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在屋里毫不避讳,房门外,伺候的小丫头目光闪了闪。
林秀及笄了,但整个人还是病泱泱的,林家随意安排了个小院,打发了两个老实巴交的下人伺候着就了事,也不管她,朱氏倒是有心但却无力,在前月里,林康提出说要回安郡老家,还让林秀跟朱氏随着他一块走,反正如今的林家里头也容不下他们母子几个,府上乌烟瘴气的,倒不如回去粗茶淡饭的图个清净。
“多谢大哥好意,只是咱们二房好不容易才过了些好日子,如今却要便宜了他人,妹妹是不愿的。”林秀见她回拒了林康,也不再急得跳脚了。因为这就是曾经的事,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她就是一个过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重现,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林康有些失望,他去找朱氏,却得了同样的答案,最后只能一个人离开了梁上,回了安郡老家。
他走后不久,林秀就拖着病泱泱的身子嫁人了。
成亲那一日,来贺喜的很多,林秀不想看拜堂那一幕,从章家出来,却在不远的街角见到了楚越。
他定定看着章府的方向,眼里的情绪她看不懂,但她听到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她。”
“陛下......”
楚越尽直说着:“若不是朕粗心大意了,她也不会被至亲之人下了药毁了身子骨,如今也不会因为朕,被送到了这里,朕,有愧于她。”
严二忙劝:“陛下,这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林家人的错,若不是他们是非不分,也不至于让林姑娘受此折辱,如今更是因为皇后,这才导致了林姑娘被她嫁入了章家这是非之地。”
章家不是个好人家,整个城里谁不知道章将军贪花好色,府上美妾美姬如云,为了争风吃醋,章府已经闹了好几回笑话了,把自己的胞姐送入这等人家,可见宫中那位皇后之狠毒。
他们也是才得了信儿,可是就算是早知道又如何,他们又有什么立场去管?
“不,这源头在朕的身上。”楚越摇摇头,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朕在想,若是当初不用这个法子,是不是也就没这么多事了,林家姑娘也许便能安平一生,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
“不会的。”林秀在他旁边说道。
她告诉他,就算没有楚越指了林家二房闺女做皇后这事,等她及笄了也会被严氏等人随意给挑上一户人卖了的,就跟她二姐一样,虽说嫁到章家是被迫的,但其实说来,在章家的日子跟在林府里头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受宠,但吃喝还是有的,这便也知足了。
只是对楚越说的这番话她还是很惊讶的。
无论是前次她亲口听闻楚越所属意的皇后人选其实是她,还是这次这番推心置腹的愧疚之情,都让她十分的意外。
其实统共说来,他们真正见面,在那一生当中都只有那一次。她以为,楚越早就忘了她这个人的。
画面又一转,这次,她到的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四周光秃秃的,只有一处比较凸出,她定睛一看,随即走了过去。
越走近,那一处便越是清晰。
那是一个墓。
墓碑已经有些年月了,上头刻下的印记都变得淡薄了起来,但她还是在上头找到了她的名字。
梦回前世,见到自己的墓,她无奈的笑笑。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倒是没有再惊讶了,只是想着,这也许离上次又是好多年了吧。
因为这时候的楚越已经步入了中年的模样。
他一身的气势还是没变,瞧着不易近人,慢慢走到墓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蹲下身理起了坟前的野草。
这回,林秀还是被惊住了,呆呆的好半晌没回过神儿。
楚越已经絮絮叨叨起来了:“朕初次见你,便见你跟个牛马似的一刻不得停闲,那时朕便想着,这就是朕的皇后吧,以后入了宫定然好生养着你,姑娘家,哪有如此操劳辛苦的。”
“后来,天意弄人,朕的皇后变了人,许是初时便定了你,朕一直觉得,后来的皇后都不是朕的原配妻室。”
“章家是个大泥潭,朕命人好生探过了,得知你过得还算顺遂,便想着如此平安一生也未尝不好,谁知还是害了你,让你早早便香消玉殒,成了他人彻底拔出,欲斩草除根的由头。你放心,林家捧上来的那位皇后如今也不是皇后了,她已经被朕给褫夺了封号,发配到冷宫了,相信也没几日好日子了,你们林家的那些人前两年日子还算熬得下去,如今却是不行了,变卖了家产,又回了这乡下地方......”
絮絮叨叨的,他说了很多很多。
坟前那一块儿地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楚越一点也没个皇帝的模样,随手拍了拍手上的泥,又说道:“总归,朕的一念,却是害了你,若是真有下辈子,朕一定补偿你。”
“娘娘,娘娘...”
耳边有人轻声呼唤着,林秀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眼前,是雨晴姐妹焦急的脸,她转过头,打量房里的一切。
很熟悉,是她的元宸宫。
那方才,她真是在梦里看到了前世的那些事么?
“娘娘,你怎么了?”
“奴婢这就叫御医过来。”
“不,”林秀沙哑着嗓音,制止了她们,微微笑了笑:“我没事,就是睡太久了,一时没回过神儿。”
可她却是在想,梦里看到的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129章 铁骑
有了那黄粱一梦后, 林秀的身子骨很快就大好了, 没过几日, 脸上就恢复了血色,又整日被汤汤水水的灌下去,反倒比生病前更胖了些。
朱氏早两日也回国舅府去了, 毕竟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儿媳妇,她虽然说得利落, 万事有儿子在家,但有长辈在也更放心才是,朱家老两口虽说都在, 但精力大不如前,跟白兰又隔了层,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娘娘,命妇们已经到了。”宫人来报。
月初时,因为在病中,林秀便免了命妇们的请安,这到月半了,趁着她已好转, 便准备亲自接见夫人们,免得她们以为她这个皇后定力太弱,整日缩在宫中悲伤春秋呢。
林秀点点头:“嗯, 这便去吧。”
说着, 带着宫人们,便去了一旁的偏殿, 还未至,便听里头隐隐的传来了说话声儿。
“陈夫人这衣裳做工可真是精致得很,我倒是没瞧得出来这是哪家的匠人做出来的,陈夫人可真是了不得...”
“可不是,往日里只道陈夫人爱往低调着去打扮,如今这一瞧,这从头到尾的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也不瞧瞧人家陈夫人可是素来稳重大方,不说这些旁枝末节,就是陈家里头,那不也是夫妻和睦,子孙孝顺么,唉我可是最羡慕陈夫人了,我家的小子们平日里最是闹腾得很,可让人头疼了,陈夫人,不如你给我们大伙说说是怎么教导后辈的吧?”
“是啊是啊,安夫人说得是,陈夫人就不吝赐教一番吧...”
“......”
门外,林秀忍不住失笑。
这哪里是赐教,这分明是在拍马屁啊。
早前梁上城的命妇们已徐国公夫人为首,都说树倒猢狲散,如今徐家倒了,附于他们的那些小叔猢狲们都散了去,便由陈国公夫人顶了上来。
果然这女人之间的道道也是深得很呐。
徐国公夫人在时,众人皆以她为首,她一倒,立马就有人踩着她出了头,再听这话里话外的,哪里还有徐夫人半个字?
“娘娘...”听她闷笑出声儿,有出宫伸着脑袋问了一声儿。
林秀顿时板正了脸,摇摇头:“没事,走吧。”
“是。”
“娘娘驾到。”门口,有宫人高唱了一声。
立时,先前那些说话声顿时停了下来,待他们一行入了偏殿,以陈夫人为首的这群命妇们皆半垂着眉眼,待她入座,恭恭敬敬的起了身施礼。
“皇后娘娘吉祥。”
“都坐吧。”林秀招呼她们。
“是。”
林秀看了看她们,这里在座的人,有大部分都是她熟悉的,也有小部分是后头补上来头一回见的,当然,还有一些已经见不到了。
“刘夫人、柳夫人、汪夫人几位本宫虽是第一回见,但你们几家对朝廷、对社稷之功本宫是知晓的,雨晴..”
雨晴往前一步:“娘娘。”
林秀道:“待会儿把腾州送来的贡品与几位夫人分一分,再给几位夫人拿几匹纱绸首饰。”
“是。”
而被点名的几位夫人在后头激动的站了起来,连连感激:“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这位娘娘果然如同传闻的那般好赏赐,她们也没料,皇后娘娘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她们这些小人物都能记得。
林秀朝她们笑笑,让她们入座。这才正经的开口:“诸位夫人自然也都是好的,本宫听闻,如今城里已没了那些招摇撞市、行车让道的歪风邪气,说明夫人们平日里谨言慎行,确实在真正的教导子孙,实乃我大圣之福。”
陈夫人等人忙道:“多亏了有娘娘教诲才是。”
刘、柳、汪夫人被安排在末位,听到此,脸皮一跳,忙轻声问着身边的夫人:“这是何意?”
那夫人知道这几个如今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有心卖她们个好,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娘娘说的这个便是由前徐国公家引发的,他家的夫人们出行招摇撞市,常常还让老百姓开道,动辄还呵斥推搡,被娘娘知道了给训斥了,拿这个告诫我们,夫人需得在后院里管好家、教导好子孙,不能学着前徐国公府那般。”
“原来如此。”几位夫人点点头,暗地里则警醒着自家决不能步这徐国公府的后尘。
照例说了会儿话后,林秀便放她们回去了。
这回除了三位新上任的三位夫人得了赏赐,还有其他七八位夫人得了赏,最后才是以陈夫人为首的其他人得了份薄礼。
这其中,三位夫人是初次拜见皇后被赏是应该的,后头的七八位夫人们得的赏赐被她们还多这就让陈夫人一等心理有些不舒坦了。
但再不舒坦又如何,都说雷霆雨露俱是皇恩,谁让她们这些家里没有随着陛下御驾亲征的人呢?
人一走,雨霞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娘娘,这是御膳房里方才熬好的,奴婢已经温热了,正好可入口。”
林秀闻着那味儿,胃里便翻腾得很,情不自禁的蹙起了眉心,对着一副不看她喝完不罢休的姐妹俩笑了笑,商量着:“要不这汤就算了,本宫近日身子已大有好转,都胖了几分了,这些就不必了吧。”
雨霞摇摇头:“娘娘,御医说过,这回娘娘生病虽说瞧着有惊无险的,但总归是又坏了以前的调养,只能重新补上了,再则,陛下临走前曾叮嘱我们姐妹,务必要好生照顾娘娘,若是陛下知道我们二人照顾不周,定然是雷霆之怒的。”
林秀想说这雷霆之怒哪有这么容易,楚越又不是个昏君,但触及到她认真的神色,到底不想为难人,接了汤药过来一口饮下,等把汤碗递了过去,趴伏在榻上,难受了好一会儿。
雨晴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想说要不就算了吧,但话在嘴里含糊着,到底没说出口。
倒是有宫人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色欢喜,双手还捧着一封书信站在几步开外,“娘娘,是陛下派人送来的书信到了。”
“什么?”林秀顿时抬头:“在哪儿?”
宫人把书信往前一递,不等她开口,雨晴已经上前接了书信过来放在她跟前儿。
林秀取出信,里头,是楚越的亲笔书信。
他只写了寥寥几笔,告知她目前一切顺利,将士们都气势薄薄,粮草也早早归置妥当,如今只待与原族开战了。
“娘娘,怎么了?”一直关注她的雨晴见她蹙眉,问着。
林秀摇摇头,把信收好,回了句:“没什么。”
她想着楚越在信中说的,又吩咐下去:“让两位辅佐大臣近些日子除了处置朝中大小事务,也要注意各地的情形,以免有外族人浑水摸鱼,企图煽动老百姓,制造事端混乱。”
既然她身在后方什么也做不了,那便替他看管好这太平盛世吧。
“是,奴婢这就去。”
林秀带着宫人们出了偏殿,抬头便是这宫墙里头的红墙黄瓦,微熏暖和的光照在金黄的瓦片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端的是雄伟壮丽,这样的盛景代表着的也是世间独一份的权势,莫怪有无数的姑娘想进这里,但她在这金碧辉煌的宫里走着,却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娘娘,天气正好,不如去御花园里喂喂鱼..”
“是啊娘娘,这个时候,芙蓉、桂花、秋海棠等各色花卉都开了,御花园里满是馨香,正适合赏花呢。”
身后两个小丫头见她兴致不高,连忙提议着。
林秀倒没拂她们的意,甫一入御花园,铺天盖地而来的各色艳丽的花便跃入眼帘,香气四溢,一下冲淡了她心里头那淡淡的愁绪。
宫人们察言观色,立马撒腿把这事儿捅到了雨晴姐妹那儿去了。
须臾,姐妹俩便带着鱼食等过来,在湖上亭的亭台中铺了上等的绸缎,摆上了一桌瓜果点心,一边儿让宫人撒着鱼食,一边儿使出浑身解数逗着人笑。
次日,林秀在元宸宫里招待了进宫的林娟。她先抱了殷娇娇在怀里掂了掂,捏了捏她的小胖脸:“又重了。”
殷娇娇人小爱美,一听这话扭头就找她娘,吚吚呜呜的告着状。
林娟捂着嘴偷笑,一边说着:“不能说她胖、重,得说她乖巧美丽,不然得闹小脾气呢。”
林秀有些惊讶,果然,殷娇娇不理人了,双手背在身后,圆脸还嘟着,瞧得她新奇不已:“娇娇才多大啊,就知道说她胖不好了?”
人小成精儿,衬得她这么大只怕是个傻子似的。
“还不是怪她爹,”林娟没好气的嗔道:“他一下了衙就逗人,整日在娇娇跟前儿说她胖,说她重,听多了可不得知道了。”
表面儿上责怪,但话里话外的林秀可没听到半点不满,她打趣的看了林娟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如今家里没了个挑事儿的,只怕二姐你心里不定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