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老了，对了，我大爷爷说准备去帝都旅游一段时间，您老……”
孟怀玉接过这袋豆腐，笑眯眯地看着王阿婆，话语到此截住等着她的回答。
她不比风煦这个傻子，自家大爷爷打了这么久的光棍，难得有次晚年夕阳红黄昏恋，孟怀玉这个做孙女的不撮合那才是怪了。
王阿婆脸色微露羞赧，她不自在地拿了手帕掩唇一咳：“我正好也要去帝都，一川之前听说我想演戏，就给我介绍了一些路子，我正打算去帝都看看呢。你大爷爷……啐，反正也是顺道，到时候你就让他跟我一道走吧，我也好帮你看着他一点，那人啊年纪大了就爱犯糊涂，估计在火车上让人骗了也不知道呢……”
“您要去就好。”怀玉笑着举了举手机：“您也不用坐火车，我给你们订个机票，另外到那边酒店也给您二老安排好了，你们什么时候玩够了想回来再告诉我就好。”
王阿婆开始还不好意思，推辞了好一会儿，直到孟怀玉说这是为了感谢王阿婆帮着照顾自己“爱犯糊涂很容易被人骗”的大爷爷后，王阿婆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了。临走的时候，王阿婆还对着孟怀玉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看好孟大虎，认真的样子相当可爱。
“早上就做个豆腐肉饼吧？再来碗嫩豆腐羹，怎么样？”
被王阿婆这样一打端，孟怀玉的心情都变得轻快许多。她提着这袋还温热的豆腐，笑眯眯地同风煦商量着早餐的内容，不过奇怪的是，平时最重视早餐，一提到早餐食谱就要发表万字心得的风煦这会儿却沉默了。
他目光古怪地盯着怀玉脚边，然后缓缓上移，与怀玉满含笑意的眼睛对上，嘴唇动了动。
无声，但是怀玉却读懂了其中的意义。
“她在你脚边。”
孟怀玉的笑僵住了，提着这袋豆腐杵在原地再难动弹。
*
淡青色的天空清澈透明，阳光还没来得及从云后露出，夏日的清晨是每天最舒服的一段时间，猫狗们迈着灵巧的步伐走动在街角，老树枝头的麻雀扑棱着羽翅跳跃在青石板街道上寻觅着今日份食粮，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除了孟家酒楼的孟大厨，孟怀玉。
她坐在椅子上没敢乱走动，身边的风煦正蹲在地上，声音温和地在同跟前的空气对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没有吃早饭啊？”
小姑娘抿唇一笑，浅浅的酒窝又露了出来，“哥哥，我不吃早饭的。我就想吃孟大厨给我做的蛋糕。妈妈说的，整个城里就孟大厨做的东西最好吃，我马上要生日了，得把蛋糕带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吃。”
风煦听了心下一动，他指了指孟怀玉：“你要找的孟大厨，是这个姐姐吗？”
小女孩疑惑地歪过头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孟怀玉，喃喃道：“好像见过这个姐姐，可是我不认识她呀。我记得孟大厨是个大叔，有大胡子，胳膊很粗很粗，可以举起很大的一袋萝卜哦。”
风煦听了以后，压低声音把她的话复述给了孟怀玉，后者听完以后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风煦道：“你问问她，那个孟大厨除了大胡子胳膊粗，是不是还老爱在脖子上搭块白色毛巾？”
还没等风煦说完，小姑娘就双眼笑得弯弯，抢着回答：“对啊，就是那个孟大厨，我们一家来这儿吃过好多次了，妈妈最喜欢孟大厨做的红烧排骨啦。”
再从风煦那里听到答案后，孟怀玉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她欲言又止，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小姑娘说的孟大厨不是我，应该……是我爸爸。”
孟怀玉回楼上给她父亲打电话了，因为现在是陆齐山的老管家在帮着照料的缘由，所以要打电话找她爸爸倒也不难。不过孟怀玉问了几句，孟东海却对这个小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当年做主厨的时候招待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这两年被病魔侵蚀，记忆早就大不如从前，孟怀玉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而楼下的风煦这会儿正在和小姑娘聊天，或许因为本身就不是人类的原因，风煦对于鬼怪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倒也一点不怕，蹲在地上和小女孩面对面，很是友好。
“你怎么突然就想要孟大厨给你做蛋糕了？”
小女孩捏着自己的裙摆蹲在地上，和个小大人似的纠正风煦的话：“不是突然，是早就约好啦，明天就是我十二岁生日，我要来拿蛋糕的呀。上周吃饭的时候，孟大厨答应了要给我做个很漂亮的蛋糕，比隔壁小花的蛋糕还漂亮的那种。”
“怎么不去蛋糕店做蛋糕呢？”风煦有些八卦，拉着小女孩问个不停。
“因为蛋糕店在很远的地方，要坐一天车才能到呢，妈妈晕车，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孟大厨说他也会做，我就跟他约好了，让他来做啦。”小女孩眼睛亮亮的，苍白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而且孟大厨做的红烧排骨很好吃，妈妈很喜欢，我想一边吃红烧排骨一边吃蛋糕，这样妈妈开心，我也开心啦。”
“真是个乖孩子。”
风煦听得心中一软，虽然孩童的话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天真的她似乎是为了让母亲不为难，才没闹着要去蛋糕店的。于是他温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我？”
“我叫……我叫什么呢？”
小姑娘顿了顿，皱着眉思索了许久，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最后终于想到了，眨眨眼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我叫小鱼。”
“小鱼？这名字有点特别啊……”
风煦挠了挠头，喃喃自语。
这时候，打完电话正好下楼的孟怀玉也听到了他念叨的这句话，她不可置信地快步走过来，提高声音问道：“她说她叫小鱼？”
第41章 永远十二岁
夏日的阳光带着让人焦灼难耐的燥热, 哪怕将大门紧闭也能清晰听见门外鸣蝉嘶吼，空气中浮动着莫名的气息，分明是炎夏，孟怀玉却觉着自己的胳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冷得浑身颤抖。
小鱼这个名字对于孟怀玉来说并不陌生, 甚至是对于整个老街的人来说都耳熟。
毕竟当年的事……闹得不小。
“她回去了？”
“嗯, 我让她晚上来, 你能在晚上把蛋糕做好吗？”
风煦搬了张椅子挪到孟怀玉身边坐着, 这会儿她正倚在窗边发呆, 伸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木质窗框, 随着指尖动作, 阳光时而洒入半点，时而被窗户遮掩。
“可以，等会儿跟我去超市买黄油吧。烤箱好几天没用过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孟怀玉回着话，不过眸子依然空洞又茫然地望着前方, 向来迟钝的风煦现在也能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
“怀玉, 你怎么？那小姑娘你认识？”
“嗯, 那是……我小学那会儿的事了。”怀玉微微偏过头看向风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是我同学。”
付小鱼是怀玉的同学, 入学那年正值一场波及全国的传染病肆虐, 小朋友们都被家里捂得严严实实, 待着口罩来学校报到。
在被烧醋酸气灌满的教室里, 付小鱼失手弄撒了一瓶牛奶在新同桌孟怀玉的衣服上，开学第一天，怀玉整个人都是在醋酸味与奶腥味交杂中度过的。好在年纪不大的怀玉从小懂事，也没因此凶付小鱼，然而是那个白皮肤的小姑娘半是自责半是害怕地哭了一天。
等到付小鱼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眼睛红红地抽泣着，像极了一只小兔子。起先还以为被欺负了，等双方家长见面了弄清楚，才知道那个一脸无所谓的小姑娘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付小鱼一家很是惭愧，倒因此和来接怀玉的孟东海认识了，在得知他是城里有名的孟大厨后更是隔三差五就来照顾孟怀玉家的生意，乖巧的付小鱼也因此和孟怀玉玩到了一块儿，两个小丫头在老街上疯跑了不知多少回。
“我爸那会儿刚买的烤箱。”
孟怀玉咬着指头发愣，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鼻尖泛酸：“也是我跟小鱼说的，我爸会做蛋糕了，还告诉她，那蛋糕上有厚厚的，香香甜甜的奶油，还铺了好几个草莓。”
“那她怎么就……”风煦小心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付小鱼看着太小了，也就小学生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不知道。”孟怀玉摇摇头，抿唇叹气：“突然就失踪了，我记得她爸妈当时在全城到处找她，找了好两年，最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小鱼的消息了。”
她身边那张课桌一直空到小学毕业，再也没人来坐过了。
去买烤蛋糕的材料花不了多长时间，走路也就十多分钟便有家超市。孟怀玉顶着烈日走在前面低头想事情，这倒是委屈了大高个风煦，两条大长腿迈得细碎，小心翼翼跟在孟怀玉身后帮着撑太阳伞。
“走，我们去趟学校。”
“去学校干什么？”
“问问当年的班主任，看能不能联系到小鱼的父母！”
*
奔波了一下午，孟怀玉总算是在班主任那儿找到了付小鱼妈妈的电话号码，不过时隔十多年电话号码早就换了，好在班主任从厚厚的一叠通讯本上翻出了她家住址。
付小鱼家住在西城，当时那儿还是全城最新的楼盘，现在跟老城区差不多，也没落下来了，全然没了昔日的活力，就像是头顶的烈日似的，看着光鲜夺目，实际也是闷闷沉沉的没鲜活劲了。
孟怀玉留在店里做蛋糕没法走开，风煦这时候自告奋勇去西城打听这家人的消息。
风煦也算是一个人才，在老街上就挺会跟人搭讪，这菜来了没多久，整条街的老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什么的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平日里和大爷大妈们混迹在一起下象棋斗地主广场舞，无一不精。
这么会交际的人，估计还真比怀玉适合去找付小鱼的家人。
孟怀玉进了厨房，有些犯愁。
她差不多两年没做过蛋糕了，之前还是看部甜品师的电视剧一时心血来潮跟着学了学，时间久远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出美味的蛋糕了。
草莓奶油蛋糕其实非常基础，最难的地方倒是蛋糕胚的制作，戚风蛋糕要做得香软也是需要技巧的。
低脂面粉，细砂糖，水，鸡蛋，植物油，都准备好了，一番忙碌后孟怀玉满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这盆面糊，蓬松粘稠，光滑细腻，就像是丝带一样流畅美丽。孟怀玉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糊倒入模具中，然后放置入预热过的烤箱之中，第一阶段总算是勉强达成。
等到蛋糕烤好后，孟怀玉开始装点蛋糕，奶油被打得细腻柔软，匀匀地抹在蛋糕胚上。转动胚体的时候孟怀玉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父亲做的第一个蛋糕，也是在这里，远没有现在这样好用的烤箱和工具，可是他就是能用一双手将原本普通的蛋糕点缀得精致可爱。
要是当年小鱼能够吃到父亲做的草莓奶油蛋糕，她应该也会和自己一样对它印象深刻吧。
“怀玉，你爸爸真的会做蛋糕吗？”
“是啊，不信你去问他，我爸爸什么都会做的。”
“那我今天去你家问你爸爸，如果他会做的话，我今年的生日蛋糕让他做好不好？真的好想吃孟大厨做的草莓奶油蛋糕呀！”
一颗。
两颗。
孟怀玉小心翼翼地将去蒂的草莓放在奶油底座上，她其实也不知道做的这个蛋糕好不好吃，更不知道付小鱼能否吃到这个人间的蛋糕。
可是她很想将这个蛋糕做好，做得和爸爸一样好。
能够让付小鱼回想起当年的片段，两个女孩埋着头在课桌下小声讨论小鱼的生日该怎么过，那个蛋糕该如何装饰。
十二颗。
十二颗鲜红草莓。
永远十二岁的付小鱼。
第42章 阴阳之隔
孟怀玉坐在椅子上等待付小鱼出现，窗外暮光西斜, 没多时便将天边染成绮丽的玫瑰红。她姣好的侧脸被映得朦胧, 眸子随着门口的晃动轻眨了两下, 旋即略显期待又稍带紧张地盯着门口。
孟家酒楼的店门没关, 像是当年正常经营一般大开着, 只是门内只坐了怀玉一人, 靠近门边的那张小桌上摆了个小蛋糕, 上面歪斜着用鲜红果酱挤了小鱼的名字, 还有算不上好看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不过对于付小鱼来说，这个普通的小蛋糕却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她曾为了这个蛋糕在许多个睡梦中暗暗勾画它的模样，还想好了要分给哪些人一起吃，并郑重其事地在生日的前一天穿上最好的小裙子来拿她的小蛋糕。
“是给我的吗？”
付小鱼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看着那个草莓奶油蛋糕不由得欣喜非常。不过她心中仍有些犹豫羞怯, 小心翼翼地又提声问了一句：“姐姐，这个蛋糕是孟大厨给我做的吗”
没有人回答付小鱼的话，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安静坐在窗边, 似乎在看她又好像没有，托着下巴的样子有些走神。
她没有听到付小鱼的声音, 就像是付小鱼以往大声喊着快来人救她一样，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付小鱼脸上有些失望, 不过好在她早就习惯了这件事，并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有极少的两三人能看见自己, 听见自己。而眼前这个让她觉得熟悉的大姐姐并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那我开动啦。”
付小鱼眨了眨眼, 将手放在自己的白裙子上擦了擦, 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蛋糕顶端的小草莓。
“呀，能碰到诶。”原以为自己的手这次也会直接穿过蛋糕的付小鱼惊喜地欢笑出声，这个蛋糕她居然能够感觉到存在。
“怀玉果然没骗我，孟大厨真厉害呀……诶？怀玉……是谁呢？”
或许是因为孟怀玉做出的蛋糕灵气保存住的原因，此刻化为生魂的小鱼也能感觉到这蛋糕的存在，甚至还能像是活着一般吃这个蛋糕。当然，付小鱼所食只是蛋糕的灵气罢了。
灵气减少了。
孟怀玉精神一震，目光灼灼盯向桌上的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