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呐呐的张着嘴,不知怎么解释,一旁的林四娘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岂止变了一点?
她这个三姐姐压根是从头到尾的变了个人。她们姐妹年纪相仿,原来三姐姐最是爱护于她,两人也最是亲近,三姐姐为人老实,她随意说上两句她便深信不疑,好糊弄得很。
林四娘蹙紧了眉,思索起来。
到底从何时开始,这个三姐姐就变了呢?
如今对着她,眉眼之间再没了以往的和蔼亲近,满眼都是极不耐烦,她到底咋招她了?
林四娘想不通,也没待她想通,白兰和林娟就一前一后的端着盘子进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些啥,两人神情都带着笑意,不善言辞如林娟,进来后第一句也是对白兰赞叹不已:“娘,你可不知道白兰妹妹好生厉害啊,做的菜又好看又香,跟朵花儿似的。”
白兰落后一步,脸颊泛红,“哪有娟姐姐说得这般好。”
朱氏和白婶儿相觑一笑,林康也跟着笑,林秀没好气的看了看他哥,拿胳膊肘捅了捅,小声儿凑近了去,“哥,你老实点。”
别人笑你跟着傻乐做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瞧着像登徒子啊!
“娟丫头这话说得不错,你妹妹这一手烧饭的本事可是顶顶好的。”外头,白当家推门而入,肩上还沾着点露水,朝他们走来。
“爹,”白易一见他就扑了过去,紧紧抱住白当家的腿。
“唉,”白当家捞起他在手中颠了颠,白易顿时欢呼起来,父子两个闹了两下,白婶儿瞪了一眼嗔道:“得了得了,瞧你们这黏糊的样,上桌吃饭吧。”
白当家听话的把儿子放下,改成了牵手。
村里人吃饭向来没啥规矩,一屋人又多是认识的,没那讲究,围着桌子就坐了上去,白兰把最中间那个盆子盖儿一揭,顿时,鸡汤浓郁的鲜香味儿就冒了出来,闻得让人食欲大增。
“好香,”林秀定睛一看,“白兰姐姐在里头加了蘑菇呢,怪道鲜得很。”这一蛊野鸡儿炖蘑菇,在战乱前,便是镇子里头都值当个几十文呢。
白兰道:“正好家里有前日去采的蘑菇,就一块炖上了,”她拿了林秀的碗替她盛了汤,努了努嘴,“你尝尝。”
“唉。”林秀朝她笑了笑,端了汤入口。
浅尝了两口后,她放了碗,恨不得竖起大拇指:“白兰姐姐这汤真好喝。”
比起上回子林家炖的那寡淡的汤,白兰炖这个满口浓郁,一口下去,嘴里全是鸡汤的鲜美味儿,这种汤头十足,才正适合这时日补补身子。
“我也要,我也要。”白易见她喝了,从浇着料的烧鱼身上移开,闹着让白兰也给他盛上。
“事儿多!”白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替他盛了汤。
林康被白当家给拉着说话,听着他们的动静儿,心里一动。
他也想要。
“对了康小子,你们这些日子还是少去些镇上。”白当家突然说了一句。
林康一愣,听着这话的意思脸色一下就白了:“可是,可是要打过来了?”
桌上的人都停了下来,只听白当家说道:“那倒也没,听你强子叔说珉郡已经守不住了,有个叫楚越的人贼他娘的厉害,险些活捉了八皇子,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愣头青,带着些杂牌军硬是敢跟朝廷的大军对着干,偏生凭着一股子劲还成功了。”
要知道,那八皇子封地可是有好几万大军的,居然说打就打了?
宋末贪腐甚多,官官相护,老百姓过得苦,这时候出现了楚越这样一个人,白当家有时都在私底下琢磨。
合着,这才是真龙天子吧?
否则,他咋能越打越勇,夺了前朝一半的江山走?
林秀不知道白当家在想啥,只是在听到楚越这个名字时神色恍惚了下。
圣开祖帝,世人皆知,姓楚名越。
在她的记忆里,楚帝占领珉郡时是来年三月,并非是这会儿,当时史官说的是前朝军士疏于懈怠,这天日又一日日冷了下来,珉郡的军士们不愿卖力气,以为圣朝的队伍也正受着冻呢,哪里知道圣朝队伍趁此打了过去,到次年三月才结束。
负责记录的史官在这场战役里写到。
我朝军士气盖山河,热血沸腾,岂会惧于一日寒冷。
足见骄傲。
想来,她都能玄而又玄的重活一世了,那楚帝又为何不能提前占了珉郡?
林康脸上担忧起来,“珉郡朝西可是咱们安郡。”
安郡比不得珉郡地大人多,更没有几万大军护着,打过来是迟早的事儿,对老百姓来说,其实谁当皇帝没差别,只要能让他们吃得饱饭就行,林康怕的就是一旦打起来,外头乌泱泱一群人进来,那还不乱起来啊?
“好好的你说这做啥?”白婶儿瞪了白当家一眼,让人吃个饭都清净不了,只又忙问他:“强子还好吧,外头都乱成啥样了,他咋还在外头跑,等他回来你让他安个家,只要娶了媳妇,他心里头有了惦记,哪里还敢这样?”
白当家顿时苦笑。
早些年他和强子一块儿进了军营,给分配到一个营帐里,一块儿上过战场杀过敌,所幸运气好都活了下来,后头年岁太平,朝廷便让他们卸甲归家了。
强子家没人,便随他安置在这林家村,后头他娶亲生子,倒是强子心头活泛,时不时往外跑赚些银钱,日子虽辛苦但赖不住强子乐意。
牛不喝水,他还能非按着头让他喝不成?
第22章 恩情
得了要打仗的消息,这顿饭吃得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白当家也没料到随口一说成了这样,讪讪的招呼起人:“来来,咱们继续吃。”
没人应。
白当家只得摸着鼻子,叹了一口气劝了起来,“这,你们莫多想了,珉郡向西虽是咱们安郡,但咱们北地穷,南边腾州富庶,这楚军就要算打,也不会选这穷乡僻壤啊。
”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不假,前十四皇子宋峥虽是最小的皇子,但到论封之时,没有母族可依的他就被挤到了这里。
安郡这个地方啥也没有,就山地多,粮食生产得少,堪堪只够每户嚼用,宋峥怜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困苦,接管封地后倒是免了他们不少税收,靠这点子惠泽,安郡的老百姓日子才好了点。
那楚军再是厉害,也得要粮草不是?
这些他们安郡都没有。
白当家一副可怜巴巴的,林秀先扯了扯嘴角,又点头应道:“白叔说得有理,咱们一穷二白的有啥怕遭人惦记的。”
破房屋、没铜板,除了人,恐怕没啥值钱的了?
何况那人也分三六九等,女子更甚,以容貌划分天下,绝色者,自然遭人惦记,但就她们这普普通通的样貌,好些人还不定瞧得上呢。
而楚家军,还真没瞅上这块儿地。
林康眉头夹着,听他们一人一句的说完,突然大口扒起了饭。
其实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就怕有人趁乱摸进来,心狠手辣的乱杀乱砍一通,他们一房又只他一个男丁,只怕是护不住娘和妹妹们。
白当家见他给面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康小子上道!”他指着白兰道,“闺女,去把你强子叔给我带回来的酒开一坛过来,我跟康小子好好喝一盅。”
白兰瞅了瞅她娘,见她没反对,“唉”了一声这才去了里屋。
“这丫头。”白当家小声儿的抱怨了两句。
好歹给他留点面儿啊!让人知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喝点酒还得看婆娘的脸色,那多丢人?
白婶儿含羞带怯的瞪了他一眼,朱氏几个在一旁都抿着嘴直笑,白易更是双手捧着嘴,笑声大得白当家恨不得捶他。
臭小子,简直找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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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郡桓城,原宋邸衙门里头,如今已被里里外外一圈儿的楚军给占了,衙门里头的房间被临时安置了一番,院坝的石桌上,在楚军中占着最高位分的几位将军正围着桌上的舆图指指点点。
在他们一众大块头中间,少年身子骨偏廋,更是矮了他们半个头,一个不注意,几乎就没人能注意到他,他一动不动,眉宇在舆图某处盯着。
时间一长,身边有人注意到了,偏了头过来。
“安郡?”
“这个地方...”
有古怪。
他们一众将领心知肚明,别看楚越瞧着小,但他的武力可是他们之中拔尖的,而且为人又正经谨慎,上回不过是与宋桓焦灼时带了一小队人马准备从侧处探探珉郡,却不料在西北方向被人偷袭,一小队人马无一活口,楚越失踪。
失了楚越这个首领,楚军人心涣散,若不是几位将士们镇压了下来,后头又有他们的探子在那安郡里发现了楚越留下的痕迹,只怕楚军已经散了。
不过...楚越打从回来后就对在安郡的事绝口不提。
“这处地方可是有何不对?”问话的是楚越右边一位高大的年轻男子,也是楚越的亲信,他的表哥周翰。
楚越摇摇头,嘴唇紧紧抿着:“并无。”
脑子里,那双干巴巴的小手又冒了出来,仿佛在提醒他,怎可能无事呢,他明明欠了一人三恩。
三份恩情。
楚越从小就是个正经人,用旁的人那话,就跟个小书呆一样。正经、严肃、一板一眼,他既然认定了欠下恩情,但棘手的是...
该如何还?
全然没想过,这人还没找到呢,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
周翰点头,“既然没有不妥,那下一步占这里你有何法子?”
楚越偏了偏头,露出清秀的侧脸,眼睑微微朝下。
腾州。
白家一蛊鸡汤和烧鱼被吃得干干净净,一桌人都吃得满嘴流油,肚子微鼓。饭后,林娟、林秀同白兰一块儿收拾了碗筷,朱氏则同白婶儿两个躲进了屋里不知道说了些啥,林四娘和白易被留在堂屋里烤火,见白当家的先喝了碗水,不大一会便招呼林康出门了。
林四娘微微有些出神,余光瞥向那扇关着的房门。
“四娘姐姐,你咋了?”白易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四娘不着痕迹的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没事。”
白易没察觉,眼珠转了转,凑过去小声儿道:“我们出去玩吧,给蚁蚁再搭两个窝?”他想着,若是有四娘姐姐跟他一块儿出门,要是被发现了,有外人在,他娘和啊姐肯定不会动手打他的。
“我不去。”林四娘一口就回绝了。
“啊,为啥啊。”
哪有啥为啥!
林四娘蹙着眉,想着她娘同白家婶子一贯交好,这会儿两人还关在屋头,跟别人她娘许是憋着,但在白婶儿面前,定然有啥说啥。
也不知全说了没。
她这个胞姐做事没啥顾忌,就跟那些泼妇一般,林四娘打心眼里是瞧不上的,觉得没点子派头,虽说是出了一口气,但名声可就没了,如今家里头不许外传了出去,但那纸哪里包得住火,婶子姐妹们这些个,个个都管得住嘴不成?
林四娘是不信的。
偏生她们还是同胞姐妹,她年纪还小,万一走漏了风声,受影响最大的可就是她了!以后......
林四娘咬着嘴角,若是有个万一,她哪里还能寻到好人家?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不成,如今倒专克她来了。
屋里,白婶儿轻轻拍着朱氏的臂膀,“行了行了,你现在能想通立起来还不晚呢,老林家那群乌龟王八蛋,全都不是个东西,我看你以后还心软不。”
苦口婆心的话往常她不知说了多少回,但云娘性子软,当时倒能应,只一回那林家被人一吼上两句,便软了,如今见她眉宇之间以往的软弱气性消了大半,白婶儿又是欣慰又忍不住刺她两句。
她要早点挺直了腰板,何苦让几个儿女跟着吃楞多苦?
朱氏啜泣了两声,抹着眼泪儿,脸颊还哭过的红晕,“他们要欺负我我也认了,可他们要欺负我闺女可不行。”
一听这话,白婶儿就瞪起了眼:“咋的,你还准备把自个儿送上去让人作践啊?”没好气的白了朱氏一眼,“你娘生养你一场合着就是看你给别人伏低做小,任人欺负啊?”她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醒她。
“我,我这不是就这一说。”朱氏呐呐的不敢看她。
她家秀丫头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她受委屈,否则还不闹得天翻地覆的,前两日那一出她现在想来还发憷呢。
白婶子哼了声:“但愿如此吧。”说完,她突然问道:“对了,你家娟丫头也十四了吧,你心里有底了没?”
这个底,说的便是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一说起这个,朱氏也愁得很,她摇了摇头,道:“桃娘,你接触的人多,你帮我挑挑看,要没有,等年节时我回娘家一趟麻烦我娘帮着寻一寻。”
这年月外头再乱,这终身大事也不能给耽搁了去。
白婶儿也不推辞,“行,左右不急,慢慢寻。”只是又想到她家那娟丫头的性子可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顿时就头疼起来。
“外头乱得很,这喜事也可劲往后推了,趁着还没订亲你好生改改她的性子才是。”她还记得,前年回村时,朱婶儿见着她就哭了一场,说是当年不该把云娘的性子养得那般软,倒受尽了磋磨,后悔不已......
可都这时候了,后悔又有啥用?
朱婶儿两口子脾性倒是好了一辈子,村中人提及他们也挑不出坏的,教出来的闺女脾性更是好,把他们身上的学了个十成十。
出嫁时叮嘱的那些要孝敬公婆、善待姑叔,亲近妯娌一做就差不多二十载,可结果如何,可得了别人一句好话?
她朱婶朱叔不止是看错了人,更看错了人心。
这世上有几个婆婆不是心狠手辣的?
娟丫头的性子不左过来,只怕下半辈子只得走她娘这条老路了。
白家里屋一关就是半个时辰,外头白兰拿了自个儿上回在山头采的野菊泡了水招待他们,“你们试试,这菊花前些时日刚晾晒好,今儿还是泡头一壶呢。”
村里人买不起茶,正好镇上药馆收这个,说是泡着喝对身子好,十里八乡的姑娘们便不时上山采了下来,晒干后存着,有人来还能当茶水待人,再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