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屠户这时才注意到萧景铎一直在,于是有些尴尬的说:“萧县丞,你怎么来了?”
方才这兄妹俩斗嘴时萧景铎就在旁边默默听着,现在他笑着做了个手势:“你们兄妹自便,不必顾忌我。”
冯娇气恼地瞪了兄长一样,道:“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了,方才让萧县丞见笑了。”
“哪里,你们兄妹二人感情融洽,这是好事。”萧景铎应了一句,就转入正题,“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些问题想向冯祥了解一下,不知现在可方便?”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冯祥伸开手臂,示意萧景铎往上位坐。萧景铎推辞了冯祥的意思,执意坐在客位上。
“萧县丞,阿兄,你们先坐着,我现在去给你们烧茶。”冯娇快声快语地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等冯娇出去后,萧景铎和冯屠户才说起此行目的。
“萧县丞,你今天怎么来了?若是早知道你要来,我今天下午就不出摊了。”
“是我冒昧了。”萧景铎也是临时决定来找冯屠户了解情况,他到来时冯屠户家里只有冯娇,他正和冯娇坐在正堂里说话,没想到冯屠户大吼了一声,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萧景铎觉得很好奇:“方才你为什么那样着急?”
“唉,此事说来话长。”冯屠户难得颓唐地叹了口气,“今年入夏的时候,太离教仙师前来挑选徒儿,家妹入选。我父母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娇娇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一旦跟随了仙师,那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自然不忍,于是就扣着娇娇,不让她去太离教。”
“太离教追随者众多,他们允许你这样扣人吗?”
“唉,仙师自然不允,好在我们冯家名声响,我这些年也存了些家底。我辗转托了许多人脉,可算保下了娇娇。”
“所以你方才见令妹不应声才那样着急,也就是说,太离教的人并没有就此放过你们?”
冯屠户又叹了口气,事关仙师和神教,他理应闭紧嘴一句话都不说,可是萧景铎反应实在很快,不过三言两语,都不消冯屠户说,萧景铎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萧县丞,这些事你听听也就罢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仙师有仙法,我们肉体凡胎,怎么能和仙术对抗?娇娇的事就当我们冯家倒霉,但有我这个兄长在一日,必不叫人欺辱了她去,萧县丞你前途正好,实在没必要掺和到我们冯家的这些事情里来。”
见冯屠户不再遮遮掩掩,终于说了实话,萧景铎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太离教号称自己是仙家传人,可是若真是如此,你也不会宁愿得罪半个县城的人,都不愿放自己妹妹离开。若是我没猜错,恐怕陈县令之女陈小姐,也在入选的名单里罢?”
萧景铎突然抬高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冯屠户:“现在,你还不肯说出选仙徒背后的真相吗?”
第66章 仙法
“你还不肯说吗?”
冯屠户陷入沉默,良久后, 他才张开口, 干涩地说:“仙人选徒, 我一个区区小民, 怎么能知道呢……”
“阿兄!”冯屠户话还没说完, 房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冯娇手里捧着一壶茶, 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他们狼狈为奸,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害得我们家还不够惨吗?你为什么还在替他们说话!”
“娇娇, 闭嘴!”冯屠户连忙站起, 一把拉过冯娇, 探出头在院子里四处探看。反复确定周围确实没有人后, 他才重重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怼着冯娇的额头说:“你啊,还是这样口无遮拦,万一被人听到了, 到时候还有谁能保住你?”
冯娇不服气:“他们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凭什么还不让我说?再说……”冯娇极快地瞥了萧景铎一眼, “再说, 萧县丞不是在这里吗……”
“不可无礼。”冯屠户拉过妹妹, 对萧景铎说,“我这妹妹被家里惯坏了, 说话不过脑子,萧县丞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萧县丞替我洗脱了杀人罪名, 我冯祥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我冯祥永远记着,若是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萧县丞的。”
“可是……”冯娇还想再说,却被冯屠户用眼神堵了回去。冯屠户威吓妹妹:“我们冯家历来最重恩情,你不许再说了,不能做恩将仇报之人。”
这兄妹俩争执时,萧景铎一直静静看着,等两人终于吵完了,萧景铎才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恩将仇报?你们怕将太离教的事情告知于我,会连累了我?”
冯屠户没说话,但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萧景铎忍不住笑了:“我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虽然不才,但是既然受皇命来晋江县赴任,便当得起一方父母官的职责。你们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吧,就算我不幸不敌,也不至于被他们带累。我在长安里,多少也有些人脉。”
冯娇听了之后喜出望外,就连冯屠户也试探地问:“真的?”
“真的。”
冯屠户立刻重重拍手:“这真是太好了!”他们这些老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晋江县,在他们眼里,县令就是最大的官,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清楚官场里的尊卑辈分到底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晋江县外的世界如何运作,但是冯屠户好歹知道,长安是最了不得的地方,皇帝皇后都在长安,而萧县丞竟然说他在京城里有人脉,这简直超脱了冯屠户的想象,他这时才有点相信,或许萧县丞真的可以解决县里的毒瘤——太离教。
“事情危急,我没有时间和你耗,现在,将太离教一事,细细从头道来。”
“这太离教,恐怕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在如今被称为神迹湖的地方,一个人叫齐陵的人受到仙人感化,羽化飞升。当然,这是太离教的说法,据目睹者的说,当时他们这些人正在湖边打渔,突然看到湖对面的林子里传来一股烟雾,那雾极浓,显然不是自然的湖雾,反而像是云一样快速滚动翻转,浓雾中隐隐还有霹雳声传来。打渔人非常好奇,循着烟雾到湖对岸一探究竟,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齐陵。打渔人问齐陵可曾看到方才的神迹,齐陵顿了一下,就承认方才的神迹是因他而来,他在湖边午睡,偶然受到仙人点化,学会了仙人的法术。
这件事情一下子就传遍了偏僻闭塞的晋江县,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去拜会齐陵,后来齐陵干脆创立了一个教会,称为太离教,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教内传授仙法。有了仙术这个噱头,太离教里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官府都被惊动了。陈县令本来不信,下令要逮捕齐陵。可是之后齐陵再一次当众召唤云雾,表演浮空术,这些神仙手段大大震慑了陈县令,也让其他教众更为信服。
有了这一次立威,齐陵和太离教的名声越来越响,好多豪绅人家最为狂热,大笔大笔地捐献善款,以求长生之术。没多久,齐陵以选徒之名,在民间挑选有慧根的少年少女,带在身边寻仙问道。百姓自然趋之若鹜,热切渴望自家的孩子能被选上。第一次选走的大部分都是少女,其中不乏街坊中出了名的美人。又过了几个月,太离教再一次选徒,这次挑选的少女更多更广。慢慢的,百姓也吃不消了,第一次选徒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第二次满怀希望,可是第三次第四次,好些人家就不愿意参选了。然而齐陵是仙师,怎么允许凡人忤逆他的决议,所以选徒照常举办,被选中的女子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时候,晋江县百姓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趋之若鹜转变成避之不及,尤其是人们发现,被孙家等富豪人家看重的女子,多半会出现在选徒的名单里,就算之后耗费钱财逃脱选徒,过不了多久也会莫名其妙地失踪。百姓并不是傻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看不出来太离教和孙家这等豪绅已经勾结在一起,在假借寻仙之名强行霸占良家女子。
“……虽然我们发现了这件事,可是已经太晚了,这时候太离教一呼百应,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哪能和太离教对抗?何况太离教的仙师还精通仙法,除了消财免灾,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啊!”冯屠户唉声叹气地说。
“他们这样猖狂,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报官?”冯屠户嗤笑,“最开始我们报官,陈县令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懒得插手,到了后来,他自己也成了太离教仙师的追随者,还有谁敢自寻死路?”
萧景铎也大概能猜到陈县令的心思,最开始挑选的是普通民女,这些和陈县令并没有关系,所以陈县令不曾插手;之后,太离教和豪绅的胃口越来越大,陈县令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料想这些人不敢招惹到他身上,所以依然不出手;到最后,当陈县令自己的女儿被这些人盯上时,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了。
太离教这个恶瘤,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就连凶名在外的冯家也被盯上,冯家不敢抗衡太离教,于是只好花钱打点,保住自家血脉。与冯家不同,陈县令毕竟是官身,他当时怒不可遏地拒绝了齐陵,并对着太离教众人大骂一通,之后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太离教。
然而陈县令并没有如愿地和太离教一刀两断。五月过去,陈词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选徒月份,所以人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毕竟太离教和本地乡绅即使再狂妄也终究是民,怎么敢和公然和陈县令叫板。然而七月的时候,在一个难得的晴天,陈词出门买东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事自然惹得陈县令大怒,他不断地派人手去外面搜寻,更甚至还强硬地搜了太离教的地方,然而县衙内外净是太离教的眼线,可想而知,陈县令的行动毫无结果。
为此陈县令大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每日靠醉酒来麻痹自己。
“我开始也当以为陈县令沉溺在丧女之痛里无法自拔,每天饮酒度日,天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可是八月份的时候,陈县令突然给我传来口信,说要和我商量选徒一事。”冯屠户说。
萧景铎若有所思:“所以,陈县令只是表面上概不理事,实际上却在偷偷查探失踪一事?”
“应该是这样,当时我被那些苍蝇烦的不行,所以陈县令一给我递了话,我就接下了。后来我和陈县令大致来往了几回,等相互摸清底细后,陈县令邀我夜半去县衙详商此事。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等我去了之后,陈县令已经死了。”
“许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罢……”萧景铎对此唯有叹息,“姑息养奸,莫过如是。”
冯屠户也陷入沉默,冯娇坐在冯屠户下首,忧心地叹了口气。
“萧县丞”,冯娇忍不住问了出来,“陈县令在晋江县待了许多年都没有办成此事,为此还搭入自己的一条命。萧县丞,你才刚来,会不会……”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景铎对冯娇点头笑了一下,“多谢,不会有事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待下去就要宵禁了。萧景铎起身告辞,冯家兄妹一直把人送到门外才止步。
萧景铎回到县衙时已经很晚了,好在南方天黑的完,此时还不至于全黑。听到声音,秋菊快步迎了出来:“郎君,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萧景铎含糊地唔了一声:“有些事,在外面耽误了。”
秋菊还在噼里啪啦地说话,萧景铎虽然端坐在屋内,但眼睛一直盯着烛火,显然并没有听秋菊说了些什么。
“秋菊?”
“啊?”
“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哪里比较隐蔽?”
“这我倒知道好几个地方。不过,大郎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景铎伸手去拨桌案上的烛火,不过三两下,火芯又重新亮了起来。烛光照在萧景铎脸上,竟有些喜怒莫辨。
“以前在国子监看过一本残卷,里面颇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原来不曾当真,现在突然有些好奇。”
秋菊听得似懂非懂,愣愣地点头:“啊,好,我这就去准备……”
秋菊不愧是常年厮混内宅的人,没过几天,就已经将周围的环境摸透了。正巧这日是萧景铎休沐,于是他以踏青为名,带着萧林等人出城游玩。
现在,名为“游玩”的几个人蹲在水塘边,看着萧景铎在火上熬糖。秋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郎君,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熬霜糖?”
他们此行套了一架马车,在车上藏了膏烛等物。等寻到合适地方后,萧景铎命人支起锅架,他自己则在锅上搅拌霜糖,让糖慢慢融化成糊状。
秋菊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郎君,熬糖我擅长,还是我来吧!”
萧景铎抬手止住她:“不必,这个很是危险,对火候要求极大,还是我自己来吧。”
秋菊虽然不知道熬糖能有什么危险,但是听萧景铎这样说,这还能了得,萧林立刻说道:“郎君,让我来吧。”
萧景铎不做理会,依然专注地搅拌着糊状的糖浆,他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对身后之人说:“把硝石拿来。”
惜棋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呈上萧景铎要求的东西。
萧景铎小心谨慎地将硝石混入糖浆之中,一边搅拌一边提醒:“都走远些,一会可能会爆炸。”
萧景铎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不对,他眼疾手快地将锅掀入水潭内,然后立即让众人散开。等水里平静了,萧景铎才说:“果然不容易。把锅捡出来,继续。”
萧景铎这人最是有毅力,只要他想做什么事,无论折腾多少次,总要做成才肯罢休。萧景铎不断调整火候和配比,炸锅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获得了一锅不曾炸毁的糖糊。
秋菊等人一直提着心这才放下,萧景铎手中动作不停,飞快地腾出一只手道:“木把。”
萧林立刻将削好的木把给他,萧景铎拿着木条在顶端糊了一层糖糊,然后插在水塘边,站起来说道:“都散开些。”
这回不消萧景铎说,这些人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了。秋菊和惜棋立刻往后退,就连萧林也往后让了两步。
萧景铎远远退开,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随意瞄了瞄就朝火把掷去。火折子精准地砸到火把顶端,裹了糖浆和硝石混合物的火把立刻被点燃,突突地冒出浓厚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