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我抬了眼皮扫一眼冯嫣儿,她想关谁禁谁?这事与她有关系吗?我冷了脸,简单的指出一个事实,“你的宫女绿翘今天去过鸣鸾殿。”
  冯嫣儿一愣,却是一点也不见尴尬。“我正想对皇上说此事呢。”她那美目中流露出勾人的光芒,有些讨好地,“果然皇上明察秋毫。”他见我没有明显的反感,还是离了座,想迈过那一地的文牍蹭到了我腿边来,“其实,我那绿翘对我说,她看见李家妹妹时,李家妹妹可是好好的,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绿翘从哪里得的那个镯子?”我没时间与冯嫣儿兜圈子。她这么试探一下吐露一点的说话方式让我气闷。好像每一句话都有所影射似的。以前我总觉得她说话动听悦耳,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
  “啊!”我的直接了当显然有些出乎冯嫣儿的预料,加上那一地的乱七八遭阻碍了她,她只走了几步就不得不止了步,但,紧接着,她又笑了,“我正想与皇上说这个呢。”
  是的,我一戳穿她,她就是“正想说这个呢”。
  好在,她不敢再向我面前蹭了,知道我的语气不善,“那镯子早年我还见它戴在李修仪的手腕上,可前儿,却在一个看嘉豫门的小太监手上见了它。我想,这还了得!一个看门的小太监手上竟有娘娘的珠宝。我少不了夺了下来,审问了一回。听他说是李修仪赏他的。我本待还要细问的,可,这不是刚好赶上皇上回鸾嘛,一忙一乱,又赶上臣妾病了一场,我竟把这事忘了。今天我身子好些,才想着把这事再问问清楚,可一打听,那小太监没经过事,加上心虚。我不过扔他在典寺省大狱里多呆了两天,他便生了病。一命呜呼了。我一想,这下此事也问不出个什么了,就让绿翘今天去把那镯子还给李修仪。”
  “嘉豫门不是后宫通向外面那唯一的侧门吗?”我忍不住问。
  冯嫣儿立即接上了话茬,“正是说呢,所以我才扣了那镯子。李修仪的镯子到了嘉豫门守门太监的手上,这事可不是小事,所以臣妾也是万不得已。”她陪着小心窥我,“只怕我今天让绿翘还那镯子有些不妥?是不是惊着李修仪了?不然好好一个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我想冯嫣儿早知道李婉宁是出了什么事,早知道她爹把那一包东西给了我。她在我面前装糊涂的本事不错、探口风的意图也很明显。
  我靠在椅上,手上把玩我的朱笔。“淑妃嫁我前,可认识李修仪?我记得你们同龄,以前在闺中应该有些来往吧?比如春天里可曾一起观过牡丹花?盂兰盆法会上可曾一起逛过会?”现在,我尽量让我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与冯嫣儿谈天。
  多年来,洛京的贵女,常有她们自己的年节活动。借此机会,各家女性长辈,也有个相看未来儿媳的机会。我因出身皇家,反倒不容易打入她们那个圈子。一直深以为憾。
  “其实……我少时,家里不让我出门。”冯嫣儿有些支吾,接着,她眼睛一亮,“不过,我听说过李修仪。她早年因为生的漂亮,我大哥还向她求过亲呢。不过后来事情没成……”冯嫣儿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闪闪烁烁的东西,那是一种兴奋,也许还有贪婪。是那种猎物就要到手的前的目光。
  我故意装作没明白。
  “那时,倒有耳闻,李家正与九皇子在议亲。”冯嫣儿终于说了出来。
  啪地一声,我手中的彤管应声而断。竟是这样!
  冯嫣儿立即做出害怕的样子,“皇上恕罪,臣妾也只是听说,最后事不也没成吗?李修仪到底还是嫁给了皇上呀。”
  我看看自己的手,笔管的断裂处的毛刺刺进了掌肉,有一点血流了出来。
  我随手在伤口处抹了两把。又把手握成了拳头。
  冯嫣儿没有注意到我受伤了。她脸上的表情永远是亲和的向我微笑,可却又永远看不见我。
  郭兴安原是九弟的人!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就说嘛,一个闻所未闻的下级军官,怎么能突然搅动朝野宫廷。若是这人是为了九弟,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么李婉仪呢?甚至她背后的李家,难道他们竟是与九弟……我不敢想下去,心中却是一阵恶寒。若我早知此间关系,当初绝不会娶李婉宁。
  不过,冯嫣儿的话也不可尽信。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院子里柏树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房中如意点的灯太少,以至于我有些看不清冯嫣儿的面目。不,这与灯无关,我心里很清楚,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从来没有看清过冯嫣儿的面目。
  “嫣儿,我问你。”我的手,现在握着的,都粘乎乎的血,它们,越溢越多,我快要攥不住它们了。我没有觉察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心中某一处有什么东西再也留不住。可我对有些事,总有些不甘。我尽量放轻了语调,像以前我们亲密无间时那样唤眼前的女人,“嫣儿你可曾喜欢过别的男人?你当初嫁与朕可有过万般无奈?你对朕可是一心一意?”
  就算是喝过钩吻,我也心里也还怀着一丝希望。这些话我不得不问,它们在心里藏了很久。至于为什么,我可不知道。
  “皇上,您说什么呢!我当然最爱皇上,从来不曾有过异心。”丝丝媚态溶入冯嫣儿的眉眼间,似能化骨生肌。冯嫣儿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看我的眼睛亮了,人也再顾不得地上那些东西。直向我怀中扑来。
  可她的回答太快了。快到我一看就知道她没有用心。很简单的问题,短短一瞬间就能知道答案。我明知会是这样,可还是傻傻的问了。好在,我也不后悔多问这几句。
  我站了起来,大声喊如意,“去给朕找些药来止血。”我说着向如意摊开了手掌。血水汹涌的滴下来,弄脏了我面前的书案。
  如意惊叫一声,忙上来帮忙。冯嫣儿却在离我只有半步的地方呆站住,好像一下子不知道她该干什么。
  等到一堆人连同反应过来的冯嫣儿,围着我乱哄哄地包扎了我小小的伤口之后。连冯嫣儿也知道她今天又没有机会了。
  我疏远而淡漠的缩回我的椅子里,“淑妃跪安吧,朕累了。”那种曾经有过的感觉和氛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还指望她骗我时能有一点内疚,现在看来,她没有。
  冯嫣儿走后,如意为我拣起了一地的东西。重新收拾了御书房。我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忙忙碌碌。
  “如意,若是朕给你换个主子。宫中诸嫔妃,你最愿意跟着哪一个?”我突然问如意。
  如意一愣,抬了头大胆的看了我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都不愿意。”
  我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扎的白绫。
  “若把你关系摘星阁去……”
  “不去……”如意已经会在我面前表现一点点他的任性了。
  “为什么?”我问。
  “摘星阁里汉有奴婢可以站的地方。”
  我点点头,冯嫣儿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可站的地方。她眼里是没有人的。
  “那这宫中,除了朕和太后,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一回如意认真思考了一翻,“我最喜欢楚贤妃身边那个阿瓜。”
  这一回,我有了兴趣,探身在桌上问如意,“为什么会喜欢那个阿瓜?是因为这次南巡,一路上与她日久生情了吗?”我逗他。
  “才不是!”如意一下子窘态毕露,“那小丫头傻头傻脑的,好玩儿。”如意说话的语气好像他自己多大了似的,可他不自觉的咧了嘴,却暴露了他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
  我摇摇头,“阿瓜那不是傻,那才是真聪明。她的聪明就在于专注,一心一意。很多人都做不到。”
  是的,专心,对人对事,只要一心一意的去探究挖掘,我不信会没有结果。
  我没有再看那些乱七八遭的建章营的文牍。只静静的思考许久。又连发了几道旨出去,这才稍觉心安。
  再看看天色,早已经月上中天,计漏已过三刻。夜已经深了。
  “饿了。”我摸摸肚子。转头对如意说,“我们去楚贤妃那里找鸡蛋吃。”
  “楚贤妃今天住在鸣鸾殿了。”如意悄声告诉我。
  “没事。我去吃鸡蛋,不找楚贤妃。”
  如意好似没明白我的意思,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去点了灯笼。在我前面引路。“已经后半夜了,皇上当心霜滑。”他在前面提醒我。
  天气真的冷了,我裹了厚重的披风也仍然能感受到夜风的入骨。离下雪的日子不远了吧。
  阿南人不在长信宫,却让小太监为我们留了门。她知道我半夜里会饿,我的脾气又不愿意惊动宫中诸人。所以为我准备了吃的。还专门让阿瓜告诉我。
  我径直进了阿南的卧房,果然看到她在书案上放了一只大铜鼎。我让如意看看铜鼎里有什么好吃的。自己解脱了外面的披风搓着手坐到了碳炉边。
  如意把铜鼎里的东西呈给我看。阿南在铜鼎里给我留了几只煮熟的鸡蛋,几碟小菜,两块腐乳。都是精制干净的东西,很合我胃口。最绝的,她居然还为我放了一小壶桂花酒。此时我正需要这个,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只可惜阿南不在,她倒是认认真真的听命,今夜去同情李婉宁了。我知道李婉宁得伤寒的骗人勾当瞒不过这宫中的一干人精。到了明天早上,宫中又会起些波澜。可事已至此。我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尽最大可能,把这事的影响,压缩到最小。我就着小菜狼吞虎咽的吃鸡蛋时,心里还在想着该怎样让冯骥不能从此事是渔利。而阿南,明天会从李婉宁那里带给我什么样的信息呢?
 
 
第51章 阙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在吃光阿南留给我的所有鸡蛋之后,眼皮立刻沉重得睁不开了。
  阿南香喷喷的卧床就在旁边,昨天我甚至都没能好好的享用一下。此时带着醉意,也怀着对昨日未竟之事的遗憾。我想也没想,就往阿南的床上爬去。
  如意急忙赶过来,为我去了外面的衣裳。我连眼也不用睁舒舒服服的钻进了原来属于阿南的被窝里。我立刻就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想阿南的东西会不会下了毒。那种奇怪的释然,不知从何而来。许是只是醉中才有。
  我这一睡,睡得极深,连梦也没有一个。
  空气中潮湿的凉气扑打着我鼻尖,夹杂着茵蕴的香气。淡如深山中的兰花,结了露水,剔透着晶莹。我在这兰香中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有的只是黑暗。我还是刚刚入睡时的姿态,仰身躺着,好像一夜都没有翻过身。可我知道,周围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我的耳边有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与窗纸上的轻柔的沙沙声合在一起。还有那好闻的兰香,一丝丝馨入口鼻。
  我侧了头,看到了我身边那个小小的轮廓。
  我没有动,连我也有些奇怪,我看到阿南这小东西就这么坦然的睡在我身边时,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扑上去压住她,而是……我只想这么看着她。看着那个微微起伏的轮廓,听着那让人安心的呼吸,我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把前一天的重压全都放下了。我被许多人背叛,可我至少还有阿南。在我最后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至少还有她来给我一个化入泥土的归宿。
  守夜的太监大约从的我呼吸中,听出我已经醒了。有人淅淅索索的出去叫如意。
  不一时,如意进来,无声的为我点起了一只小油灯。
  我知道离上朝的时间应该也不远了。如意机灵,知道我不想打扰阿南的好梦。
  可我不想离开。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身边这个人的睡颜,看她微微翘起的睫毛,看她粉嫩的双颊,看她润泽的红唇。每一处都让我挪不开眼睛。阿南不知道我在看她,她睡得很美,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接受我,我夫复何求。这一瞬间,我竟是想,如果能一直看着阿南这恬然的脸,直到老去,该是多么奢侈的美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阿南畏惧发愁吧,不然为什么她总能比我镇定?
  如意放下他臂弯里带进来的一件灰鼠皮的披风,又退了出去,我听到外面铜盘响,这是为我准备洗脸水了。
  那披风的绒毛提醒了我,难怪我觉得鼻头吸入的空气有些湿冷,难怪我听到了窗纸的沙沙声。大肇景定二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来了。
  入冬了。不期而至的冬天,我的人头还在项上。
  我立刻注意到,阿南的两只胳膊还在被子外面。
  天冷,我怕她受凉,想把她的胳膊放进被窝里。可才触到她藕白的小臂,便发现她的手紧紧的把被面抓在手里。
  好一会儿,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小心的看了很久,只觉得阿南这个动作与她脸上那恬静的表情有些不相配。睡梦中她想抓住什么呢?
  我竟不舍得动她,也舍不得吻她。头一次觉得,对女人除了的欢好解怡之外,我还有了更多的期许。
  只要不是那块玉牌,不是那个可能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我什么都不在意。
  如意再进来时,我知道我得起床了。我万分不舍的离了床,轻量放轻了动作,生怕惊动了阿南。
  可阿南还是长睫毛一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我用笑容迎接阿南的苏醒。“天还没亮,再睡吧。”我说。
  阿南睁着大眼双手抓着被子,像只初醒的猫咪般迷茫。这是她自己的长信宫。只因有我在身边,她便不认得她的家了吗?
  我笑着转身去洗脸。
  “啊!皇上!”她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忙乱着自己穿衣服。
  我没有阻止她。知道她这些天跟着我一起受累,但既然已经醒了,起来也好。
  “昨天淑妃对皇上说了什么?”阿南问我时不绕弯子,“她是不是把李修仪和那个‘九’联系到了一起?”这只猫咪一旦醒来,就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她不等我回答,自己就接了下茬,“这事我昨晚也细细盘问过李修仪,我看她多半还是被人骗了。”
  阿瓜此时听到她主人说话的声音,赶紧进来,为她主人梳妆。小小的房间里便有些拥挤。
  “李修仪那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她认识的人有个不好。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唆使她帮助那人。至于是谁在后宫挑起这事,皇上且不用心急,我已经有线索追查。只要皇上想到,李修仪入宫这些年可从未曾出宫,便应该放心她不曾做出什么。”阿南小嘴不停,人已经在阿瓜手中转了几个圈,收拾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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