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完全懂了霍知澜所说的“大家族”是指什么,霍知澜要回宫,算算日子,再过一年不到,他便会登基为皇,之后吕氏嫡女获封皇后,独霸后宫,这些是前世她与霍知澜的记忆和人生,可现在眼前这个霍知澜,还是那个霍知澜吗?
“你懂,你现在只是在故意气我,”霍知澜拧着眉,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哪怕这段情没有结局,他还是要让云香知道她并不是一厢情愿,“我对你的心意,如同你对我一样。”
你对我的心意怎么能同我对你的心意一样?我喜欢你,是想与你过一生一世的平凡日子,你呢,不过是落难时的一时消遣,等你重归高位之后,不还是要娶高门贵女,那个人可以是吕馥,也可以是吕氏任何一个女子!
云香有千般心思万句话语要说,可她不能说,最终只有说道:“你走吧。”
霍知澜看着她含泪的双眼,心中绞痛,却也只能忍痛放手,转身慢慢离去,将他心爱的小丫头留在这个世外桃源,而他该去往他的人间险恶。
“长生哥!”云香带着哭腔大喊一声,霍知澜的脚步倏然顿住,身后又传来云香的喊声,“你别走!”
你回头吧,回头当我一个人的长生哥,好不好?
霍知澜回头望她一眼,云香惊喜地往前,却见他依然决绝转身离去,云香站在原地,终于死心,他是霍知澜,是天下未来的主人,怎么会为了一个乡野女子停止他的征途霸业?他终究不是她的长生哥。
柴卫在院子的水缸里细致地将馒头洗净,咬上一口,味道还成,哎,幸好馒头洗洗还能吃,不然他要气死,长生那嘴硬心软的小子,云香眼泪一掉,他还走的成?柴卫嘿嘿一笑,就等着长生回来打脸。
“有人在吗?”院外有人高声叫门。
柴卫心中称奇,真是怪事,他这院门四十年来从未有人敲过,他捧着馒头,新奇地喊道:“谁啊?门没锁。”他这院门不用锁,没人敢随便进。
门被推开,外头站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身着黑底金云长衫,腰间佩着长刀,面带和善的笑容,“我来接云娘和云香回家。”
“接云娘和云香?”柴卫有些疑惑,云香不是说她家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其余都死光了吗?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子,穿着绸缎衣衫,看上去不像乡间村夫,而且哪有人来接家人,还带着把大刀。
柴卫独自生活了那么些年,处事与常人是有不同,但他绝对不是真像长生说的那样是个傻子。
又或者说,此人懒得伪装,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你等等,”柴卫迈着小碎步跑回院中的饭桌上,将馒头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对着门外的人说道,“你进来。”
他的语气真是古怪,不像请什么客人进屋,倒像是招猫逗狗,不过吕申已提前探听清楚,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头脑有些问题的,不疑有他地踏进屋内,一等他进屋,柴卫便拿起立在一旁的门栓,把门直接栓好。
动作完毕之后,他转身看着吕申道:“你是来找云娘她们麻烦的吗?”
吕申眉心一跳,这傻子村夫好敏锐的直觉,笑道:“我说了是来接她们回家的,怎么会是来找她们麻烦的呢?”
柴卫点点头,“原来是来找我麻烦的。”原地一跃而起,以吕申无法想象的出脚速度一脚踢在他的心口,吕申猝不及防受了这一脚,人直直地往后飞去,一直撞到墙上才停住,口中吐出汩汩的鲜血,晕了过去。
“你真讨厌,难道不知道这里已经是云娘她们的家了吗?”还要接她们回哪个家哦,柴卫很生气,上去又补了一脚,那一脚将吕申的腿直接踩断。
霍知澜出来时,便见柴卫蹲在一人旁啃馒头,地上一大滩血迹,柴卫见他来,邀功似的向他挥手,“长生,有坏人,我将他打伤了。”
黑底金云长衫,流火佩刀,这是吕氏族人,吕其深的眼线竟然来得这样快,他已非常小心,没想到还是暴露了身份,此地不能呆了,“通知云娘她们收拾包袱,我们现在就走。”
“为什么要走?”柴卫跳道,“我说过我们柴家这座宅子是镇山脉的,我得守着它。”
“守着它,你就没命了,”霍知澜切了一下那吕氏人的脉,还没死透,伸手直接利落地扭断了吕申的脖子,在柴卫惊讶的眼神下抹了抹手,“我去叫云香和她娘,你自己收拾东西。”
“如果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收拾好。”霍知澜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将柴卫吓得咕咚咽下一口口水,长生好凶,当然他原先就凶,只是现在更凶,凶得他都有些害怕。
霍知澜匆匆赶回云香母女俩住的院子,云香已收拾好了包袱,她原本也是想走,见霍知澜冲进来,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霍知澜却顾不上说什么解释的话,只急道:“快走。”
“你、你要带我走?”云香惊疑不定地问道。
来不及说那么多,霍知澜牵起云香的手,云娘也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见到院子中吕申的尸体时,母女两个俱是惊叫一声,交换了个眼神,这是吕家的人。
霍知澜以为她们是被死人吓到,忙说道:“这人是冲进来自己撞死的。”
柴卫捧着他的一包袱馒头听得目瞪口呆,长生可真是胡扯得太厉害了,傻子也不能信吧,没想到云香母女二人竟呐呐地点点头,像是信了,不再追问。
柴卫看得一头雾水,长生经常说他是傻子,可这里到底谁是傻子?
因认为抓两个女子应当易如反掌,所以吕申是一人进的村子,云香之后要安排吕氏嫡女的身份,寻她需要低调行事,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了船,送命于此。
见吕申迟迟不归,吕丁觉得有些奇怪,这么简单的一个差事,怎么吕申办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纰漏。
吕丁的个性相较吕申完全不同,吕申办事激进,吕丁则谨小慎微,是以他们二人经常一同办差,吕丁带上所有的属下探子,潜入村中,来到那个收留了云香母女的柴卫家的院子外,院子里寂静无声,吕丁伸手向前一指,一干人等直接跃入院中,吕丁一眼便瞧见了吕申的尸首。
“糟了!”吕丁怒道,“人跑了!快追!”话音未落,突然脚下一软,却见周围的人全都脚软倒在地上,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下的地面开始颤动!
云香四人刚出了村,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柴卫回头对着村里升腾起灰烟的地方哭道:“完了完了,山脉长起来了。”他就说他离了宅子,那山脉就压不住了。
霍知澜只当他是又犯傻,催促道:“快走。”
吕申与吕丁,一个因冒进而死,一个因谨慎而全军覆没,可见性子不是他们死的原因,而是今世注定他们今日会命丧于此。
霍知澜本想与他们三人分道扬镳,可他担心吕家的人抓不到他,会拿他们三人开刀,只能先与他们一道,等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他再离开,让他奇怪的是,云香似也不反对。
前世就是吕申抓的她,云香靠在树下瑟瑟发抖,吕其深终究还是找到她了,他还想将她抓入宫中吗?
“云香。”
“啊!”云香吓了一大跳,转头才发现是霍知澜,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霍知澜,于是转过头去,继续望着沉沉的夜色。
“你有什么打算?”霍知澜问道。
云香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找个地方与我娘安顿下来。”
霍知澜点点头。
“然后找个人嫁了。”
霍知澜点着的头僵住了。
第218章 皇后10
虽说心中已做好准备要放云香自由, 想她以后也一定会嫁人生子,可心里知道,与亲耳听到, 完全是两码事, 霍知澜被云香噎得难受,复又忍不住嘴贱道:“你脚太大,嫁不出去。”
先前云香只当他是长生,长生便是爱这样说些刺人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心意,云香已习惯了, 可眼前这人是霍知澜, 云香就觉得古怪极了, 霍知澜分明是个风度翩翩的真君子,哪会这样与人说话,可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霍知澜。
看着云香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神,霍知澜有些心虚,自从他向云香暗示表白心迹之后, 他总觉得云香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仗着他喜欢她, 就想欺负他?霍知澜可不会屈服, “我说的是真的。”
“你叫什么名字?”云香突然问道。
霍知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是皇长孙,名字在民间都是忌讳,她一个乡野女子应该从未听过,告诉她也无妨, “霍知澜。”
云香彻底死心,直接起身走到另一棵树下,背过身去,完全不理他。
看着她写满拒绝的背影,霍知澜心中烦闷不已,他现在实在太古怪了,想的与做的完全不同,心中想着自己与云香是不可能的,不要再去动什么妄念,不要与她说话,也不要看她,快刀断情丝,可他一看到云香,就忍不住想上前与她说话,想听她再甜甜地叫一声“长生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霍知澜心中暗道,现在决不能与云香再说一句话,再看她一眼。
“长生,”柴卫拿着一个馒头递给他,推推他的肩膀道,“去拿给云香吃。”
“你自己去。”霍知澜冷道,将手中的馒头还给柴卫。
柴卫挠挠头,“可跟云香闹别扭的也不是我呀。”
“滚。”霍知澜懒得理他,起身往林子里去了。
柴卫这才觉得长生回来了,对嘛,长生就是这样冷冰冰阴阳怪气的才让他觉得亲切,将馒头重新收回怀里,他就等着,等长生改变主意回来,长生会心软的,他了解他。
不消片刻,霍知澜重新从林子里出来,手上提着一只野鸡,扔给柴卫道:“吃些热的。”
“这是死的,不是热的。”柴卫愁眉苦脸地接过那野鸡。
“你不会请人去做?”霍知澜眯起双眼,一双桃花眼威慑力十足。
柴卫却像看不懂似的苦恼道:“荒郊野外的,请谁去做呢?”
霍知澜忍无可忍,飞起一脚,柴卫动作也十分敏捷,堪堪躲过,嘴上还在说着:“到底请谁呢?请谁呢?请谁呢?”
“云香!”霍知澜怒道。柴卫连忙扯着嗓子喊,“云香,长生叫你!”霍知澜对柴卫无可奈何又气又恨,心中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看云香的方向,柴卫的声音这样大,云香却坐的稳如磐石,动也不动一下。
霍知澜心中气闷,转身又往林子里去。
见两个孩子这样闹别扭,一旁休息的云娘也忍不住了,起身走到云香身边,轻声道:“云香,你跟长生这是怎么了?之前还不是好好的。”没想到那长生剃了胡子那样俊俏,与云香看起来更般配了。
“娘,”云香抱住云娘,终于能发泄心中的委屈,“长生他不是柴卫的儿子,他是柴卫捡回来的。”
云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这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可他是大家族出生,我们俩是不可能的。”云娘摸着云香头发的手僵住了,云香怎么会与她一样,陷入一段不可能的感情之中,这可是很危险的事,她忙对云香道:“阿香,若真是如此,你一定要尽早忘了他才好。”
“嗯。”云香闷在云娘怀里,眼中又掉下一滴泪来。
站在树顶的霍知澜听得分明,看得更清楚,那一滴泪像是落在他的心上,叫他的心湖泛起苦涩的涟漪,是啊,尽早忘了他才好。
云娘安慰了云香一会儿,被柴卫大呼小叫地唤去,等云娘走后,云香靠在树上,望着残缺的弦月,喃喃道:“叫我怎么忘得了。”
霍知澜心中一跳,又麻又疼,他像是被分割成两个人,一人理智地站在树上不肯现身,一人早已经跳下树去,抱着云香沉声道:“别忘了我。”身体里的两人虽想法不同,却一样的心如刀割,原来斩情丝这样疼,比他跳下崖时还要疼。
那一夜,霍知澜在树顶看了云香一夜,说什么不要再多看她一眼,都是放屁,分明是想再看她一眼,多看她一眼。
四人赶了三天的路,总算赶到一个繁华的小镇,霍知澜为了怕吕氏追踪,头上戴了个兜帽,柴卫说他这样反倒惹眼,应该换副装扮,云香与云娘也想变装一番,于是四人在一间客栈落脚,分开变装。
柴卫替霍知澜粘上胡子,边粘边嘿嘿笑道:“等粘好了胡子,云香就会又喜欢你啦。”
霍知澜的额头青筋迸起,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柴卫分析道,“你瞧,先前你说话怎么混账,云香都对你笑眯眯的,可自你那天剃了胡子,云香便看也不看你了,定是因为你剃了她喜欢的胡子,她生气了。”
霍知澜沉默了,有胡子时,他是长生,没胡子时,他是霍知澜,从某种意义上说,柴卫这个傻子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
重新粘回胡子的霍知澜有些紧张地等在云香屋门口,不知云香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脱口叫他一声“长生哥”?
哪怕只是假的,让他再做几天“长生哥”也好。
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土黄脸花麻子的姑娘,霍知澜一眼就认出是云香,云香抬头瞧见霍知澜的装扮,她愣了愣,眼睛一亮,复又在霍知澜期盼的眼神中熄灭,侧身走出门来,一句话也没同他说,对他简直可以说是视若无睹。
怎么能这样狠心?霍知澜捏着拳头暗道,女人绝情起来可真是比男人还干净利落,但他复又想到,那天皎洁的月光下,云香喃喃地说着“叫我怎么忘得了”的模样,心中又暗骂自己,云香哪会那样狠心,她都是硬装出来的。
云香与云娘说好去镇上逛逛,看看这个地方适不适合落脚,先前他们在村里落脚,这回她要反其道而行之,偏在人烟众多的镇上住下,应当能躲过一段时间。
这镇子比云香想象当中的还要繁华,云香还看到了许多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店铺,街上行走的女子们都打扮得十分精致,云香暗想,若是能在这里落脚,她可以做些胭脂来卖,前世在后宫太过寂寞,她便无聊做了些胭脂,倒是细腻轻薄,红若晚霞,可惜再美的胭脂,擦了也无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