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娜母亲得到随意挥霍的钱,保住了家族遗产和画廊。卢国光掌控了这座百年历史的高规格画廊,赶上了中国土豪们意淫西方上流社会,购买力爆发期,他的生意越发红火。
夫妻各取所需。所以,卢娜的出生证上写着卢国光的名字,那么卢国光就是她的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卢娜母亲沉迷美酒、派对、美男,各种冒险极限运动,并不妨碍她也爱着丈夫……的钱。
毕竟,没有什么比对钱更持久的恋爱。
从小到大,卢娜基本由父亲照顾,无论生意多么忙碌,卢国光从不缺席女儿的家长会,毕业典礼,生日会,亲自教她骑马、开车、游泳。
甚至卢娜从女孩变成少女,来了初潮,看着床单上的血迹,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跑到父亲那里求助。
卢娜很美,母亲喜欢把她带到各种社交场所,接受众人的赞美。但卢娜讨厌社交,觉得自己只是母亲漂亮的古董首饰、限量款包包或者高级定制的礼服,用来炫耀,而不是用来爱的。
卢娜性格孤傲内向,而母亲总是推她出去社交和寻找刺激,说这样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潜水、蹦极、跳伞,甚至非要拖着女儿一起攀登珠穆朗玛峰。
陈世雄从手机扒出一张照片,“这是母女两个在珠穆朗玛峰的合影,也是最后的合影……”
登顶时,卢娜体力精神到了极限,差点虚脱身亡,她很害怕,回去后精神崩溃,确诊重度抑郁症,卢国光和妻子大吵,三个月后,她母亲攀登厄尔布鲁士山时遭遇雪崩,因为那次吵架,有流言说卢国光杀妻,制造雪崩事故。
陈世雄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卢娜,“我不信流言,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卢国光竭力阻止了妻子拖着女儿去俄罗斯攀登厄尔布鲁士山,直面内心恐惧、治疗抑郁症的疯狂行为,卢娜也会死在那里。”
徐继祖说他是抛妻弃子的魔鬼,陈世雄说他是个拯救女儿的好爸爸。
刘顿问,“徐继祖到底是不是卢国光的儿子?网上的DNA报告是不是他故意放上去的?”
陈世雄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为什么欧米伽科技非要在绿岛举行融资发布会?为什么徐继祖不请自来,出现在慈善拍卖会上?为什么欧米咖科技的拳头产品悠悠人工智能出现半夜大笑等等系统故障后,还能在C轮融资得到八十亿投资?你的前任未婚夫真是好手段,用NDA报告要挟亲父亲。”
言下之意,这都是真的。刘顿当即把徐继祖从各种通讯软件里拉黑,这种人太可怕了。
陈世雄从瑜伽垫上站起来,“上次你救了我和卢娜,总想着要怎么感谢你,择日不如撞日,你说想看乔治马丁的手稿,我这就带你去博物馆,戴上手套,随便你怎么看。我是馆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这比请吃饭什么的好玩多了。戴着白手套,翻看着一张张手稿,烦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刘顿觉得自己小半生有所失,也有所得,她要把公司做成百年老店,创立自己的品牌,她还要寻找爷爷的踪迹……她还要享受生活,体验生命的精彩。
这样一想,刘顿又充满了力量,糟心事就让它过去吧,没有什么能阻挡她追逐目标。
兽夹村,夜里,寒风呼啸。
考古队的临时宿舍就在村小学教室里,男人一间,女人一间,都挤在由一张张课桌拼成的大通铺上,取暖基本靠拥挤产生的热量。
单薄的玻璃窗不足以抵挡山间的严寒,集小学校长、卫生员、小卖部老板等身份于一体的村长在窗户外面钉了一层塑料膜。
被褥下铺着一层厚实稻草的保暖,一群男人睡冷床,全靠火力壮。
唐伯爵提着箱子,在荒野上狼狈而逃,他躲在树丛里,拿出洛基亚蓝屏手机,一遍遍拨打,但始终没有信号。
“城城?回家吃饭了城城!”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他的小名,是母亲,她怎么来了?
他无法对母亲的呼唤置之不理,走出了藏身所,立刻被一群鬼魅般的人影包围。
为首的那个人提着录音机,循环播放母亲的声音,引他现身。
“把东西交出来。”
“不,我答应过导师,护送国宝回家。”
包围圈越来越小,都盯着他的箱子,他把心一横,用一副手铐将箱子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拔腿狂奔,冲出包围圈。
渐渐的,人影幻化成狼群,他被头狼扑倒,群狼撕咬过来,而他的武器只是个洛基亚手机,很快,他的脸被咬的血肉模糊,狼群撕碎他的衣服,“钥匙呢?”
他笑了,口鼻往外喷出血沫,呛得他咳嗽起来,他们找不到的: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就扔掉了钥匙。
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国宝旁边。
“一群废物,开锁的方式,不止钥匙这一种。”一头狼狠狠咬向他的手腕!
啊!
唐伯爵蓦地睁开眼睛,原来睡在旁边的肖队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脑袋枕在他的左手上,四肢摊开,像个大螃蟹,被子也蹬到肚脐以下。
十八年前,他也曾经和肖队长参与野外考古,也是挤在一起睡大通铺,肖队长螃蟹般横行霸道的可怕睡像至今未变。
唐伯爵慢慢抽出被肖队长压得麻木酸疼的手,噩梦使得他心跳狂乱,隔着玻璃窗和塑料膜,看见厨房发出朦胧的光亮。
他悄悄起床,把自己的被子盖在睡觉不老实的肖队长身上,免得他着凉,去了厨房,冲了一碗红糖水,血糖缓缓回升,低血糖导致的眩晕心慌感渐渐消失。
唐伯爵洗了手,挽起衣袖,开始擀包子皮——
他急需做一些事情,来冲淡噩梦,转移注意。
老村长正在包豆腐粉条素包子,这是考古队今天的早饭,两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但配合默契,彼此间已是很熟悉的关系了。
考古队有严密的保密制度,唐伯爵这个法国人在考古队的身份是临时技术员,只负责3D扫描仪的使用和数据录入,不许参与挖掘和文物出土工作,因而不需要像其他队员那样整天灰头土脸在考古现场。
作为考古队最闲的临时工,唐伯爵每天在空空如也的村子里转悠,或者和留守山村的老人们聊天,晒太阳,打听兽夹村过去的人和事。
考古队都觉得唐伯爵带昂贵的设备支援山区田野考古,是厌倦了都市繁华,来体验淳朴乡间生活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只有老村长的老父亲看透一切,他坐在村口麦场大石磨上,戴着几乎没有摘下来过的雷锋帽,双手揣在军大衣里,胸口口袋一排毛/主席像章在夕阳下铮铮发亮,“你是在想一个女子吧?”
唐伯爵很意外,差点从石磨上摔下来,“您……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第24章 消灭一点,舒服一点
老太爷:“你刚才看手机里一个女子,那女子好看,就是太瘦,胖一点、屁股大一点才好生娃。”
老太爷有阿尔茨海默病,脑袋长了个橡皮擦,他的记忆和智商一天天被抹去,唐伯爵一天三顿饭和他一起吃,他还每天都问:“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他的记忆遗失很奇怪,忘记现在,却记得清过去,毛/主席语录更是倒背如流,好像灵魂困在一个平行世界,永远走不出来。
只有面对“阅后即焚”、“过目即忘”的老人家,唐伯爵才会放松自己,有时候拿出手机看存储的照片。
唐伯爵莞尔一笑,“她很好,勇敢乐观,心地善良,就像这太阳,可以驱散黑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我觉得配不上她,我害怕自己的过去太复杂,给不了她幸福,还会拖累她。”
老人家记性差,简直是个人形的树洞,唐伯爵放心和他说话,坦白心事,显示本性。
“你不要怕。”老父亲站起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太阳,瞬间有指点江山的豪气,“毛/主席说过,‘一点不怕,无忧无虑,真正单纯的乐神,从来没有,每个人都是忧患与生俱来,学生们怕考试,儿童怕父母有偏爱,三灾八难,五痨七伤,发烧四十一度’,吃饭怕噎死,就不吃饭了?你喜欢那女子,就告诉她。”
唐伯爵说道:“她未必喜欢我。”
话虽如此,唐伯爵心想,她应该对我有些好感。
“长征不是一天就走完的,你得走出第一步。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老人家慷慨激昂,“‘这世上的东西,你不去搬它,它就不动,比如这张桌子,我不搬它,它就不走’。”
唐伯爵:“我觉得时机未到,我的敌人太强大了,我怕敌人伤害她。”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这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一切反动派的逻辑。帝国主义绝不肯放下屠刀,他们也绝不成佛,直至灭亡。但是我们人民的逻辑是——”老人家双手握拳,站在石磨上胡乱飞舞,像和风车决斗的唐吉坷德:
“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俄国人民革命胜利是遵循了这个逻辑,我们也要遵循,帝国主义忘我之心不死,我们要斗争到底。”
老太爷身体不好,兴奋过后猛烈咳嗽起来,唐伯爵从自己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枸杞水,喂给老人家喝了,决定不告诉他苏维埃早就解体,俄国革命最终还是失败了。
老太爷简直是个语录复读机,话语和爱情不沾边,却又神奇的打动了唐伯爵,在理智和情感的天平面前,渐渐偏向了后者。
天边出现一丝微光,粉丝豆腐馅包子摆了两个蒸笼,老太爷不知何时起床了,拿着一本潮湿发霉的旧书来到厨房,随手撕了几页纸,用火柴引燃,烧水蒸包子。
火苗舔舐着纸张,纸有些潮湿,面对火苗的热情,不得已勉强配合着燃烧,升起一股青烟。
正在擀包子皮的唐伯爵不禁咳呛了几声,老父亲看见陌生人,立刻抽了一根粗长的柴火问道:“你是谁?你来我家厨房干什么?娃啊,快广播村民来抓反革/命特务!”
他浑然不记得昨天还给唐伯爵做过勇敢追求爱情的思想工作。
“爹,是自己人。”老村长解释过无数遍,“村里来了考古队——就是挖古墓、破四旧的老师学生,不是什么特务。爹可别再疑神疑鬼的了,把柴火放下,怪吓人的。”
“原来是破四旧的同志。‘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老太爷扔了粗柴火,撕了几页纸张,重新引火烧水:
“这位同志,别怪我多疑,谁叫你长了一张好看的特务脸呢,‘我们绝不可能因为胜利,而对帝国主义放松警惕,谁要是放松警惕性,谁就要在政治上解除武装,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老村长替父亲道歉,“我爹就是这样,老糊涂了,一有外人进村,他就要追问到底,不过他也做过好事。上次那帮盗墓贼冒充考古队进村,就是爹不停的唠叨我检查他们的证件和介绍信,要组织上确定身份,吓跑了盗墓贼,要不然,那些古墓早被盗了。”
唐伯爵笑道,“肖队长说考古研究所要感谢老太爷,送你们家一面锦旗,等制作好了,和下一次补给一起送过来。”
火塘青烟缭绕,唐伯爵又咳嗽起来,看了一眼老太爷用来生火的旧书,神色一变,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翻看旧书,这是一本线装的旧家谱,已被撕了一半,是徐家家谱,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咸丰年间。
唐伯爵问:“老太爷,这是从那里找到的?剩下的部分呢?”
“这纸软和,上厕所用了。”老太爷眼神茫然,“那里来的?我不记得了。家谱是封建毒瘤,或是抄家抄来的?”
老村长很紧张,“这东西是文物?我爹损坏文物要赔钱吗?要坐牢吗”
“没事,我就是好奇,你们姓王,怎么有徐姓家谱。”唐伯爵翻看着家谱,上面记载着每个男性的生卒年和埋葬地点,“从坟地记载来看,徐家也是兽夹村的人,可是你们村里好像没有人姓徐?”
考古队忙着田野挖掘,只有唐伯爵有闲工夫和老村长父子搭话聊天,打听兽夹村大小事,大到村里的人口变迁,灾年丰年,小到谁家发财,谁家做官,谁家有孩子不争气进了监狱。
但从未听说有徐姓人家。
老村长欲言又止,老太爷嚷嚷道:“徐家是地主阶级,我们是农民阶级,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从家谱上看,徐家是村里望族,世代都是大地主,还出过秀才和进士,有本事的都走出大山,不再回来,渐渐的,家族凋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衰落的徐家在村里还是一霸,或许是做了太多缺德事,徐家人口稀少,血脉即将断绝。
恰逢灾年,老太爷家交不起地租,徐大地主乘机逼着老太爷把妻子交出来,只要给他生个儿子,就放人,免债。
往事实在难以启齿,老村长叹道:“娘为了给我挣一口粮食,不得已给地主生了儿子,死在产床上,我们王家和徐家结了深仇大恨。”
解放后,土地改革,老村长家开始拥有自己的田地,徐大地主也为了生计亲自下地种田,他的儿子——也就是老村长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划成地主成分。
后来一场席卷全中国的运动开始了,这场运动中,失去妻子的王老太爷是骨干,熟背语录,组织批/斗会,破四旧,还上过当地县报纸。
徐大地主一家成了批/斗会常客,在一次批/斗过程中被打破头,死了。
“他的儿子呢?”唐伯爵问。
老村长一手捏出六个褶的包子,“地主害死我母亲,可是地主的儿子是我弟弟,每次村里开批/斗会,我都把他偷偷藏起来,给他送饭送水。地主死的那一天,他不见了,家里几件旧衣服也没有了,估计跑了吧。”
“那个地主是——”唐伯爵看着添柴的老太爷。
老村长点点头,低声道:“是我爹打死的,为我母亲复仇。”
充满鲜血和泪水的往事总是那么沉重。徐家在兽夹村成了忌讳,村里无人再提,好像徐家从未存在过。
唐伯爵心有所感,喃喃道:“凝视深渊的人,也在被深渊凝视,与恶龙搏斗,最终变成恶龙。”
复仇,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