
他越快一分,秦湛能够回旋的余地也就更多一分。
阙如言见一剑江寒离开,立刻对云水宫宫主道:“赶紧让众弟子退去清河镇外,可以的话,连同清河镇的弟子走得越远越好。我会让药阁弟子随行,以防万一!”
云水宫宫主也知道现在事情有些麻烦了,即刻同意了阙如言做法。
朱韶这时才道:“没用,我已经让明珠去探了。”
云水宫主看向朱韶。
朱韶道:“如果是魔尊布局,怎么可能会留退路。明珠直至此刻未回,只能说明一件事,云水宫外已被魔道封锁,清河镇或许能逃,在场的诸位宗门大能或许可逃,那些年轻的弟子们、冲不破魔道封锁的低阶修者。”朱韶笑了笑,“逃不了的。”
“两命换一宫。”绮澜尘低低道。
朱韶赞同了绮澜尘的看法,他对云松和越鸣砚都没什么太大的感情,甚至他带来的妖族们,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也皆能化成妖身逃出,所以朱韶反而成了在场所有人中最镇静的一个。
他说:“这是魔尊复出,出给我们的第一道题。”
流云不解,云水宫无恙,死越鸣砚和云松罢了。
流云解,以云松和越鸣砚目前的修为,自然可以随他们的师父一并逃出,但云水宫内大量观战的弟子,能力不足的弟子,以至于清河镇的居民,都要死了。
一剑江寒大约是最快明白的,所以他奔去清河尽头,想要解这两难之局,但谁也不知道等在清河尽头的人会是谁,而一剑江寒又到底是否赶得及。
赌吗?
谁敢赌呢?
秦湛突然出现在四方池前,也令观战的弟子们悚然一惊。众人初见秦湛,她已手握燕白剑柄,状似要拔剑,却在燕白出鞘三寸的时候,又顿住了手腕。
她看向了流云之内。
被锁在了其中的越鸣砚和云松显然还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酣战正激。流月之利、眠冬之凛,让其中的醉光阴甚至都瑟缩了几分,不敢太靠近于这剑气外放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