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面无表情，紫色的眼睛里不辨喜怒。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板上的女人，沉思良久，才半合上眼微微一笑，弯下腰：“谁都会有失误的时候，你失败一次也很正常。后面交给我，你去准备吧。”
伊迪丝抖了抖身体，犹疑着被塞恩扶起来。
半晌她确定真的没有惩罚后，不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更加愧疚。
塞恩大人这样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让她更加难受：“塞恩大人……”
一根手指按在伊迪丝的唇上，让她颤抖了几分。
塞恩嘘了一声，微笑：“不用说了。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完成。”
“……是。”
伊迪丝慢慢站起身，微微抱着肩往外走去，塞恩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脸上笑容又淡了下去。
卷轴真的被带走了，这一点有些出乎他意料。
巴洛没有死，也在意料之外。
好在，都是可以挽回的。
想到这里，塞恩打开窗，让屋里的血腥味散了出去。
巴洛脚步一停，跟在他身后的辛格不得不跟着停下来：“走啊？”
巴洛转过身，咽下嘴里的血腥，假笑：“走？你想往哪走？”
一个更为瘦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药剂师身后。
辛格点点头，手指在宽大袖子的掩盖下蜷缩成拳：“看来你真的不打算要卷轴了啊。”
巴洛冷笑：“卷轴不就在你身上吗？”
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放在辛格身上依旧适用。
而这时候，他身后的那个人已经扑了上来，匕首顶住他的后腰：“别动！”
天上乌云被风吹动往旁边飘开，月亮再次洒落清辉，照亮辛格背后人的脸。
如果乔乔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是以前安西城的小骗子查理斯。
“老师。”查理斯看向巴洛，“我已经制住他了！”
空气安静一瞬。
两人同时出手！
巴洛快了一步，一把抓住辛格探出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辛格苍白的额头上溢出冷汗，暗绿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狼一样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
查理斯都有点被吓傻了。
这时候，巴洛才不紧不慢伸出手，掰开辛格软绵绵垂下的拳头，把这人掌心的黄色粉末展示给经验尚且不足的弟子看：“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掉以轻心。”
查理斯惊出一身冷汗，乖乖低下头听训认错。
巴洛并没有多说，松开辛格手掌任由那些黄色的粉末飘落，想想觉得不安全——
“咔嚓”一声，辛格这次表情都有点狰狞了，额头上的冷汗更多更大，因为巴洛把他另一只手也折了。
心狠手辣的刺客还在微笑，那笑容落在辛格眼中怎么看怎么挑衅讥讽：“不好意思，毕竟你作为药剂师小手段实在太多了。”
输人不输阵。
辛格不甘示弱，也跟着笑：“哦，所以你才会中招吗？”
刺客淡金色的眼睛瞬间冷了下去。
不等辛格继续趁胜追击嘲笑他，巴洛就直接手握成拳往前一送！
“唔！”辛格闷哼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查理斯很少看见老师这么生气，把他都吓得战战兢兢。
好在巴洛根本没理他，蹲下身在昏迷的药剂师身上搜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一处暗袋里发现了那个灰黑色的卷轴。
就在巴洛将卷轴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一时间连他捂着嘴的手缝里都溢出鲜红的液体。
“老师！”查理斯回过神跑过来要扶住他，却被他反手揪住衣领。
巴洛手上的鲜血连同着内脏碎块一起涂在了查理斯衣服上，少年却顾不上这些，用力撑起巴洛软下的身体，带着哭腔喊：“老师！”
巴洛靠着他，喘息了一会儿，闭上眼，强压下眩晕和无力，将手中的卷轴塞给查理斯：“尽快……把这个送给她。”
“老师……”查理斯呆住。巴洛在他心中，一直强大无敌，无所不能，年轻的刺客学徒何时看见老师虚弱成这个样子。
“别嚎了。”巴洛被弟子嚎得耳膜疼，“谁都会死。说不定你下次咳咳咳咳就挂在任务里呢。”
查理斯抿着嘴，眼圈发红地望着巴洛。
后者被他盯得终于起了一点怜悯心，想起自己以前看自己的师父死在自己面前也是这么难受，遂叹息一声。
只是叹息到一半，又被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呛住。
杀人杀多了，对死亡都有了经验。
至少巴洛现在就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他恐怕……
巴洛看向倒在地上的红发药剂师，冷笑一声，强忍剧痛聚集起魔力。
淡绿色的光晕出现在他的指尖，巴洛伸出手，示意查理斯扶着自己。
就算这样，途中还是脱了力，脚一软跪在地上。
那只聚拢着德鲁伊魔力的手指，艰难地从地面泥土里抬起来，按在了药剂师手臂上。
巴洛能感觉到，那些皆有先前的匕首刀尖送进人体的种子，在魔力的催动下，开始生根发芽，迅速扩张。
他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拖个垫背的。
喉咙里的血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呼吸，原来走向死亡是这个样子……
巴洛被查理斯平放在地上，面朝天空，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依旧不为所动地高悬于头顶，清冷又温柔的月光好像从未改变，就像她一样。
男人胸口的起伏越来越用力，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这是生命本能的自我拯救，却终究挣不过那不断从口鼻中涌出的鲜血。
查理斯早已泪流满面，巴洛或许心狠手辣，或许狡诈无情，但在收查理斯为徒后，是真心实意在教导这名少年。
在查理斯心中，除了他的母亲，只有老师对他最好。
而现在，强大的老师正躺在地上，痛苦喘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他，他还能做一件事。
眼见着巴洛脸上痛楚越盛，眼神却又越来越清明，查理斯微微颤抖着举起手中的短刀。
他确信巴洛看见了自己的动作，因为老师的眼中闪过一抹激赏。
灰发青年冲查理斯微微点头，嘴巴和鼻子里的鲜血成股地冒出，甚至连眼眶里也开始渗血。
查理斯的心脏狠狠抖动了一下，闭上眼，咬着牙，用力刺下手。
……
早上起来之后，乔乔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焦虑连最迟钝的莫里森都察觉出来，安慰她：“没事队长。光明神会和贵族们干架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乔乔摇摇头。
她既想说自己不是因为这件事心烦，也不认为跟她们无关。
如果塞恩的目的真的是搅得天下大乱，很明显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雪上加霜的是，早饭过后，世界意志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嚷嚷着：“圣女跳楼了圣女跳楼了！”
乔乔眉心一跳，刷地站起身：“什么？！”
世界意志激动得一边比划一边说：“说是不堪受辱，要用自己的死亡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神圣骑士团已经一路打到王宫那边去了！”
之前贵族那边指控圣女私生活不检点，和多名贵族包括红衣主教有染，甚至跟大王子的死有关，现在圣女直接自杀正名，将神圣骑士团的怒火彻底点燃。
隶属于光明神会的神圣骑士们尽管总人数不多，但各个能打能守甚至还能奶，事发又突然，竟然真的让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王宫大门前，正要求新国王约书亚交出那些逼死圣女的罪人。
“天下大乱啊。”世界意志摇头晃脑，感慨不已，瞅到乔乔脸色不好，才收敛一点，一本正经问她：“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帮那边比较好？”
哪边都有问题……
但是放任下去，整个帝国真的要彻底分崩离析了。
难道自己的心烦就是源自这里吗？
乔乔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这时候，一名法官匆匆从外面进来：“大人，外面有个少年想要见你。”
他是对乔乔说的。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找我？”
“是的，他说他是受人所托来送一个东西的。”
卷轴！
乔乔连忙站起身：“我这就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巴洛和辛格的死亡从这篇开头就定了下来，稍微有区别的只是他们的死的方式
所以我很早就说过，谨慎买股……有的股会抱憾终身
第88章
乔乔看见查理斯时, 后者正白着一张脸坐在会客室里，手指神经质地不断揪起抚平粗布衬衫的袖子。
听见门响, 少年一下站起身，对上乔乔错愕的脸孔：“……查理斯？”
乔乔没想到会是安西城的那个小骗子。
他跟巴洛……
“你跟巴洛是什么关系？”
查理斯张了张嘴，神情一下黯淡下去：“他是我老师。”
见他如此反应, 乔乔心中那点不安进一步扩大：“巴洛他呢？”
他肯定受伤不清，不然不可能派徒弟来。
亦或者往好的方向想, 只是因为巴洛不愿再看见自己？
乔乔希望是后者。
可惜，查理斯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期望：“老师他……他已经去世了。”
乔乔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她就算心里再有不安, 也从未想过巴洛会死。她以为他顶多只是受伤。
他怎么会死呢……
他明明那么厉害，明明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
乔乔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让她手脚发凉。
她想起来了, 前天夜里巴洛向她保证时，并没有说过他会活着回来，他只是说会把卷轴送给她。
至于是由什么人, 以何种形式，他故意没提。
他早就知道他会死……还故意瞒着乔乔。
而她，还真的没有发现……
她怎么这么蠢！
对面查理斯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卷轴, 递给乔乔：“这是老师叮嘱我一定要交给您的。”
乔乔望着那个卷轴, 没接。
查理斯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老师让我转告您, 别让他白白死了。”少年哽咽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压下眼泪，继续道：“他还说, 人都是会死的。他的死跟您没关系。”
“没关系……”乔乔重复着这个词，很想冷笑，却还是木着脸，“怎么可能没关系。”
“这是真的。”查理斯打断她，“老师在逃出神会的时候就中了毒，只是是慢性的，昨天才……”
慢性毒，还是能让巴洛中招的毒药。
如果说现在的光明神会里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辛格。”
乔乔的声音冰冷无比。
查理斯冷笑起来：“不用您为老师报仇了。他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药剂师。”
“……”
“老师最后的遗愿就是把这个卷轴交给你。”查理斯见乔乔一直站着没动，干脆自己走过来塞进乔乔手里，“做完这件事，我也打算离开王城。塞恩大主教不会放过这只卷轴的，老师死了，下一个一定会追查到我。”
少年猛地握紧拳头，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我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杀了他替老师报仇！”
乔乔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卷轴，垂着头：“不用你动手，我也会。”
查理斯却轻蔑地望了她一眼：“你们只会缩在真理法庭。”
一句话让乔乔一下涨红了脸，却没法反驳。
是啊，他们一直呆在真理法庭，既不出去阻止神圣骑士团进攻王宫，也没有帮助约书亚压下贵族。他们只是讨论……做一些无用的讨论，讨论如何在贵族和神会两败俱伤时再做行动，讨论要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时空警察……
等乔乔回过神来的时候，查理斯已经离开了。
她呆呆盯着手心里的卷轴，直到会议室的门被重新打开。
“傻丫头，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呢？”克劳德撑在门框上笑问，一眼看见乔乔手上的卷轴，挑了挑眉，“还真把卷轴给你送来了啊。那小子呢？”
“他已经走了。”乔乔声音低落，“是他师父把卷轴偷出来的。巴洛……那个少年的师父已经死了。”
克劳德“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行了，既然卷轴到手就不用担心光明神会那边。我跟小江推算了一下，时空警察的速度比预计快了不少，大概这一段时间就要抵达这个世界，你做好心理准备。”
“……父亲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让世界意志先拦下一部分时空警察，分开击破。”克劳德见乔乔表情不太好，还以为她在害怕，笑了一声，“别怕。我的船队已经等候在时空海里，到时候就算打不过我们还能跑呢。”
乔乔抬起眼：“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什么意思？”克劳德一愣。
乔乔咬住下唇：“我……就这样看着王城里的动乱越扩越大吗？”
克劳德的眼神诡异起来：“你还在担心那个塞恩大主教的事啊。其实很好办，灭掉某一方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