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康脸颊泛红,瞪了他一眼:“乱说啥呢。”
说来,他今年都一十有五了,也可以定亲了。
“还说不是,你瞧瞧你,”林丰指着他笑道。他们俩时常在一块儿干活,又是家中年长的两个男丁,关系自然走得近。
说来也多亏了他,林康这个二房长子原本在一个奉孝至极的生父和懦弱的母亲的翅膀下长大,原本的轨迹应如同他二妹妹林娟一般长成一副怯懦听话的模样,老实巴交,不敢反抗。
但偏偏林康打小就跟林丰一起做活计,林丰这人,是大房长子,又是林家长孙,为人不拘小节得很,十分随性,或许这也有林家老两口对他并没有多少慈爱的关系。
都说长子嫡孙,但在林家却是行不通的,在林丰前头有一个大师批了状元命的小叔,后头还有个主母命的姑姑,他虽是长孙却夹在这二人中间,并没有受到多少关注,好在还有一对对他妥帖周到的父母,而依着大房两口子的精明,早就不指望得到老两口的重视,更不会像林二一般教导子女。
在林丰潜移默化的引导下,林康对家里发生的事儿心里门清,却不跟他爹一般糊涂透顶。
“我才不想呢,大堂哥自己想雷家姑娘了,偏生拿我说事做啥?”一把拂开他的手,林康起身进了屋,问着玉叔媳妇:“婶儿,可还有啥事要做的?”
林大爷家跟他们家不同,大奶奶入土多年,大爷爷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三个儿子给抚养长大,从来没偏心哪个,这三位叔叔的情分却很好,对大爷爷更是孝敬,娶的媳妇也不是那起心眼小的,所以家中和睦,便是他们来了,也是客气得很。
林大媳妇唤玉婶儿,闻言麻利的摆摆手,“做得差不多了,这灶头的活计是我们女人家的事儿,你们就等着吃饭就行。”
林康摸了摸脑袋,憨憨的笑,“唉,那行。”
说完,他又坐回了林丰身边儿,林丰正同方才回房换了身衣裳的林正、林祥两个不知道说啥,几人脸色都带着笑,见他过来,林正还招了招手:“康哥快来。”
待他走近,林正拉了拉他,指着林丰道:“你不知道,这小子竟然在怀里揣了一支银片子,还是女人家带的钗子,你说说,他几时攒下的?”
这未婚男女之间,只要订下了亲事,相互之间赠送东西再是正常不过,旁人知道了也只打趣两句,说一声感情好罢了,林正和林祥两个原本见了也只是打趣他念念不忘那雷家姑娘,说道那姑娘运气好,寻了个疼惜她的好人家罢了,只转念一想,不对啊...
林丰这小子哪来的银钱?
二奶奶家谁这般大方会给银钱买这?
所以,林康来时,他们正在逼问这小子呢。
林康也很惊讶,诧异的看了过去,不过一瞬,他又憨憨的摸了摸脑袋,道:“想必是大堂哥以前节省下来的吧,就是可惜这钗子还没给送过去。”
听完,林正两兄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顾不得问林丰咋个攒下来的了,反正在这世道没乱之前,林丰兄弟两个就到处干着活计,只是林丰那小子有个精明的娘,而想起林康家中的情形,他们顿时心下一叹。
“你们几个皮小子,赶紧过来吃饭了。”里头玉婶儿吼了一嗓子,搭手的两个妯娌也麻利的把饭菜端上了桌。
“来了。”
正要进屋,林康眼尖儿的瞧着不远处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的林文,胳膊肘推了推林丰,朝他道:“大哥,你瞧瞧,那是不是六弟?”
林丰随意一瞥,而后皱起了眉:“是他。”
这大晌午的,小弟跑这儿来做啥?
林文虽只有十岁,但也是个半大小子了,在他们说话间就已经要到跟前儿了,整个人气踹嘘嘘的,“大哥二哥,快些回去,家里出大事了!”
林丰两个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抓住林文的胳膊。
“出啥事了?”
“家里还好吧?”
“嗤”林文被他们抓得痛呼了一声,还是一旁的林正兄弟眼尖,忙把他提了过来。
林文瘪了瘪嘴,心里有些委屈,不过想着家里这时的情形,还是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是镇上的殷家来人了,说是要退亲。”
殷家人已经来了好一会了,依然是上回来过的殷二爷、殷三爷,以及媒人良婆一干人等,严氏等人先前还以为殷家这是要下聘金呢,哪曾想殷家两位瞧着和气得很的老爷刚喝了茶,就满脸歉意的表示说这门亲事要再考虑考虑,但是为了表示歉意,上回下的聘礼他们也没那个脸收回去,就当是给林欣的赔礼。
那良婆则在一边儿解释,说是殷家夫人亲自去镇外的庙里上了香,请了大师合八字,谁知就是这里出了事儿。
大师断言这八字不合,若是强行配在一起,非死即伤,于他们殷家有害。
殷崇元是殷家的长孙,又是殷家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他的妻室不说要旺夫,但至少得不犯冲不是,否则娶进来就家门不幸,殷家又岂敢?
听完媒人的话,林老爷子和严氏脸就黑了。
林丰等人回去的时候,正听严氏压着脾性,好声好气的跟殷家两位老爷商量:“既然是八字有问题,不如请大师做场法事,只要不相冲不就得了?”
在严氏眼里,这八字不合也算不得大事,村里好些人都遇到过,只要舍得花银子,请了大师破了这不合就是,人不照样娶进了家门,也没见就出事了?
林康扶着门框,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那殷大郞还是听到了。
良婆子抬头询问着主事的殷二爷,只见殷二爷同殷三爷商量了下,还是否定了,“严婶子见谅,不是我们不肯请大师做法,实则是大师断了命,说他二人犯了冲,不能在同个屋檐下,否则我殷家将祸事到头,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不能拿我殷家家业来做赌注吧?”
这话合情合理。
放了任何人家家里,都不会为了个女子而断了祖产。
这女子既非倾城貌美,又非宁她不可,凭啥让人冒着破灭的危险做这事啊?既然只是定亲,又没交换更贴,又没下聘金,此时退了也对这姑娘没啥影响,何况他们还主动把聘礼给留下以做补偿,就是想舍点小财,大家不要伤了情分,以免以后见面难堪。
严氏可没想到这些,她只知道,这殷家如今就为了个子虚乌有的由头就想退亲,想都别想!不说退亲后他儿的名声,就是这村里如今谁不知道她姑娘要嫁去镇上享福了,若是退了,以后还不知道那些碎嘴的婆娘要胡说八道些啥呢。
“不成,退亲这事儿我不同意!”
严氏伏低做小了一会儿,这下见殷家人安了心要退亲,压着的火气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侧了脸同林老头道:“是吧老头子?”
林老头自然也是气的,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点。
两家并没有交换庚帖。
当初正是因为宋皇朝都垮了,那些衙门也就成了摆设,因此这换不换庚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都不能拿去衙门登记了不是?
倒不想,也正是因为这点,如今这庄婚事倒成了那口头约定一般,名不正,言不顺,殷家人就是翻脸不认人,他们也只能干看着,这没凭没证的,他们就是说破天那也不占理。
想到此,他按住要发火的严氏,扯了扯嘴角,打着商量:“这也不是真的破不了,不如换个大师试试?”
第16章 坦诚
“换?”
殷家两位老爷哭笑不得,还是殷二爷做主摆了摆手:“老爷子,这门亲原本我们殷家也是极为满意的,只是如今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们一时接受不了,但我们家先时也这般过,如今提出退亲也是兄长和嫂子三思过的,还请莫要为难我们才是。”
“正是如此,林姑娘品行样貌无一不是出众的,只是我们殷家福薄,迎不了这般好的姑娘,也是遗憾,只是两家要结亲却是再无可能了的。”殷三爷也接了话。
他们一人一句,字字说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只是这话再如何婉转,其中意思也很明白。
这亲退定了!
林老爷子颓然靠在椅上,目光浑浊得很:“真的就没可能了?”
在殷家两位老爷摇头叹息的目光下,林老爷子只得忍着心痛,故作大方的点了头:“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我老头子又岂会强行把女儿嫁过去,老婆子,清点下聘礼,给退回去。”说完这话,林老爷子一瞬像佝偻了一般,沉着脸不发一语的回了屋。
“啥,要退聘礼?”
严氏在后头不满的叫了起来。
林老头子已经关了门,严氏气得胸脯直发抖,见此,殷二爷忙道:“不用退不用退。”他朝殷三爷使了个眼色,殷三爷便心领神会的接口:“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们也告辞了,告辞告辞。”
说罢,不待林家人反应过来,殷家一行人迅速离去。
守在一边儿的几房人面面相觑。
这场退亲,从头到尾的,他们连句话都插不上,倒也不是插不上,几房当家的还是能说得上话,只是前头林欣把几位哥哥给得罪了,林大又整日的被小严氏给窜唆着把林欣这门亲事给换成他们柳丫头,这耳边风多吹两次,连林大都觉得若是跟殷家结亲的是林柳就更好了。
那妹妹再亲,她能亲过自个儿的亲闺女不成?
瞧瞧林欣上回说的那话,好像他们为了她好是推她入火坑似的,这样的亲事若叫火坑,给几个予他,早就笑开花了,哪能还死活闹着一口一个不嫁?
何况,这妹妹虽是亲的,但上头还有爹娘,不归他管,但若换成自个儿的闺女那就不同了,妹夫总归是平辈,但女婿可就是晚辈了,妹夫家中他插不去手,但女婿家他这个当岳父的可就能指指点点了。
是以,当殷家人和老两口闹起来时,林大因着心里头那些小心思没出声儿,而林睿只出来打了个照面便回房了,说是温书,剩下林二在一边干着急,央着林文去把林丰和林康兄弟叫回来,就是想着万一有个啥,他们人多势众的,殷家人还能占着便宜?
不是他吹,就殷家那两个老爷,他一手就能打一个。
只是林大和林三叔都没开口,林二又一向不善言辞,只得眼睁睁看着殷家人离开,嘴唇微张,朝着严氏,有心想问就这样算了吗?不过见严氏面色难看得很,那到口的话就不敢说出来了。
既然爹娘都同意了,他也没啥好说的。
这两日林秀总觉得她哥林康看她欲言又止的,像是有话要说一样。
今儿她准备进一趟深山里头捉两只野鸡给朱氏悄悄补补身子,她娘这两年过得辛苦,活计就没断过,又整日被严氏骂,精神头也不好,再不好生调养身子,等亏得太狠,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三妹。”
林秀正在上山的小道上,听见声儿她转过身,“大哥,你咋来了?”
林康追上她,见四处无人,脸上又浮现出林秀熟悉的那副欲言又止来,只是这回他没让林秀开口问,直接说了出来,“三妹妹,我,就上回殷家那事儿,小姑她被退了亲,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因为殷大郞听我说了小姑瞧不上他?”林秀替他说完。
林康点点头,又觉得眼前三妹妹说起这事儿实在太过平淡,就好像...好像...
林秀更是直接,回他:“没错,殷大郎定然是听见了,也不枉费我一番算计。”要不然当日在路上出了那事后,她又岂非劝说林康继续赶路?
就算她有前世的记忆,知道这方圆百里目前还算安稳,但驱使她前往镇上的更是为了借她之口让殷大郞察觉到。
殷大郞当然不可能听她几句话就退亲,只是心里已经有了疑惑,之后数日的时日足以让殷家人暗地里打探清楚,所以这才有了后头的事儿。
什么八字不合,不过是殷家人的托词罢了,至少,前世林欣可是嫁过去了的,只是殷家这托词说的倒是不错。
配在一起、非死即伤、于殷家有害?
可不就是前世殷家的下场!
“三妹妹你...”林康瞪圆了眼,一时只觉得眼前人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林秀已经卸下了以往的无害,脸上挂着讥讽,目光锐利,“小姑虽是长辈,但她向来不拿我们二房当一家人,那年我不过六岁,就得端着一盆水去伺候着我那个当小姐养的十六岁的姑姑,我记得那水不过因为我力气不够洒了些出来,她便恼了,挥手打翻了那一盆水,把我浇得浑身湿透,一双手被热水烫得通红,奶奶知道了却指着娘的鼻子骂,还说要卖了我,要不是娘在她门前磕破头到鲜血直流,只怕林家早就没我了,”顿了顿,她稍稍平复了下来,继续道:“这几年咱们过得啥日子大哥心里没数?林家待我母子几个如斯,我凭什么就不能坏了她一门亲事?”
她冷冷的笑了起来:“不过只是坏她一门亲事罢了,算便宜她了!”
林康哑然,心里头阵阵发疼。
他是男子,自然要比娘亲和姐妹几个的处境好一些,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妹妹们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那时他在做啥,咋就不知道护着娘和姐妹们呢?
“大哥不必自责,”林秀不在意的笑笑:“左右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可以自己护着自己了,他们再想着欺负我们却是不能了。”
“大哥知道你心头有怨,只是万事都得小心,再像上回一般冒险实在是..”上回路上的遭遇,林康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哪怕回村的路上,路旁躺的那人早已不见,他还是心慌得很。
林秀也不欲跟他争辩,只道:“大哥放心。”
林康这才点了点头,又朝她背后的篓子看过去,目光中带着诧异,“你还拿了柴刀?”他问道:“你拿它做啥,又重又笨的,远不如镰刀好使,你也省力气。”
刚说完,只见他一下想想到了啥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她。
倒不是他多想,只是经过了这一茬,对这个妹妹,他哪里敢轻视了去?
林秀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轻的答道:“我就在边儿上转转,要是能逮上只野鸡就更好了。”
“你要喜欢吃大哥去给你抓。”
“不用大哥,我是说你也忙得很,这山上我常去,路也熟悉,你放心吧,我就是上山碰碰运气。”她又不是真在深山周边打转,那外头哪有啥野鸡,就算有,那野鸡见了人影,还不跑得更快?上回她藏了一根人参,正好拿出来一起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