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此情此境 ,晏容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有人在暗算他。
他在东宫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未见过胆子如此之大的刺客,竟敢明目张胆的进入东宫行刺。
他壮起了胆子,站在走廊处,问道:“究竟是何人,胆敢行刺本殿?”尽管作为一个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的太子而言,他的勇气可嘉,可是这也掩盖不了他颤抖的声音的事实。
晏容话音刚落,却见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叫了一声,跳跃到了东宫的墙头。红色的泥墙,一只全身黑毛的野猫张着一只眼睛盯着晏容瞧了一眼,空气中静谧的只有风吹过。
晏容脑子在这一刻成了一团浆糊,他想找人来救自己,可是光看这架势,恐怕东宫之外的巡防队早就被刺客给支开了。
无人可救他,他便只有自救。
晏容二话不说,深吸了一口气,瞅准了方向准备朝着东宫门口跑去。
他繁琐的服饰在这一刻也成了累赘,拖累了他的脚步。
晏容飞快的逃跑,心想若是这回不死,必定要抓住这些刺客,将其千刀万剐、连诛九族。
快了!
快了!
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
晏容想赶紧出声呼救:“来……”
他刚出口一个字,身后一到疾风闪过,擦过他的袖口,一道利剑不多不少恰好插在了红木门上。晏容只觉得自己的左手一凉,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被削成了两半。
晏容按捺住自己的心,急的满头大汗,拼命的想喊出声。可是人越在害怕的情况下,越容易失了智,晏容便是如此。
他所有的话都塞在了喉咙口,可是张了张嘴,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容伸出手去扒那扇门,手指已经扣到了,可是在他抓住红门,要迈出腿的那一刻,那扇门竟被不知名的力量给推动着关了起来。
晏容的腿一下子软了。
他拼命的用手拍打着东宫门,可是宫外空无一人,连个太监都不见。
嗯,确实,如何见呢?
毕竟在前一刻,病中卧榻的皇帝觉得寝宫昏沉,让人点燃了一只蜡烛之后,便旧疾复发。太医急忙的跑去给皇帝诊治,就连巡防队的各位将领在此时此刻也正候在皇帝寝宫之外,谁又能知道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有被人灭口的危险。
晏容心知逃跑无望,此人特意是针对他来的,他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急忙的转过身,自己的身后果然站着一群黑衣人。
晏容急忙伏地跪求:“求求英雄好汉们放本……我一条生路!我登上皇位之后必定给赏赐各位良田百亩、黄金千万……一定不忘各位好汉们的善心……”
边说着竟然还流起了眼泪,鼻涕眼泪糊在了脸上,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模样。
晏容边低头,见着那群黑衣人无任何的动作,急急忙忙的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几把飞刀,眼露凶光。在抬起头那一瞬间,喊了一句:“受死!”边将手中的飞刀对准了黑衣人,朝着他们扔去。
他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丽妃是当今宰相之女,也算是晏容背后之人。晏容的地位昭示着他们一族的兴衰。丽妃从进宫之前边被灌输“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是皇帝”诸如此类的想法,所以对儿子是有求必应。
可惜,她进宫晚了两年。在她之前,晏廷早就取了镇国大将军之女为皇后,并且有了两个皇子。
皇后确实是将自己的儿子保护得很好,可是仍旧少不了有所纰漏之处。伺候皇子的宫婢、皇子的吃食、皇子的奶娘……所有的这一切均是可以下手之处。丽妃此人善妒且有些心机,使了个法子,在那对双胞胎皇子的奶娘的乳.汁中下毒,终是让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晏容成了晏廷的“首个”儿子。
为了保护晏容,她确实废了不少功夫。
在晏容刚出生之际,便与自己的父亲商议,来了个偷天换日。将真正的晏容给放到了宰相府中寄养,接了个假皇子待在自己的身边。
如她所料,皇后那边果然忍不住下手了。她那个假皇子被害死了,可是这假皇子死的太有价值了,换了她皇儿一命。
晏容平安长大,碍于晏廷的宠爱,丽妃也越加的溺爱,这也就造成了晏容如今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模样。
那几把飞刀朝着黑衣人飞去,可是在还未触及到黑衣人之时。站在他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位拿出了剑,剑华在空中极速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只听见一阵兵刃交接之音,那几枚飞刀便已经落地。
晏容见到此情此境,神色大变。
他又想故态复萌的求饶,可是还未出声,便被一阵飞来的气味迷晕,眼睛渐渐闭了上去。
这蒙汗药是晏决新配置的方子。
在偏殿的这几年,借助纪修,他博览群书,其中也包括了医书。每每他辨认各种草药的药性,便要求纪修去替自己采几株,在前人的配方之上,他精简了用料,并且成功改良了好几味的药的强度。
这蒙汗药便是他重新改良之作。
原有的蒙汗药只能起到迷晕人的作用,但是中药之人在遇水之时,便会清醒了过来。经由他改良之后的蒙汗药,延长了人昏迷的时辰,并且让其在见水之后亦不会清醒,除非药效时间已到。
这也是为何晏决会选择用水淹死晏容的缘由。
黑衣人,或者说暗卫,一把扛起了晕倒了的晏容,来置井边。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将扛起来的晏容一下子就给扔到了井水中。
晏容的头在扔进井内之时撞到了井壁之上,可是他仍旧没有半点苏醒的痕迹。
他的身影慢慢的下沉,直至不见。
黑衣人在井边待了好一会儿,觉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飞至隐蔽之处监视着事情的后续进展。
此时此刻,在云层中观察已久的宴清歌,见到晏容已经沉浸了井中,便从云层中俯身飞了下来,飞至井内。
看见此情此景的暗卫面上毫无表情,刚准备出手阻止。
可是井内突然间就发出了一阵爆裂的声响,那水花一下子就从深井中喷.射而出。伴随着响声,有人踩在水花之上,轻飘飘的飞身了下来。
暗卫神色一怔。
此人的面容阻止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是平日里陪在主子身边的姑娘。主子待她的态度亲昵,纵使身为局外人,可是他们也知道这姑娘对主子而言并不一般。
现在,主子指使自己结果的人,被这姑娘救了上来。
暗卫没有立即现身,而是见着宴清歌将晏容放在了地上,竟然脸色苍白的伸出了手抚摸着他的脸庞,随后还拼命的为他疗伤。
其中一个暗卫趁着宴清歌将晏容带进东宫的同时,立马飞到了晏容所在的偏殿。
此时的偏殿内,晏决正用温火煮着茶水,茶水逐渐沸腾,上方升起了一阵白色的蒸汽。
晏决嘴角带着笑意,他的心情很好。
只是,这种好心情并未维持很长时间。
暗卫一个闪身跪在了晏决的面前。
晏决不曾抬头,只是用小木舀子搅动着茶水:“事情可是办成了?”
“回禀主子,本是办成了,只是后来……”
“嗯?”
暗卫一咬牙:“后来、后来……清歌姑娘……出现了!”
晏决搅动茶水的手一下子用力,茶水被搅出了一点,直接溅到了他的手背。可是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不停的搅动着。
“这样啊……”晏决的嘴角依旧带着笑,可是那笑竟然显得有些渗人。
暗卫头更低了一些,几乎贴近了地面。
“你先退下吧。”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暗卫此刻只觉得难以呼吸,急忙的跑出去。
晏决脸色有些苍白,他用小木舀子舀了一些茶水,走到了窗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住了暗卫:“那……当时她可有何动作?”
暗卫回忆道:“当时清歌姑娘神情似乎有些震惊,似乎在为晏容传输着内力……”
晏决听着暗卫的回报,嘴角的笑意扩大了。手指一个不留神,没端稳木舀子,木舀子里的热水全部浇灌到了花盆里,入土的热水竟然也浇灌得泥土冒了一层热气。
晏决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回到了桌子旁边。
他拿起了自己袖中的兔子木雕,轻声说道:“我究竟是该信,你、还是不信呢?”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纪修过来送了膳食。
本来纪修是不必负责膳食的,可是这次宴清歌在离开之前,哦,不对,在被晏决支开之前,特意的吩咐过纪修,让纪修送膳食给晏决。
晏决看着桌子上的膳食未动一分。
傍晚,纪修来送晚膳之时,桌子上的吃食依旧没动。纪修站在一旁,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说道:“主子,这清歌姑娘不在,你也不能不用膳啊……”
这些年,纪修算是承认了宴清歌的存在。若是说以前他觉得晏决是神祗,不可侵犯。那么宴清歌的出现便是消除了晏决的距离感,让他更接近“人”。不知为何,纪修反而觉得这样的主子更令人倾佩 。
他这话一说完,没有得到晏决的回应。
在纪修想着,是不是该重复一遍之时。
晏决终于动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
纪修提醒道:“您该用晚膳了。”
晏决对此话不闻不问,反而笑了一声,这一声在纪修听来,竟然有些沧桑有些可怜。紧接着,他听到晏决轻飘飘的说道:“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对纪修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纪修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见晏决魂不守舍的回道了内殿。
他悻悻的闭了嘴,心想,主子的脾气还是让清歌来哄吧。
这一晚,下起了暴雨。远处天空传来一阵阵沟壑似的闪电,劈开了整个白昼,雷声轰轰,劈倒了远处的一棵大树。
雨水从屋檐低下,声音一直未断绝。
晏决闭眼躺在床上,嘴里一直说着梦话,额头上沁起了一层薄汗。
他的嘴里断断续续的闭合,眉头紧皱,似乎是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
细看,他其实是在发声。
“不要……不要……烧死……她……”
第43章
雷声响彻天际, 一直持续了一整晚。这夜晏决在床上不得安眠,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脸色苍白, 嘴里一直断断续续的说着梦话。时不时的张开嘴急促的呼吸, 像是一只濒临渴死的鱼,在干燥的地面不停的拍打, 可是, 他想的那人却一直未来救他。
待到雨势渐渐变小的时候, 已经接近第二日的清晨。春雨带着一阵疾风而来, 吹开了沉睡在土里的万物。那些喝饱了雨水的植物开始苏醒, 等待着大好春光的天气开始萌芽。
在这样的天气中,晏决疲惫的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睛有些干涩,神色一片平静,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抬眼看着头顶上的床幔顶,眼珠子向上看去的同时,露出了一片眼白。他像是一个死物,偶人之间间或转动的一轮眼珠, 才表明他还有生气。
可是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 他的手便在被子下面开始摸索了起来, 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 他捏到了那物什,手指一点点的缩进,连带着神色也变得发狠了起来, 眼眶四周开始泛红,被衾下方的手指变白,力度刺激得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半晌过后,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情绪似乎是要崩溃,晏决抬起了手,那只手上面狠狠捏着的东西竟然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木雕兔子。他看着那兔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情绪极快的变化,用手指遮住了自己的双眼,随后,竟然就这么放声笑了起来。
“真是傻!”他骂自己。
上辈子她陪在自己身边十几年,最后竟然被烧死了,这次上天给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天命一说的。否则为何孟连城会遇见了宴清歌,否则又为何不早不迟,晏决在这一刻将什么都记起。
孟婆在奈何桥上煮的汤,纵然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可这世间有太多的痴男怨女,执念太深,往往并不好。正如晏决,心性强大者,又有执念。他喜欢宴清歌,或者说,是爱他的清清,这种爱渗透到了骨髓,这种爱迫使他在以往的日子中会时不时记起那些真实存在却又被他遗忘的事,同样,这种爱也让他在受到极大的刺激时,将前程往事一并想了起来。
晏决如此,存在世间中一切生灵都是如此。
你以为平淡日夜中你曾做过的稀奇古怪找不到缘由的梦真的是你臆想的?
不,不是。
它们是你曾经真实经历过,可是你却未找到契机全盘记起来的。这些往事,磨砺了太多年月,但却刻进了你的骨子中,佛家亦常将其称之为“前世”。
晏决的上辈子也重复着这一世的命运,他被众人欺侮,进偏院,靠着宫婢偶尔的善心过日子。他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却并未救纪修。
他前半生受尽苦楚,没有纪修的帮助,前路走得坎坷凄迷。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凄惨,他的殿内总会时不时出现宫外的各色吃食以及小玩意儿。
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纵然经过一些事情,让晏决将这些天性放在了心底,可是那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一次两次,他以为是宫婢的善心。
每每想询问宫婢,向其表示谢意之际,便会被他们在暗自的冷嘲热讽给刺得遍体无完肤。
久而久之,他便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东西,不再刻意的去寻找那帮助他的人究竟是谁。
直至有一年的冬日,那一年冬日比以往时节都要冷。天寒地冻,恐怕连出来觅食的兔子都会被直接冻死。大雪覆盖了整个燕北国,下了三天三夜。在这冷宫之中,晏决紧靠着那几层薄薄的棉被度日,连个过冬的炭火都没有。
他双手生满了冻疮,宫婢记起有他之时,才会送一顿饭给他。可是那些菜汤,还未下腹,便起了一层薄冰。
晏决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