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priest
时间:2018-07-27 09:25:14

  小喻爷不是“王孙”,但要是放在过去,肯定有资格当个“公子”。他才华横溢、处事圆融,金榜题名指日可待,长得还帅,搞不好被公主看上拉回去当驸马,就不用还房贷了。
  甘卿想了想,说:“我知道几个人,有祖传的铸剑手艺……虽然现在都做工艺品去了,不过家里肯定还有私藏品。‘寒江七诀’老被强行变成棍法和扫帚法太可惜了,要不……我给你找把剑吧?”
  喻兰川冷漠地说:“镇宅?去你的吧,我家又不是中式装修,神经病啊挂把剑。”
  甘卿:“……喻掌门,贵派就算只剩下掌门一个,好歹也是个剑派吧。”
  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食物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漏出来,流到客厅,温暖而浓郁。
  “我们是使剑的门派,不是崇拜剑的门派。”喻兰川淡淡地说,“刀枪棍棒,什么不一样?当然,最好还是动口不动手。”
  又来了——甘卿夹着温度计,把脸埋在胳膊上笑。
  喻兰川却没笑,他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拳脚容易流传,刀剑必定会往舞台表演方面发展,指不定哪天就彻底失传了,这有什么?再说我也不喜欢用真剑。”
  甘卿奇怪地问:“为什么?你已经到了‘飞花摘叶’都能当剑使的化境了吗?”
  “刀剑之类的凶器,属于风险很高的操作,我应该算是个‘风险厌恶者’,不喜欢碰这种东西。”喻兰川顿了顿,“哦,‘风险厌恶者’是指……”
  甘卿接道:“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也会如履薄冰的人。”
  “差不多。”喻兰川一耸肩,见她夹着温度计不方便,就给她盛了碗汤,又在她左手塞了把勺,“听起来不如赌徒酷,是吧?有股枸杞红枣水味。”
  可是,既然是个“如履薄冰”的人,为什么肯露面出头,独自挡住来势汹汹的丐帮叛逆呢?
  甘卿心想,如果她这么问,喻兰川一定会一脸不耐烦地回她一句“那是逼不得已,没得选,不然还能怎么办”。
  有的人视金钱如粪土,肯把宝马貂裘换美酒,只为一场尽兴。万物如浮云,唯有情深义重。
  喻兰川却没有这种潇洒,他好像那种平时抠抠索索、一分钱掰成八瓣花的老财主,吝啬得让人哭笑不得,但你知道,生死关头,他是肯抛却一切他看重的东西,为你倾家荡产的。
  “看什么看,”喻兰川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板起了脸,“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傻——电子体温计一分钟够了,还不快看看几成熟了。”
  体温计上显示三十八度五,算高烧了。
  喻兰川皱起眉,放下筷子:“我下楼买点退烧药。”
  甘卿的目光落在体温计的表盘上,可能真是烧短路了,她脱口说:“刀也不要,剑也不要。可是我请人吃饭最高档次是麦当劳,你再对我这么好,我就要资不抵债了。”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沙哑的鼻音,有粘性似的,像传说里躺在蛛丝上的蜘蛛精,凶险而靡丽,把飞蛾喻兰川黏在了原地。
  两个人隔着一张巴掌大的小桌,互相数得清对方睫毛的根数。
  喻兰川的喉咙微微一滚,接着,他缓缓地站起来,双手撑在小桌上,朝甘卿的方向倾下身,身高带来了某种压迫感。
  他眉目不动时,眼角和嘴角都是横平竖直,既不上翘、也不下垂,原生表情透着理智和冷淡的味道,让人想起浮着冰山的平静海面,底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和漩涡。
  喻兰川在她耳边说:“你可以申请借款展期,先还利息。”
  甘卿仿佛被固定在那一小片阴影里,一动不动。
  喻兰川略微垂下眼,心里默数了五下——据说这是一个成年人能从冲动中冷静下来的时间,他礼数周全地给了对方这个时间。
  然而甘卿今天的反应格外迟钝,似乎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喻兰川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呼吸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颊,一阵一触即走的风似的,让人恍然间分辨不出有没有触碰到。然后他站直了,披上外套下楼买药了。
  直到听见门响,甘卿才眨了眨眼,如梦方醒。
  她烧得找不着北,诸如“将来”、“门当户对”、“配不配”、“何去何从”之类复杂的问题,她这会一概思考不动,只剩下一小撮脑细胞还没罢工,尽忠职守地连线她突然通气的鼻子,记录下缭绕在她身边的古龙水味。
  薄荷的。
 
 
第七十九章 
  “田展鹏先生,您有一份快递,麻烦签收。”
  寒冬腊月里,丐帮九袋田长老家四门大开,他在收拾行李。
  租住的这一片老楼突然要准备拆迁,房主们即将实现“阶级跃迁”,成为“拆迁户贵族”,正在集体狂欢,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租住在这里的房客们却如遭晴空霹雳,一起愁云惨淡起来。
  “放门口。”田长老正在打电话,随口应了一句,又转头对电话里的房东说,“……还有我上礼拜才刚灌的煤气,还没怎么使呢,这可怎么算?”
  房东已成人生赢家,豪气冲天:“扛走!煤气罐送你了,当送别赠礼!祝咱们以后都前程似锦!”
  田长老:“……”
  煤气罐的铁皮肚子上果然印了“前程似锦”几个红字,已经被油渍糊得看不出来了,憨态可掬地戳在墙角,跟主人一样前途未卜。
  田长老在这住了六年,破家万贯,他足足花了一下午,才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打好包,大包小包满地都是,透着兵荒马乱的狼狈。他四下踅摸片刻,发现实在没地方落脚,这位临近古稀的老人就扬起胳膊,把额上的热汗蹭在上臂袖子上,然后缓缓地走到门口,叹了口气,在门槛上坐下,给自己卷了根旱烟。
  怎么办呢?
  只能先上哪个徒弟家里凑合一阵子,再慢慢找其他的房子。
  想一想,自己这日子就过得跟狗一样,居然还有脸回去抢打狗棒,抢回来表演“竹棍削自己”吗?田长老瘪着嘴,喷了一口烟圈,一边这样自嘲地想,一边随手撕开了放在门口的快递。
  谁会给他寄东西?这玩意不是账单就是广……
  田长老漫不经心的动作忽然一顿,快递信封里滑出了一张老照片,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似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那一瞬间,田长老的热汗一下凉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落在他脚下的旧照片,拍的是泥塘后巷一个很隐蔽的小院后窗,比现在年轻一点的他正跟一群人从后窗爬出来,有的人已经落地,有的还在慌慌张张地往外爬。
  照片拍到了他的正脸,他正神色狰狞地盯着一个方向,田展鹏记得,他当时心神大乱,正在往杨平的方向看,可是这张照片里,杨平没入镜!
  十年过去了,那件事仍历历在目。
  那些年田长老在外地管分舵事务,刚回燕宁,才找到地方落脚,就有一位不速之客上了门,正是杨平。
  当时杨平早已经被逐出丐帮,并且失踪近十年了,他突然出现,田展鹏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老杨帮主和杨平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给杨平列过一打罪状,诸如什么“曾经利用帮内网络,散布谣言恶意中伤某某”、“恃强凌弱,纠集打手围攻过某某”、“对妻儿动手、不慈不孝”之类,看完让人觉得这货五行缺德,什么坏事都干,但就是找不着重点。
  所以帮内众人都心知肚明,杨平被逐出丐帮,真正的原因是企图谋杀行脚帮前任北舵主张美珍。
  田展鹏听到有人传,一百一那边分房的时候,杨平还不知道张美珍也有一套,直到她退休回燕宁,搬家时撞见了正在开电梯的杨平。一个是光荣退休的女干部,一个是双手尽废、只能靠开电梯为生的可怜虫,杨平当场就疯了。
  张美珍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嘴比较欠,跟杨平有宿怨,趁机冷嘲热讽一通,回去以后,杨平可能是怎么想怎么呕得慌,有人说他在张美珍家放火,也有人说他纠集了一帮人去张美珍落脚的小旅馆堵人。
  帮主为了老情人罚儿子,大家也都不好多嘴,但背后议论起来,其实大多是站在杨平这边的——毕竟杨平才是丐帮自己人,而张美珍是新仇旧怨说不清的行脚帮旧人,虽然当年那惨案的涉事人员都已经伏法,事情算了了,但两大帮派从此交恶,“行脚帮”仨字,在丐帮的词典里,就是狗屎的近义词。
  失踪了近十年的杨平蹉跎了不少,一双眼阴森森的,像压着两口要喷发的火山,进来以后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找到了卫骁藏身的地方。
  卫骁是他们这一代人头上的阴影,出类拔萃,当年一战成名,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笼罩着许多传闻,让这个人听起来不怎么正派。
  杨平这一辈子,被自己毁了一半,又被卫骁毁了一半,因为身体限制,他练功比谁都狠、比谁都想出人头地,憋足了劲头想要一鸣惊人,谁知道刚一开嗓,就被卫骁怼成了哑炮,挑断了手筋。
  当年给卫骁下战书的人里其实也有田展鹏,只是那会他师父还在世,他赴约之前被师父发现了,老人家打了他一顿手板,把他关了起来。事后,田展鹏听说那一战的结局,又愤怒又遗憾……还夹杂了一点小小的侥幸,他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当年如果自己也去了,指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找上门的杨平对他说:“田老哥,卫骁这个人,恶贯满盈。现在武林正道上说话管用的那几位都不管事,抹不开故交的面子,放任这种败类。上次是我们学艺不精,又大意,才败在他手段卑劣上,这回一定不能让他跑了!这么多年,我做梦都想一雪前耻,一直找不着这个人,这次终于抓住他了!田老哥,我知道你上次没能来,自己心里也一直耿耿于怀——要是你也在,我们兄弟几个哪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田展鹏被他一番煽动,又是跃跃欲试,又是心虚气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
  到了那天过去一看,以杨平为首,被卫骁伤过的几个人都到齐了,这些人受伤以后都是半退隐状态,也不知道伤好没好、功夫搁下了多少。田展鹏看了这个阵容,心里悲观地想,看来他自己就是对付卫骁的主力了。
  他们找到卫骁家里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一个清瘦的老头干净整洁地等着他们,沏好了茶,手边放着一封信。
  田展鹏这才知道,杨平早给卫骁下过了战书。
  田展鹏觉得有点意外——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卫骁一直是个藏头露尾的小人,他没想到杨平竟然会提前下战书。
  不是说怕那人跑了吗?还敢这么打草惊蛇?
  而奇怪的是,卫骁竟然也没跑。
  不但没跑,那男人端坐前厅、静候来客的模样,居然还有点“渊岳之躯、迎风不惧”的名宿气度。
  “也可能是太自负了,根本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田展鹏心里这么想。
  杨平下的战书,那当然就是杨平本人先上,田展鹏看着周围这几位,非常唏嘘——据说他们上次挑战卫骁的时候,打到最后是一起动手的,没想到落下的阴影这么多年都没消,这回干脆连一起上也不敢上了,敢情完全是来当拉拉队的!
  田展鹏叹了口气,做好了最后自己和卫骁一对一的准备。
  谁知道,他居然没有出手的机会。
  杨平这个断过手、断过脚,四肢往地上一铺都不在一个平面的半残,不知道事先嗑了什么黑科技的大力丸,他一出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用的绝不是老杨帮主传下来的那一套功夫,鸡爪似的手一掌拍下去,理石的茶几出了裂纹!
  别说是后来断过手筋,就是杨平年轻力壮、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这种功夫。
  反而是传说中的“武林噩梦”卫骁,活像瘸了,一条腿拖拖拉拉不灵便不说,他还气虚气短,不过三两回合,他就冷汗涔涔,脸都白了。
  不等田展鹏他们反应过来,杨平一掌拍在了卫骁胸口上,直接把人打飞了出去。卫骁整个人从墙上滑了下来,半晌没爬起来,一口血洒得前襟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田展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拦住杨平,大喝一声:“行了!要出人命了!”
  虽说杨平是下了“生死战书”,在古代打死不论,可解放后毕竟不一样了,哪还能真杀人?
  田展鹏心惊胆战地上前两步,觑着卫骁的脸色:“喂,你……你还行吗?叫120送你去医院吧?”
  卫骁若有若无地朝他点了点头,只说不用。他强撑几次,没能把自己撑起来,便捂住胸口,蜷在墙角,跟杨平说了几句田展鹏至今没明白的话。
  “你赢了,”他几不可闻地说,“大家伙都看见了,都是见证,可以了吗?”
  杨平的嘴角挂着快意阴毒的笑容。
  卫骁又颤抖着喘了口气,轻轻地说:“那咱俩的恩怨,就到此为止了吧?不要牵连别的。”
  杨平冷笑着回答:“我没有这个兴趣,也没这个闲工夫。”
  卫骁听完,笑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伤了肺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杨兄是有傲骨的人,我信你……那就恕我不方便远送了……这个点钟……前头该有夜市了,人多眼杂,你们从后院走吧。”
  田展鹏就一头雾水地跟着杨平等人,从后窗跳出去了,跳完他也没明白,“人多眼杂”怎么了——他们与人约定了比武,堂堂正正,还怕谁知道吗?
  难道是卫骁输了,嫌丢人?
  可让万木春丢人不是杨平的夙愿么?他又为什么突然这么“善良”,还照顾起手下败将的自尊心,说让走后院就走后院?
  从后窗出去的时候,田展鹏满腔疑惑地看了杨平一眼,正看见杨平在擦手上的血迹,他惊恐地发现,杨平手掌上泛着可怕的青紫色!
  他到底……练了什么邪功?
  杨平十分平静地跟众人分道扬镳,临别,还嘱咐他们“恩怨已了,不要再私下来找卫骁的麻烦”,听得田展鹏以为他被人夺舍了,于是到底没忍住,半夜三更又偷偷转回了卫骁家,有点好奇,也有点怕卫骁真出事。
  结果,他看见打得狼藉一片的现场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血迹擦干净了,连被杨平一掌拍裂的桌面都重新上了胶,卫骁自己换下了血衣,平静地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寿终正寝的模样。
  田展鹏吓坏了,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转身就跑。
  卫骁让杨平走后院,杨平就走了后院——难道他俩当时就知道一定会出人命,所以才刻意避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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