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就是不想走也不行,免得留在里面还白让她们不自在,给她们添麻烦,他忽然特别的害怕,怕她紧闭着双眼的模样,怕她就这么睡过去醒不过来了。
他站起身,四肢僵硬,一字一句吩咐道:“我要她平安无事。”
即便这位稳婆接生过的小孩数都数不清,这会儿也不敢保证一定会平安,但她瞧着这位爷难看的脸色也不敢说不吉利的话,她道:“您放心,老奴一定尽力。”
“嗯。”
容宣退出房内,站在门外等着。
莫约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动到了主院的老太太,连夜换了衣服也赶了过来,不仅是她,大房二房都来了人。
容宣没心思应付她们,只对老太太说了句,“您请回去吧,若是有什么消息,明日孙子会告诉您。”
这是容宣的头一个孩子,老太太还算看中,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意外之中,但毕竟是容家的血骨。
“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瞧着沈姨娘也不是命薄的人。”
“嗯,孙儿知道,她会没事的。”
众人脸色各异,二房是觉着这事同他们没什么关系,不就是添了个人吗?无伤大雅。
但是大房里和老太太屋里可有好几个人都盼着杜芊芊最好就死在今晚,看不上她的人有,还有几个是眼红她得来的宠爱,原本她们是老太太打算送去含竹院里给小少爷当通房的,杜芊芊来了之后,一个两个都是白想。
怎么能不恨呢?虽说通房没什么地位,可指不定就能混成府里的姨娘,总比一辈子当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要强。
老太太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声,她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又领着人先回去了。
屋内的杜芊芊疼的都说不出话,满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绿衣拿着毛巾替她擦汗,看她疼的都人都快傻了,着急的问:“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啊?”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根本不懂这些,只能干着急。
“不要急,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杜芊芊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的湿透,整个人像是刚刚被从冷水里捞出来一般,唇齿脸色都泛着白,看着就怪吓人的。
忽然间,她捏紧了手下的床单,忍不住叫出了声音来,陡然尖锐的叫声惊动的屋外的人,容宣用了最后的克制,才没有推门而入。
生孩子很疼,上回她就是难产九死一生,这回比上回要强一点,至少不是难产,但这具身体太娇弱,比之前要疼上十倍不止。
稳婆的声音一直环绕在她耳边,“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能睡,已经开了十指,用点力孩子就出来了。”
杜芊芊睁着一双眼,呼吸间都是疼的,她说:“我没力气了。”
稳婆急都快急死了,不得已用指甲掐了掐她,“想想孩子啊,当娘的总要心疼的孩子,您再使点劲,孩子出来就不疼了。”
杜芊芊努力调整呼吸,想到孩子也不敢闭眼了,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总算听见了一道哭声。
稳婆大喜,用剪子将脐带剪断,将孩子抱起来,立马打水将孩子身上的血污都给洗了干净,把她抱在襁褓里,看了看下面,心中不免有遗憾,“沈姨娘,是位姐儿呢。”
若是沈姨娘头胎得男,估计以后日子会更好过。
也不是说姑娘不好,只是轮不上她继承家业罢了。
杜芊芊连连说了两声的好字,女孩儿好,只是恐怕瑾哥儿会失望了,毕竟他一直以来想要的都是弟弟,不过这样也好,也不勉强他喜欢妹妹,陪着妹妹一起玩了。
她实在太累,看了一眼孩子便昏睡了过去。
屋外的人却已等不及,推门就闯了进来,看见绿衣手里抱着的孩子都没去抱,视线落在床上虚弱的人儿身上,声音微颤:“她怎么了?”
“姨娘累得睡着了。”
“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这也说不准啊,睡够了就醒了。”
容宣提着的一颗心才能放下来,侧过身才来得及问上一句,“男孩女孩?”
绿衣规规矩矩的回答,“女孩。”
容宣眉间舒展了些,他伸出手想将孩子抱过来,转念一想,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抱过孩子,若是抱得她不舒服可怎么办?
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一旁观察的稳婆笑了笑,说道:“爷,您不用怕的,只要抱稳了姐儿会喜欢的。”
容宣被她说动了,接过绿衣手里的孩子,刚抱上看了两眼,怀里的孩子张着嘴巴哇哇大哭,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哭了?”
是不是不喜欢他?
可他是她爹。
绿衣讪讪一笑,“会不会是小姐饿了?”
容宣绷着脸,“奶娘呢?”
“在偏房候着呢。”
他咳嗽两声,又把孩子给递了过去,为人父之后心都好似软了一块,舍不得看着孩子哭,他道:“带过去让奶娘喂奶吧。”
“是。”
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容宣也没讲究,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床上的人,清俊的容颜上头一回出现了懊悔的情绪。
自责这回下手太狠,他承认,他是故意的。
甚至那句“小心”也是他刻意说出来的,误导她陈阙余又想伤害她,逼得她亲手刺伤陈阙余,又算计的恰到好处,把这一切暴露在瑾哥儿的眼里。
一次解决两个麻烦,他何乐不为?
瑾哥儿住在容府的那几天,总是粘着她,容宣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么大的孩子还粘着娘亲像什么样子?
陈阙余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她,但被她那一剑捅的都不会说话了,大概心都痛到麻木,没有知觉了。
他故意忽略,若是瑾哥儿绝望失落了,杜芊芊也会难过的。
屋子里没多久便被下人收拾干净了,窗户被人打开,没多久,屋里的血腥味便散了去。只是他眼前躺着的人还紧紧的闭着双眼,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独坐整夜,直到天光破晓,杜芊芊才有渐渐转醒,一抬眼就望见了趴在床边的男人,日光透过窗格洒在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乌黑浓密,投下一小片阴影。
五官精致的挑不出毛病,杜芊芊下身还有些疼,撑着双手缓缓坐起身来,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眼,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叹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坏啊。”
心机深重,手段很辣。
偏生他聪明的计谋还用在了她身上,把每个人都算的死死的,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容宣在她醒来的瞬间也睁开了眼,直起身子,大大方方,竟然还对她笑了一下,“我确实很坏。”
杜芊芊垂着脸,不太情愿继续说下去,容宣却不容她逃避,两根手指头抬起她的下巴,“我不坏就得不到你。”
“他会把你带走的。”
“而你,是我的妻子。”
第66章
陈阙余被杜芊芊那一剑刺的不轻,心上的疼痛远远大过伤口传来的痛楚,绷紧的眼眶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倒是没想过,原来在真正面对杜芊芊那赤裸裸的恨意,他竟然比想象中要脆弱,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他知道杜芊芊是恨他的,只是他没有想过这恨意来的如此深刻,重到她会想要杀了他,陈阙余捂着伤口,痛到五官扭曲,呼吸不畅,他大口大口的喘气也遏制不住从心口泛起的疼痛。
大夫被急匆匆的请来之后,瑾哥儿一直守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很是可怜。
好在这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上药包扎好之后便止住了血,大夫被一众人等用盯着,额头上冷汗连连,这会儿总算是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了。
他叮嘱道:“大人这段日子便好好躺在床上休养,不要随意走动了,这伤口虽然没有刺到要害,但是却很深,得慢慢养,若是再流血可就不好了。”
陈阙余原本闭着眼眸,不知听见那个词了眼皮子动了动,慢悠悠的吐字,语气嘲讽,“很深?”
大夫还以为是他不信自己,赶紧解释,“是啊,再往下去点都快捅穿了您的胸膛,而且这种伤口最忌讳没用药就拔剑。”
若是他来的再晚一些,他不是被痛死就是活活的把血流光而死,不过这句话他没敢当着陈阙余的面说出来。
陈阙余重新闭上眼,背靠着床头,神色有些疲惫,自言自语,“她倒是真舍得。”
看来是真想他去死来泄恨了。
语罢,他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管家带着屋里的一众人等都退了出去,只有瑾哥儿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父子俩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阙余都快要睡着了,他忽然笑了一下,睁开眼看着儿子,“你有什么想问直接问出来就是了。”
瑾哥儿眼圈周围仍然是红的,“父亲,你对娘亲做了什么?”
他在外面都听见了尖叫声,只是他进不去,所以容宣带着人冲进来时,他没有出言阻拦,害怕娘亲在父亲手里会出什么事。
这和他们提前说好的不一样,父亲告诉他会让娘亲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去别人家里养,他们一家三口就还是一家三口。
陈阙余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问,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似是而非说了一句,“我和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如今不用他说,瑾哥儿也知道父母之间的感情并不好。
瑾哥儿抹抹眼角,低声道:“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
下完雨的天空湛蓝无比,虽说陈阙余在瑾哥儿心中的印象有所不同,但他还是日日的去他房里请安,陈阙余在床上躺了不到三天便下了地。
除了脸色白了些,看不出不对的地方。
陈阙余站在长廊之下,失神的望向远方,屋檐上的雪融成水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滴,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凉意。
手掌缓慢的移在他的伤口上,容宣也是个人精,若这一剑是他动手的,他能让他死在牢狱中,可偏偏他聪明的借用了杜芊芊的手,即便他想抓了杜芊芊,瑾哥儿也不会答应。
陈阙余在长廊上站了好一会儿,浑身都被风吹的冰凉,身后的管家看不过眼,出声道:“爷,府里还是缺位夫人啊。”
管家打从陈阙余小时候便再国公府里伺候着了,他从小看着就孤单,茕茕孑立,看着可怜。
当年夫人进门之后这种情况才好上一些,虽说这位爷嘴上总是说他不喜欢夫人的,可是每个月总是要去夫人的院子里好几回。
夫人同他也总吵架,他嘴皮子上的功夫不比任何人差,一开口就能噎死人,那几年夫人常常被他气的哭,两个人吵架起来动静都特别大,好像是要将国公府给拆了。
管家那时便觉着两人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也挺好的,至少这个府上不再冷清,陈阙余看上去也开朗的许多,每回见夫人吵不过她眼睛都藏着笑,仿佛欺负她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夫人死后,一切就回到了很早以前的模样。
“再说吧。”
管家见他是这种态度便知这事八成又是没戏,他忍不住发牢骚,“当年您不该由着小公主来的。”
那毒是公主让人送进府中,递给陆姨娘,再由陆姨娘的心腹倒进夫人的药碗里。
莫约小公主也是看夫人不受宠爱便肆无忌惮觉得她死了也没什么,管家原以为主子会拦下来,但是他没有。
陈阙余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他嘴硬,“是她该死的,怨不得我。”
他记得那两个月他和杜芊芊吵架的次数比平时还要频繁,她好像对他死心了,爱答不理,见了他也没有个好脸。
陈阙余看在她生病的份上不想同她计较,可这人不识好歹,竟然敢在他面前提和离,他当时气急讽刺了一句,“你以为你同我和离就能找个好男人?白日做梦。”
杜芊芊抬起下巴,倨傲的很,“对,我就是要出去找个好男人,我才不要把一辈子吊死在你身上,我简直受不了你,反正你也委屈,我们一拍两散正好。”
陈阙余当晚就被气走了,后来又去过几回,每次她都不解风情的腰提起和离的话,弄得他心里烦躁。
过了一个月,他算是看出她是铁了心要和离,渐渐地,他就不想去她的院子,也不想看见她,不想从她嘴里听见不想听见的。
恰好又有这么个时机,又恰好他不是个正常人。
她死了也挺好的,最起码不会和他吵架了,不会闹着要离开他,离开这里。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他身边。
管家还想说什么,可陈阙余却不耐烦听下去,“说多无用。”
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瑾哥儿藏在柱子后,一字不落的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什么叫“她该死的”?一连串的真相压得他喘不上气,听刚刚父亲的对话,他和母亲的死有关是吗?
他本来是想叫父亲记得换药,没成想把这几句话给听了过去。难过……难过没有人同他将过去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肯告诉他。
不让提起娘不是怕父亲难过,而是怕他知道事实难过……
瑾哥儿藏的严严实实,眼睫毛上吊着几滴水珠,他仰着脸,将泪意逼退,心尖忽然漫起对父亲的怨恨。
*
自从知道杜芊芊生的是女儿,老太太那边对她的态度敷衍了许多,一个姐儿终究是没有哥儿来的重要,老人家还是盼着生男孩的。
杜芊芊不会做衣衫,女儿穿的贴身衣服都是底下的绣娘绣出来的,件件都好看,小姑娘刚出生那几天还有些丑,过了几天后才渐渐好看起来,轮廓比较像她,五官更像容宣,眼睛鼻子都很精致,肉嘟嘟白嫩嫩。
她生了女儿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容宣,整日里空闲的时间都拿来逗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成天都是睡,偶尔醒来的时间也是要喝奶。
容宣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哪怕是看着女儿砸吧嘴睡觉的模样都很满足,第一天他还不会抱孩子,到如今已经学了好几个姿势了。
含竹院里其乐融融,祥和一片。
只除了他和杜芊芊的关系不复从前,其他的称心如意。
这日,女儿难得醒着没闹着要吃,四脚朝天的躺在小床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咧嘴一笑,口水都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