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没想到,我一个“宣”字还没说完,谢子楠也还没有退出去,邓芸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
  他才一迈过门槛,就直奔我而来,“皇上,阿南她现在怎么样?她身体的毒排出了没有?她没事吧?”
  连珠炮般的发问,一下子把我问得懵了。
  “皇上怎么一点也不关心阿南!”那少年变了脸色,“阿南中毒还不是为了皇上,皇上难道心中就只有你的大业,不管阿南的死活吗?”
  “阿南……”
  “皇上竟然真不知道!”邓芸大急,“阿南被那刺客划伤了手臂,那刺客的剑上淬有钩吻。阿南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皇上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第42章 宫
  我踉踉跄跄跑向卧房,脚下发软,竟是没有一脚能稳稳踏在地上。阿南还在睡,我扑到床边细细看她,白色的亵衣下,瘦仃仃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的虚弱。我到了此时才看出来,阿南的睡颜也是轻蹙着眉头。她一定也是很难受。
  我小心的撩开她的袖子,这才看到她手臂上缠的白绫。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看起来憔悴,难怪她一直说想睡,原来她也受伤了。而受伤的阿南却一直在照顾着生病的我!
  我的手轻轻的放下阿南的袖管,不敢惊醒熟睡的她。可我的手却不自觉的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抚上她的手臂、她的肩膀,最终停留在她的脸颊……她的小脸又变得苍白没了血色,而这是我的过错!我觉得自己很浑蛋,和阿南在一起这么久,还说自己会对她好,可当她受伤的时候,我却根本就没注意到。邓芸说我不管阿南的死活,这大概是真的,我只想要她对我的好处,而我自己对她竟是这样无情!
  如果阿南也像我一样小心眼,她早该讨厌我了。说不定她已经讨厌我了,只是为了我能对南楚的百姓好一点,才一直在我面前委屈求全。
  我的确该被厌弃。
  我看着熟睡的阿南,鼻子发酸。我很想抱抱她,却又怕弄醒了她。
  我还说她不会照顾人,其实我更不会照顾她!
  我想我得学会什么叫对别人好。我琢磨着,当我自己生病的时候,只想着要阿南陪在我身边。所以当她受伤的时候,一定也想要我来安慰她。
  一想到这一点,我决心哪儿也不去,就这样守在阿南的身边,直到她醒来。
  我起身,向如意打个眼色,如意领会,出去见那个还在前面急得乱蹿的少年。而我,自己脱了外面的衣裳,静静的在阿南身边躺下。我想阿南醒来时,能看到我在她身边,就像我醒来时,第一眼就想看到她那样。
  我是那个可以和阿南同床共枕的人,是那个连命都与她相连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在乎阿南的死活!这一点邓芸不明白 。
  阿南她一定不会有事,我的眼睛藏的是阿南的泪水,我可舍不得轻易流下。
  我再也不要阿南来照顾我,她身体比我弱,本该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才对。就算阿南后来给我看了她的伤口,表示伤口不大,而且毒也已经排出。我还是觉得阿南要更多的休息才行。
  可惜这事也由不得我和她。我们又在金陵呆了几天。见了些金陵及周边的名流蓍老。听他们谈谈他们生活的不如意处。我见客我时候,阿南她就得见客人们的夫人。她们中许多人本就是阿南的故旧,见了阿南,又少不得牵了阿南的手落泪,这又让阿南费去许多精神。
  几天下来,我和阿南不仅没得到休息,反是更精力憔悴了。我想,这回我们两个可算是真正的同病相怜了。
  我其实早该想到,我喝下那一口钩吻,说不定正是这个李逸的杰作。他与冯家的关系,如今看起来真是扑朔迷离。许多事,我得重新认识考虑。那个李逸这一回又消失在金陵,是我此次南巡的最大憾事。这一失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此人。
  但此人既已早早现身,那么我相信前一世命运的轨迹一定已经改变,我又有了生的机会。我得牢牢把握这个机会,方不负阿南对我的好。
  我和阿南离开江南的日子,是一个秋雨蒙蒙的清晨。不像来时那么狼狈,这一回,金陵城有百姓冒雨出来为我们送行。我和阿南两个在府衙前登车,与金陵一干父老辞行。
  临行前,我对谢子楠一再叮嘱清查臃税,把季康的案子查个清楚。我把季康的案子彻底交给他办,足以证明我对他的看重与信任。
  此时,谢子楠谨慎地站在我们的车边。
  有一件事,我想我再不问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再问人了,此时正好。那些邓家和其他世家的命妇贵夫人们正在车的另一边,拉着阿南的手哭着与她告别。阿南此时顾不上注意我。
  我压低了声音问谢子楠,“你们江南名流中,可有人的名字中带有一个‘香’字?”这是阿南那块玉牌上的字。重生后,我到现在还没再见到。
  谢子楠一怔。
  我严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在我的瞪视下,有那么一丝紧张,但又迅速的恢复了平常,“老臣想不起来了,似乎是有谁的名字里带着‘香’字。可这人一定不是老臣熟悉的人,江南这些世家,动辄几百口人,老臣也没办法人人都熟悉。”说着他快速抬眼看了一眼阿南那边,“不如皇上去问问楚修容?她年轻,说不定还能记得。”
  这只老狐狸!
  我想起了邓芸那小子,以后有机会,我去诈诈他看。到了此时,我不得不问:“邓参军怎么没来?”我又问谢子楠。
  谢子楠生硬的转了转脖颈,假装四下看看,“没来吗?我刚才好像还看见他来着。”
  我冷笑一声,那小子这些日子每天围着我的屋子,嘴里阿南阿南的叫着。到了此时却偏偏没了人影,没有弄鬼才怪!回头去看车里的阿南,果然阿南的脸上有些隐忧,也在四下乱看。
  我们的车开始缓缓的移动,谢子楠骑了马带了大队人马亲自送我们去润州的码头。他在车外假意的咳嗽。车里,我和阿南两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南有些窘,小心的看着我。“其实,邓芸的事……”她有些踌躇,“邓老爷子已经七十了,身边就剩下这个年纪最小的邓芸,我和谢大人的意思,他还是应该留在金陵比较好。”
  自从知道阿南受伤后,我就不许阿南再操心什么刺客、什么朝堂。除了没办法时应付人情,阿南每天的事就是尽可能的吃了睡,睡了吃。
  但不知为什么,阿南也好,谢子楠也好,好像都觉察到我对邓芸的青睐。那少年与北方那些少年总有些不同,他的活泼和风度,连他的相貌都比朝堂上我那些年经的朝臣更出众更秀丽些。
  更何况,他自己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向往。我又何必不顺水推舟?
  “阿南,连我都不介意的事,你又何必介意。”我笑着看阿南,“不就是多一个和我抢着叫阿南的人吗?我还有承受得起。”
  我的玩笑让阿南瞬间红了脸,“不是……”不是什么,她可不敢再说下去
  我坐过去一点挨在她身边,随手亲昵的揽着她的肩,向着坐椅对面那几只大筐呶呶嘴,“难为他送你这么些甜瓜,这么大一笔贿赂,也收买不了你的心吗?”
  我又揉揉阿南的粉红了的脸,“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我这老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阿南你一人在洛京,宫里宫外都有不方便处。而你那个叔叔归命侯又有些靠不住,你需要一个真正的娘家人。古时候,女子嫁给别国的国君,还都需要一个陪臣呢。”
  这是我暗示她曾经的南乡公主身份,这让阿南有些吃惊。
  车里面我和阿南说着话。车外的雨声却大了起来。穿林打叶,密密的响成一片。
  我没有等到阿南的回应,却听到外面谢子楠大叫:“皇上,前面的人好像是邓参军!”
  这一回,我不得不冒雨向外面探出头去,果然看到前面官道上,一个穿了蓑衣戴了斗笠的人影在大雨中徘徊。
  我回了头笑着对阿南说:“正说着,人家可就送上门来了,你说我该怎么拒绝他。这么俊美的少年,我可不忍心让他失望。”
  阿南这下更窘了。我看她习惯性低头咬唇,笑着推了她一把,“不然你去哄走他。”
  玩笑归玩笑 ,我还是让他们停了马车,让人叫那少年过来。
  果然,这穿了一身毛刺的就是邓芸。他走到我车门边时,不等我掀开车帘,倒也规规矩矩先向着我的马车施了一礼,然后他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求皇上载我一程。”
  我止不住大笑:“一程?一程是多少?”
  “一程就是这里到洛京的距离。”这少年郎声回答。“我要去洛京攻书赶考。我想要入朝为官。”
  “邓芸!你别胡闹!”我身后的阿南终于发话了,“你这样出来,邓老爷子知道了吗?”
  显然是不知道。这少年回避了阿南的问题,只一脸倔强的看着我,“人人都说皇上不任用南人,看样子是真的喽?”
  “为什么要到洛京来”我好整以暇问这少年,“你可想过洛京对你来说有多凶险?”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洛京只有邓芸一个南臣,他在洛京也会举步维艰。不知他考虑到了这一点没有。
  邓芸有些怨恨的看着我,“阿南都能为皇上受伤,皇上有时也得为阿南想想。洛京对阿南有多凶险,皇上可曾考虑过?”
  雨越发下得大了,车门檐上密密垂下的雨帘,让我有些睁不开眼,对面少年在雨笠下的脸上,坚毅的表情却还是映入了我的眼底。
  我微笑了,假装没觉察阿南在我身后拽我衣襟的小手。
  “我不能就这样栽你一程”我说,注意到这少年脸上明显的失望,“我今天带了你走,邓老将军会生我的气的。”我假装在慎重的考虑,“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家,回去和家里好好商量。我记得你的母亲与阿南的母亲楚烈皇后是同姓同族的姐妹,这样算来,你就该是阿南的表哥了。待我回到洛京,下旨封了给阿南新的名位,自然会下诏书为阿南招一个陪臣。那时你再风风光光的应诏而来。至于什么科举……我笑了一下,你就不要占我明年三甲的宝贵名额了。”
  身后那个拽我衣襟的小手停下了,对面的少年则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放下车帘,坐正了身体,敲敲车门板,示意马车继续前行。不再去看那外面的少年。
  阿南正瞠目结舌的看着我,那双大眼睛此时睁得滚圆。
  没错,回去以后我要给她封赏,这一回,她随我南巡立了大功。我不趁这机会封她,还等何时?至于邓芸,那小子就只能一辈子当阿南的表哥,其它的,他想也别想!
  好一会,阿南才讪讪的笑了一下,“其实,芸哥儿真去参加科举未必考得上,那小子从小就不爱读书,皇上不必对他的话当真。”
  “我知道,他肯定考不上。”我冷哼了一声。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明年开春的科举,冯家大肆作弊,三甲全是他们冯家的党羽,而冯迈就是明年的状元。这事,我还没想到该怎么拿捏。到时候又是一桩难题。
  “其实,邓芸该任个武职。”我说,“画舫上那个刺客必然有一天会再出现在洛京,我希望到时候有邓芸在场。我怕我和你,到时会认不出那个刺客来。邓芸与那人接触过,也许能有点用。”
  阿南吃惊的看着我,“皇上还没和芸哥谈过吗?其实,那天,芸哥那天在那个刺客身上做了点标记。以后,我们若是再遇见那个人,只要留心,还是能认出他来的。”
 
 
第43章 阙
  我这才知道,那天小画舫倾覆,我们落水后,本来已经中了阿南迷药的李逸被冷水一激,反倒醒了过来。可那时邓芸在水中已经赶上了他,邓芸手快,一出手便直击那人的后脑。
  “据芸哥儿说,那日那那玉笛虽没能致那人于死地,但还是击中了那人的后劲,芸哥亲见那人后劲被划出很大一条口子,出的血把水都染红了。芸哥儿本来还想追他的。可恰好看皇上在水中有些手忙脚乱,就又游过来帮皇上脱困,眼见那人负伤逃走。”阿南有些窥探的向我眨眨眼,“不过一个刺客而已,工夫也未见得能有多好,皇上何必为那么一个人耿耿于怀?”
  我苦笑,阿南哪知道我的心病,李逸那人,总是我的心头大患,一天不除,我不会安心。
  阿南看了我的脸色,小心的又补充,“我那日给下刺客下的药,名字叫作醉红颜,顾名思义,这药见不得‘红’。”
  我愕然。
  看了我的表情,阿南慌忙摇了摇手,“皇上别误会,那不是媚药,是真的见不得红,以后这人见血即晕,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他当不了杀手了。”
  我更吃惊了,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药,估计又是阿南弄出来的古怪。也只有她才会弄出这样的毒药来,因为她心好,总是不肯伤人罢了。
  我们再一次回到船上,这一次回程的路比来时轻松了不少。阿南带的那个小宫女阿瓜一个人跪在船上迎着我们。她手里紧握着阿南舱房的钥匙,当着我的面恭敬的交还阿南。
  我在宫中从来没见过这么傻乎乎一丝不苟的宫婢,不由得对阿南能挖掘出这么个人来十分敬佩。
  这一回,我把何紫鱼另船囚禁,这样我们的大船可以清静不少。听说何紫鱼在我们走后日日啼哭。可这事却是没有办法,她做事之前如果能用点脑子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下场。
  船上的日子,我和阿南终于清静下来,只有我们两人两两相对,日子就变得惬意。每天我看奏章,她还是抄她的经文。只是这一回,我让她慢慢抄不着急,不时催促她在我身边的榻上打个瞌睡什么的。
  只是阿南一旦与我相对,不知为什么,总还是有些拘谨。收了她那付狡黠活泼的神态,规规矩矩的不苟言笑起来。好在,现在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可以时不时的讨论一下对付钩吻的方子。倒也不至冷场。
  在船上一个多月,我们两个的毒都排了个七七八八。我腹内的疼痛与燥热渐渐平息,阿南的脸上也又有点血色。有时,我就故意捏捏她的膀子掐掐她的腰,看她长肉了没有。每到此时,她就会红了脸,低着头,僵直的不敢看我。
  以前,我不会喜欢她这种僵硬的态度。可现在,我却觉得逗她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所以有时会故意不经意般碰碰她身上那些羞处,看她瞬间脸红的样子也能让我闷笑很久。我现在实在没力气做事,不然我也许会就在这船上收了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