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不紧不慢地叙说，嘴角的弧度越发柔和。
乔乔咬了咬下唇：“作为一个种族，如果想要发展，夺取其他种族的利益是必然的。”
塞恩没有否定这一点，但他随后便反问：“那么那些被人类夺走了生存空间，占领了生存资源，甚至自己沦为人族奴|隶的种族呢？他们何尝不是无辜的？不，应该说在人类出现之前，各大种族和平地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几千年，反倒是人类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之后，他们灭亡了。因为，人类不允许其他种族和自己分享这个世界，只有人类，不允许。”
“……”
“当然了，作为人类来说，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乔乔小姐你现在也不是人类了吧，如果您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的话，您觉得这些贪婪又自私的人族会放任你自由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乔乔被头发遮住的耳朵，轻声道，“在第一纪元末尾，可是有过精灵被人族囚禁成为人类贵族奴|隶的历史。”
乔乔稳了稳心神，提醒自己别被他带偏了：“但那些只是少数。第一纪元里，和精灵成为挚友的人类不在少数。”
塞恩发出一声笑，那笑声听上去就像一个长辈对不懂事的孩子般充满包容和宠溺：“那是在人类还处于弱势的情况。当人类占据主导地位……这么说吧，最后一头巨龙兰瑞莎在幼龙期可是曾被人族整整囚禁了两年，拿着巨龙锁链的人正是那位第一神官。据记载，神官大人可是一手主导实验开发了龙血魔法这一已经失传的一类魔法，而之所以他能创造出龙血魔法这一派系，正是多亏了巨龙兰瑞莎的血液。人类的欲望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永远奢望着那些他们暂时得不到的东西，为了得到那些东西，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乔乔：“……您说这么多把人类贬低得如同恶魔，可您自己不也是人类吗？”
她的本意是想说，人类固然有很多缺点，可同时，人性中也有善良的一面。光明和黑暗共存，这才是一个人的本质。之所以拿塞恩本人出来举例，乔乔就是想说明，你自己也是人，应该有这个感觉。
结果，塞恩一句话截断了她的话，就把这个话题终结了：
“是啊，我也是人类，所以我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到人类有多么不堪。”
“……”
“我是人，所以充满了罪孽。”塞恩的神情越发温柔怜悯，“无论是光明神会，还是神明大人都无法洗净我的罪。更不要说，所谓的神明大人也只是人类制造出来哄骗同族的统治手段而已。修跟你说过吗，我们曾经发现神迹是伪装的事。”
“……说过。”
塞恩又笑了一声：“修跟我不同，他进入神会时还怀抱希望，所以得知神会的真相后才会接受不了选择退出。而我，我早就知道了啊。所谓的虚假神迹，也只不过是让这个认知得到再一次肯定而已。”
“你知道神会的圣子们是怎么选择的吗？神会会在特定年份里寻找特定出生日期时辰的孩子，不管他们的出身家庭背景亦或者是性别，只要符合对应的出生时期就会被认为是被神明祝福的孩子。”塞恩紫色的瞳孔倒映着乔乔的身影，他注视着她，却似乎是在看向遥远的过去，“我的母亲想办法得知了我那一年圣子应该拥有的出生日期，于是，我就成了圣子。”
“不是我被神明选择，而是我选择了神明啊。”塞恩侧过头，微笑着半合上眼，“从我进入神会开始，就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我成为大主教被那些信徒称颂为‘最接近神的人’时，这一切的虚假可笑达到了顶点。”
“既然连光明神会都称不上‘光明’，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希望所在呢。”
第90章
塞恩说完后,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乔乔不知道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她能从他说的这大段大段的话里感受到他扭曲的思想。不用说, 这种扭曲是由他经历的日子所造成的。
塞恩说完这些话，睁开眼继续望向窗外，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散去。那点弧度经过日积月累, 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甚至不用刻意伪装, 就长久地挂在脸上。
所谓的面具带的太久就摘不下来了。
“你说的这些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无权反驳。”乔乔一边走, 一边尽量放轻脚步悄悄往前挪，好在塞恩一直盯着外面, 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可是人类一直都是矛盾的。诚然有各种不堪, 但不堪中依旧有闪亮。我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小气与大方、怨怼与仁慈、憎恨与热爱，是可以并存于同一棵心中的’。”乔乔看见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心里一紧将书桌上的卷轴扫进自己手心, 扣在背后。
她手上动作很快，嘴里的话也没停下，加快了语速继续说：“其实我也知道, 就算我说得再多, 你的想法大概还是不会改变。尽管如此, 我还是要阻止你。我就是要阻止你！”
“……”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塞恩轻笑一声, 慢慢偏过头，抬起眼，这个角度让他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得更加无辜温柔：“所以,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一柄金色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握着刀柄的手纹丝不动，乔乔沉着眼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脸上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没错。请停手吧，塞恩大主教。请您下令神圣骑士团和光明神的信徒们，停止攻击王宫。”
“如果我说不呢？”
“我会杀了你。”乔乔早就想好了，“你一死，光明神会就乱了。”
她看得很清楚，现在的光明神会与其说是凝聚在光明神的荣光下，倒不如是簇拥在塞恩脚下。
这个男人说的话，对于神圣骑士团和信徒们来说，就是神明的旨意。
所以就算他让他们去攻击新国王，他们也毫不犹豫。
塞恩笑笑：“你可以试试。”
乔乔咬牙。
“试试看，我死后，到底他们是会停下来，还是更加疯狂。”塞恩对脖子上的匕首视若无睹，他甚至还能以闲聊的口吻对乔乔说，“你的光明魔法用的真好。精灵是不是天生就擅长光明系的法术？”
他分明是认准了乔乔不会动手，或者说就算她真的动手，那些正在争斗的人们也不会停下来！
乔乔眼神一冷，指尖稍一用力，塞恩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
由于塞恩是坐在窗台上，面朝外面的缘故，乔乔刚才只能从背后靠近，换句话说，她现在站在塞恩身后，正面朝窗外。
她看见那些东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才发觉到不对，猛地抬头！
塞恩见她忽然变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愣。
透过干净的窗玻璃，两人看见原本灰色的天空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些黑点不计其数，像是星星般点缀在空中。
但过了一会儿，塞恩就发现不对，星辰的排布是没有规律的，而这些黑点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它们是以某种规律排在天空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黑点似乎越变越大，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塞恩定睛观察其中一个许久，才从那颗面积越来越大的黑斑中看见了一些类似于昆虫脚的轮廓。
隐约有四对，分别排列在黑点身体两侧。
再离得近一点便能看清，黑点是某种样式古怪的机器，身上还有一点红光，正从天上飞速下坠。
“……这些是什么？”饶是塞恩一时间都有些吃惊。但他喃喃自语的问题没有人回答，反而是一颗头突然从窗台上冒出来。
那是一个小男孩，金发碧眼，塞恩眼角一抽，觉得自己看错了。不然他怎么从这个小家伙脸上看见了修的影子，小家伙一半像修，一半像身后的精灵……
应该不至于吧……
没想到小男孩一见到塞恩，脸一板，伸出手指往前一戳：“受死吧！人类！”
塞恩：“……”
乔乔：“……别闹！”
乔乔连忙叫停世界意志，发现天上隐约要出现的闪电再次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世界意志的出现让她回过神来，也不拿匕首抵着塞恩的脖子了，直接一甩手腕，将匕首化为一条金灿灿的绳子把大主教连同椅子一起捆在一起推到旁边。再把窗户打开，让世界意志爬进来：“修呢？”
世界意志小跑着去打开门，门外两名原本站岗的神圣骑士已倒成两瘫，修转着手腕走进房间。一进屋扫了一圈，眼神落在乔乔身上，神情严肃：“你看见了吗？”
乔乔同样严肃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塞恩不塞恩的事了，一个不小心，不要说人类，这个世界都会被埋葬。
时空警察！
没想到所谓的时空警察并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
乔乔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小江就告诉过她，时空警察就是一段代码，它们没有感情，存在的全部意义只是为了完成命令，抹消目标。也就是说，为了消灭乔乔克劳德和小江这三个异常，它们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你们谁能替我解释一下吗？看来你们都知道那些是什么呢。”塞恩被绑在椅子上倒也没挣扎，只在修进来时，死死盯了他一会儿，才微笑着提问。
世界意志走过去，踢了椅子腿一脚，恶狠狠凶他：“你闭嘴！如果不是你这个人类，我怎么会一不留神放了这么多进来！”
塞恩不为所动，连差点往后摔倒也没有动摇他脸上的笑容：“看来小朋友你也不是人类啊，不知道您能不能为我解答疑惑？”
乔乔走到窗边，发现那些黑点此时已经接近到能彻底看清楚轮廓的距离，那是一种形如蜘蛛，有两米高的机器，八条腿，材料不是常见的钢铁，而是某种介于金属和塑料之间的特殊材质。在机器的头部，还有一个圆孔，从里面射出红色光线。一时间天空都被这些来回晃动，交织在一起的红色光网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碎片。
身后世界意志又踢了塞恩身下的椅子一脚：“我就不告诉你！哼！”
塞恩：“……”
修：“别闹。查理斯已经离开了神会是吗？我们尽快回去和克劳德先生他们汇合吧。”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一大批神圣骑士从神会大门涌进来，他们拿着武器，嚷嚷着“保护塞恩大人”。
好吧，本来是不想带上塞恩的，现在看来没有一个人质是出不去了。
乔乔最后望一眼已经越来越近，遮天蔽日的时空警察，转身断开塞恩身上的金色绳索，重新凝结成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走。”
一见到被劫持的塞恩大主教，那些刚涌进一楼大厅的神圣骑士们全都愣了一下，在看见后面的修时，他们出离的愤怒了：
“叛徒！”
“罪人！”
……
比乔乔这个正儿八经用凶器抵住他们敬爱大主教的人拉的仇恨都大。
世界意志一听就不高兴了，伸手一指：“闭嘴！”
只听轰轰几声，两道闪电劈进了院子里。透过落地窗，乔乔看见外面花坛里的那些浮合花连同着泥土被劈得到处乱飞，撒了一地。
这一手让整间大厅为之一静。
乔乔趁机冷声威胁：“如果不想大主教出事，就让开！”
几个骑士长一个颤抖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了一秒钟，只能握紧拳头不甘地退下。
直到离开光明神会，塞恩才慢慢开口：“这样的力量，你果然不是人类。”
他是对世界意志说的，对这个孩子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
而大街上，面对头顶来势汹汹的机器人大军，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如同遭受空袭的难民下意识躲进离自己最近的建筑里——就算心里知道这些建筑可能挡不住那漫天的黑色机械，但头顶有所遮挡，心理上还是有所安慰。
世界意志看了一眼这些入侵他世界的外来者，本来就很烦躁，还被塞恩骚扰就更暴躁了：“没错，我就是神明大人！”
塞恩：“……”他直接失笑了。
乔乔却忍不住抽空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修也下意识看向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界意志还真的相当于这个世界的神。
塞恩笑到一半，注意到他们两的眼神发觉不对了，长久以来从来没变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他过去二十几年的想法都是错误的。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做的那些事，他的信念，他整个人都被否定，他的所作所为都会显得十分可笑——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神。”
世界意志懒得跟他争辩，翻了个白眼：“你爱信不信。”
塞恩一下沉默下去，之后路程上他全程面无表情，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乔乔现在也没空关心他的想法，反正卷轴到手了，他还被己方掌控住，那么他暂时也掀不起什么波浪。已经兵临城上的时空警察才是目前的重心。
回到真理法庭里，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会客室里。
小江站在房间一角，站得笔直，双手紧贴裤缝，眼中闪现奇异的蓝光。据克劳德说，他正在联系停留在时空海里克劳德手下们，让他们展开反击。
不过，那些时空海盗的反击目前只能针对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以外的时空警察，而眼下已经入侵到世界内部的这些，就只能依靠乔乔他们自己的力量。
好在事前已经讨论过好几遍，虽然时空警察的提前到来令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最初的慌乱过去后，一切还是依照计划行事。
世界意志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端放着一颗水晶球，开始聚集魔力。
强大的力场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聚拢，形成一道旋风，而其他人则纷纷找到适合的位置，为即将到来的遭遇战做准备。
当第一只八爪机器人落在地上，冲进法庭的庭院里时，一声枪响，机器人迅速前进的身子一顿，黑色的头部冒出一道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