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的不是专业运动鞋, 衣服也只是普通的短袖。无奈地看着方皓，然后退到后排, 认命助跑起跳, 挥臂扣球。
空球毕竟跟实际是有差距的，因为你不需要去看球的方位，到位置直接攻击就行。速度快，高度够。
就是这一扣彻底解放了邱声的实力。
场馆内安静下来。张教练放下了自己抱胸的手, 将视线移到上方，估测她刚才的击球高度。
方皓急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悄悄眯着眼窥觑夏风等人的脸色。邱声在旁边撅嘴跟他做鬼脸。
队长问：“刚才多少高了？”
旁边一人说：“过杆了。”
杆高三米零四，看邱声刚才那一球，不仅杆，还超出了一只手，已经跟队伍里击球最高的方觉晓不相上下了, 估计在三米二左右, 甚至以上。
当然这只是击球高度的测试数据，正式比赛的时候，不能打到这么高。跟刚才邱声的击球一样, 随着比赛情况会有一定幅度的下落。同样的, 对方也不一定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追到你的最高击球点, 一般能过杆顶击球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但这足以证明，邱声是有这个实力的, 她有可以发展和突破的空间, 起码不应该像刚才传球中表现出来的一样, 畏畏缩缩，毫无亮点。
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未来的接应位王者。
张教练有些激动，还是保持着冷静道：“保持住，你再来一球，就记住你刚才的感觉。孙晓你仔细看着啊。”
孙晓点头。
张教练拍手道：“很好，很好的啊。你再给我看看。”
邱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别勉强啊，我说你说实话，别安慰我，我是大人了。”
张教练本来严肃的脸崩裂了一下，然后说：“是真的不错，你可以保持这种打法，不要太强行去纠正自己的姿势，把注意力太多地放在球上。又时候你想的太多，你的状态反而会离你越来越远。明白吗？”
她的击球姿势不算标准。尤其是跟夏风的教科书版本比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野路子，但是胜在相当自由。那种自由是明显可见的，非常适合她的一种方式，整体动作流畅，没有原先的那种僵硬和凝滞，看起来让人觉得更舒服，所以孙教练没给她纠正。
亚洲和欧洲人的身体还是有区别的，像邱声个子这么高的人，你很难要求她做到完美的姿势角度，能够保证姿势对身体各关节磨损伤害不大，同时还有足够的攻击性，就可以。
刚刚那一球，虽然没有真正击中球，但张教练知道，杀伤力绝对不小。
邱声反弓身的幅度很随意，可是手臂比一般人要长。她直接甩动自己的大臂，带动小臂，抽臂速度奇快，像一条长鞭狠狠甩出去，这动作很有西方力量型运动员的风格，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邱声又打了几球，孙晓跟上。
然而邱声一旦跟二传配合就会很局促，两人似乎重新回到原点。
孙晓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也很急。对方像个经验不足的半新人一样，刻意追逐她的球，结果反而让她的配合变得毫无意义。
“你不用可疑配合说！”孙晓说，又懊恼道：“不，不是，我是说你……算了。”
那种感觉只可意会啊！
张教练沉沉吐出一口气，上前说道：“这样，邱声啊，你不要这么用力地去盯着那个球，粗粗扫一眼，看球飞过来，好，你就可以把头收回来。进了前排就不要再三回首了，确认球的大致方位就可以了，给你传球那是二传的职责，如果是你的球，她会把球传到你可以看见的视线内，觉得高度差不多，你就起跳。准备扣球的时候，你的视线主要已经不是放在球上了，你要看对面的防守。”
邱声眼睛转了转，点头说：“嗯。”
张教练：“球传到什么位置，什么速度，什么高度，是二传决定的。她已经在帮你甩开拦网，所以你不需要刻意放缓速度再去看对面的球网。相信你的二传，二传不是吃干饭的知道吗？”
邱声说：“我以前教练不是这么说的。”
张教练顿了顿问：“那你以前教练是怎么教你的？”
邱声：“看球啊。”
张教练：“然后呢？”
“别急着起跳。看拦网看防守。看完再跳。”邱声说，“因为我每次起跳高度不一样，二传的球不好打到，他让我放慢节奏，先去跟二传的球。”
“忘掉他的话，听我的。你现在只管自己能够最舒服打到球就可以。”张教练拍着她的背带到后排，指着高处道：“你起跳的速度慢，我们二传的传球速度就慢，你起跳的速度快，我们二传的传球速度就快，我们的二传非常优秀，相信的队友，可以吗？”
邱声对着她耸了耸肩：“好吧。反正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原先的教练也曾对她寄予厚望，后来发现她真的承受不住，渐渐的就放弃了。
意识这种这么玄乎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
孙晓再一次跟邱声打配合。
别说方皓，连排球队里的人都有点紧张。围观那么长时间，她们很期待能看见两人痛快痛快地打出一球。
她们队伍真的缺一个强力接应，或者说全国范围内都缺。A队一直被外界称为二流球队，就是因为她们的后排防御和右翼攻击的都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如果能把右翼这一块补上来，对队伍实力而言，能有大幅的提升。
技术不好可以慢慢练，她们能等，何况邱声还那么年轻。
夏风移步球网对面，正面观察邱声的攻击方式。
孙晓准备就绪。
邱声两步助跑冲到网前，听从张教练的话，先奋力起跳，余光确认孙晓的传球。
的确在她面前。
孙晓勾了勾手臂，放低角度进行拍打。这球太低了，抽臂的时候邱声留力，失去了她原先那种击球方式的灵性。
起码比之前的好多了。
张教练松了口气，说道：“可以，球传得再高一点。邱声保持你刚才跳跃的姿势！”
孙晓舔着嘴唇。
张教练的视线和注意力此刻都放在邱声的身上，需要她来带动，导致她压力很大。
邱声的打法风格多变，她到现在都没摸清楚，意识又不到位，稍不舒服的球就会影响她的状态。跟这种队员配合，二传的压力必然会很大。
她明白这样一个攻手最终能不能在二号位成为奇兵奏效，取决于她是怎样布局分配的。而现实中，其实她不大喜欢把球传给没有把握的攻手。
也就是说，她不喜欢跟邱声打配合。
孙晓再次配合着邱声的起跳，将球上手传出。结果距离不对，那球直接从邱声头顶掠过。
邱声仰着头落到地上。
张教练说：“开网了！孙晓你发球往前面一点，大胆一点，现在前面没有拦网！”
孙晓：“嗯。”
训练场内重复持续着球撞击落地的声音，沉闷的回响，枯燥的重复。前面已经洒落了一地的球。
球童去对面将球都捡起，又拉了回来，推到两人身后。
张教练手把手的教导，让两人互相做细微调整，一遍遍地重复寻找感觉。
夏风都站累了，跟杨齐拽着方皓一起坐下。
孙晓抬头抹了把汗。她的精神需要极度集中，导致特别疲惫。到后场的时候，都不想听张教练说什么。脸颊绯红，呼吸紊乱，斗志低迷。
邱声没想到垂死挣扎，竟然真的有了回光返照，但看起来还是命悬一线，没有生存恢复的希望。
那么长时间的配合，效果是有的，两人逐渐上了轨道，也能打出那种让人虎躯一震，拍手叫好的球来。可还是不够。
正式比赛的时候，气氛比现在紧张，跑动比现在混乱。如果连现在这种轻松的状态，都只能靠运气打出完美的配合，比赛就更不用说了。她们难道要祈求玄学保佑吗？
邱声的资质无疑是上乘的。就跟一把锋利的刀，却找不到适合她的刀鞘，怎么能让人不急？
张教练不想放弃这么一块到手的璞玉。
都打磨到一半了，怎么能放弃啊！成功都在招手啊！
张教练喊了下停，让两人休息片刻，问邱声：“孙晓的传球你觉得怎么样？”
“忽高忽低。”邱声皱皱鼻子，“好吧我知道其实忽高忽低的人是我。”
张教练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孙晓的传球虽然稳定，但她不是个天才，她的球感还不够细致，传球会有一定的偏差。队长和梁冰跟她打过很长时间的球，就算孙晓传球失误，她们也能主动放缓节奏配合她弥补过去，本身球感也比较好，所以队伍撑的起来。
邱声还不行。
所以问题其实很明确，孙晓的二传球不够精准细致，带不动邱声。
邱声知道事情的走向。如果二传带不动她，那她就没有上场的机会。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教练对她赋予不大的希望都没用。她直白说：“她真传不出让我舒服的球！”
这话对于所有的二传来说，都是一种挑衅。
孙晓忍不住嘴角一抽。
邱声察觉众人脸色不对，对孙晓举起双手道：“你已经非常不错了，真的，让我感受到了质的飞跃，人生的巅峰，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教练说：“等一等。”
要说传球的细致度，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张教练咬牙，指着夏风说：“你跟她试试。”
如果连夏风都带不动，整个A省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
夏风挑眉，揶揄地看着她。
哟，不还是没忍住吗？
张教练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上来。
杨齐好笑，老神在在道：“这样，咱现在又不是省队的人，也不是来省队面试的。这陪训还能免费的吗？”
夏风摇头。
张教练现在都怀疑邱声是他们故意找出来引诱她上钩的饵。可就算是直钩，她也得……咬啊！
“晚上请你们吃饭。先来试两球。来来来。”
方皓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惊讶道：“你比省队的一把手还厉害吗？”
夏风站起来说：“这得看比什么。”
夏风将原本披散下来的头发扎上去。因为之前刚剪过头发，前额还有一些零散洒落下来的碎发。她跟旁边的人借了两个发夹，把它们都固定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邱声看她们是已经穷途末路了，连夏风都给派出来了。感慨道：“弃疗吧。人生最重要是学会认清现实，然后及时止损啊。”
“还不到绝症，你这顶多算疑难杂症。”夏风从地上抱起一个球，丢给邱声：“我专治一传和攻手的坏毛病。三球，让你爱上攻手的位置。”
邱声嫌弃道：“噫！”
这话说的嚣张，但众人知道，她的技术就是有这嚣张的资本。
第31章 厉害
孙晓走下来, 拧开瓶口喝水。她头上盖着一条毛巾，埋头调整着呼吸。
看着夏风, 她的情绪很复杂。毕竟, 从本质来说，她们是竞争对手。
场上只会有一个二传，只有一个。而她们每天疲惫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个唯一。
孙晓的手用力捏紧瓶盖, 见她站到场上，又打起精神去看。
三球吗？
夏风对着邱声说：“背扣。你直接冲进扣球。”
邱声：“哦。”
背快是指, 距离二传0.5米的距离内，攻手进行起跳并攻击的一种快攻方式。
她做好准备，从后排助跑起跳。
球传到夏风的手上，她几乎没有犹豫，起跳上手传球。
两人距离很近, 夏风的出球速度又很快, 几乎只是一眨眼，邱声发现球又到了她手边。
她心下一跳，毫不犹豫地抬手扣球。
球大力地扣向对面, 发出一声闷响, 跳起一个高度, 弹向远处。
邱声落地，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 自己也有点懵懵的。
她清楚的看见球了。那球速不算很快, 跟她身体的距离把持的正好。因为是跳传, 弥补了她的身高，球在空中的弧度不是很大。而她当时还在上跳的过程中，尚没有到达最高点，那球提前到达她的面前，在看清之后，明确地捕捉到了能让自己舒服的击球点，靠着那么一瞬的反应时间，调整击球。
快攻，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快攻，直到球落地，围观的众人也没反应过来。
邱声击球的动作太利落了，夏风出球的速度也太利落了，所以这一球配合出来，效果绝佳，弥补了球速不快所造成滞缓。
队长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场景。
反正如果是她，她无法在夏风接到球的瞬间，判断出她的传球方向。等她追着球过去的时候，她的弹跳力又无法支撑她追上邱声的高度。
对，就应该是这样的，这两人如果这样搭配着站在球场上，可以无往不利！
沉默，一时竟然没有人说话，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连邱声表情都变了。
方皓憋住，觉得应该还不错吧？
顺畅地打出那一球，邱声把自己给吓住了。
她什么都没想，因为来不及想。以前每次击球的时候，她都要心慌一下，因为她要让自己的手掌，去对准球的重心，可她现在还沉浸在球从她眼前飘过的场景里。
她曾经练习过无数次扣球的姿势，甚至练到忘记自己原本的扣球方式。毕竟她这样一个球手，从重视到被板凳，中间的过程，教练也经历过很纠结的抉择。
她厌烦了失败，无奈后学会了妥协。可是妥协反而让她失去自己的灵气，排球对她来说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壁，真的太难了。
最后教练彻底放弃了她，她也放弃了自己。
邱声弯下腰，将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汗还在涔涔落下，心脏却异常兴奋地跳动，肌肉还在战栗。
她以前有过希望。那个希望是教练给她的，是方皓给她的。她最不高兴看见的就是方皓的失望。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也可以做到最好的事情，日以继夜地努力过，毫不懈怠地坚持过。最后只见识到了体育的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