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她试着咳嗽一声。
他偏头瞥一眼,“你的采访计划做得不够周密,涉及面窄,浮于表面。当地阴婚风俗什么时候兴起?人们对阴婚的看法如何?认同度怎么样?有关部门移风易俗的进展情况如何?是否对这种陋俗有过科普宣传?这些你们全部没在提纲中体现,你的采访内容也未提及。”
“呃……”冯牧早被他这么一通批评,愣住了,“我……”
“你没有跳出社会新闻的路子,还是只在事件本身做文章。”单鹰又翻了几页,搁笔,“算了,我不该拿一个成熟调查记者的标准去要求你。你过来,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冯牧早赶紧跑过去,发现那页根本没有字,发现上当已来不及,他抱起她扔在了床上,饿狼似的迈步而来。
“混蛋啊你!居然假装指导提纲把我骗过去!”她还没反抗几句,他已擒住她的双手,往两侧一压,半跪在床上,低头俯视她。
“我确实是在指导你的采访提纲,但此刻我决定教你点别的东西……”
她本想装生气,却忍不住噗嗤笑了,软软又骂了一句,他就俯身吻住了她。
“抄了半天你的字,现在该抄你了。”
冯牧早眯了眯眼睛,已无法品味平舌翘舌音节的变换,微微轻喘着说:“……欢迎来搞。”
月黑风高,良辰美景,二人拥抱翻滚了几下,吻热,身体更是火热。可没一会儿,二人同时停下,对视着,忽然背过身去叹一口气。
互换了。
第39章 真抄还是假抄(三)
两人各自平复了十几秒, 不得不接受这至今最不合时宜的互换,回头对望一眼,都干笑几声, 之后又无语。单鹰捡起方才滑落的浴巾, 习惯性围在腰间,冯牧早看着别扭, 叫住他:“能别让我这么豪放吗?你见过哪个女的只遮下半身的?”
单鹰往下一看,冯牧早手脚并用地扑在他身后, 双手死死蒙住他的眼睛。
“你顶着我了。”
冯牧早移开一些, 但又马上像个公车骚扰狂一样贴上去, 还非常邪恶地蹭来蹭去。
“好玩吗?”他问。
“咱们现在还有别的可玩吗?”她万念俱灰地说。
“我不喜欢跟男人玩这种游戏。”钢铁直男如是说。
她指出:“你现在是个女的,而且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他懒洋洋地解开浴巾, 直接套上她的睡衣,看来已然兴致全无。
冯牧早却意犹未尽,一个馊主意冒出来,“不如咱么将错就错, 就这么办了吧,关上灯,不要在乎谁男谁女。”
“你出去。”他一脸抵死不从。
她现在占据身高、体重和力气的优势, 像猪八戒见了嫦娥一样双眼放光,张开手臂大呼,“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单鹰上下打量她一遍,“拜你之赐, 我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么猥琐的一面。”
冯牧早邪魅狂狷地大笑,还沉浸在自己设定的角色中,“给爷笑一个嘛。”
单鹰虚望窗外,幽幽地说:“你最好祈祷一会儿别又忽然换回来。”
她撇撇嘴,“依我判断,才没那么快呢。”话音刚落,二人各归各位,她目瞪口呆,只听单鹰发出一声轻笑,说:“妞,你倒是给爷笑一个?”
“这次也太快了吧!”冯牧早大叫。
单鹰转向她,一副重新组织好进攻力量的模样,她却因为刚才的交换风波迟迟没能重新适应身份的转变,一个劲儿躲。他倒是耐心,极尽温柔,吻过之处,点点暧昧好似细雨春风。
“单鹰……”冯牧早半眯着眼,像微醺渴睡,“我爱你,我真的爱死你了!”
“真爱死我了?”
“嗯!”
单鹰狠狠吻住她,正要以雷霆之势攻入敌营,下一秒,自己居然又一次变成了敌营主帅。
“啊——”冯牧早见状捂脸大叫,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角色转换。
“退后。”单鹰一脸郁闷地吩咐。
她像只乌龟往后爬到床下,趴在床边,一脸生无可恋,“这回,什么时候能换回去?”
单鹰表示无可奈何。
好奇宝宝再次发问:“你会不会因此落下什么心理障碍?”
“难说。”
“为什么灵魂互换就偏偏出现在我们俩身上?”冯牧早披着被子,诚心诚意跟他探讨着,“按理说,来报社实习之前,我们根本没见过面,也不可能一起经历什么被雷劈、被蜘蛛咬或者遇上神仙之类的事。而且,你也不是唯一一个我暗恋过的人啊,怎么当年我就没跟他互换一下?”
“听起来,你颇为遗憾。”
“没有没有。”她摇头加摆手,“其实我想说的是,暗恋你的人很多,怎么她们没跟你互换?”
“或许,她们还没有达到‘爱死我’的境界。”
冯牧早真后悔自己意乱情迷之时说出来那一番真话!“我没说过!”
“你说了。”
“我弄错了声母。”
“你跟小学语文老师之间有什么仇恨?”
……
就这样,两人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实现了传说中的“盖着被子纯聊天”。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单鹰转醒,只觉得香软在侧,偏头一看,冯牧早面向他侧睡着,一头长发铺散在白色的枕头上,红唇微张,均匀地呼吸着,浓黑而密的睫毛微微上翘,时不时轻颤一下,像蝴蝶的振翅,又像仕女的黑羽扇。眉心一颗朱砂,为清纯睡颜增添一抹艳气。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有些入神,伸出手去,将她拥入怀里,像呵护一件珍宝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女性身体的幽香萦绕鼻间,但此时他对她暂没有欲念,只有满满的怜爱。
一会儿后,她发出几声不情愿的轻哼,翻来覆去好几下,这儿挠挠,那儿挠挠,迷蒙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唔……换回来了……早上了?”
单鹰把她抱回来,再次搂紧。
冯牧早的脸靠在他胸口,顺势也搂着他,想起昨晚,不禁发笑,笑得肩膀一个劲儿抖动,最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我们真是太搞笑了!哪有我们这样的?两次……两次半途而废。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每次都……”
他捂住她的嘴。
“哎呀,不说不说。”她其实也不愿意再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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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一早到记者站签到,见单鹰和彭站长在会客室谈笑风生,简直目瞪口呆,拉住冯牧早问:“你们单主编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咱们在采的稿子是深度调查的年度大稿?!”
“别紧张,听说他只是出差路过。”冯牧早敷衍道,“顺便对我们的采访大纲提了点建议,我修改好了,回头补采一些内容。”
“那就好……”小梦松一口气,拉过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胖子,“介绍一下,这是阿宝。我俩的声音、形象都不适合做这次暗访,阿宝过来帮忙。”
“你好啊!”阿宝一开口,果然声如洪钟,阳气满满。
小梦简单介绍一番她们初步探查的结果,说:“法律上对‘阴婚’并没有明确规定,但有个禁止买卖尸体的法规,他们从事这方面的中介肯定算违法,但因为通常配阴婚的两家你情我愿,迷信思想重,根本认识不到这是违法,从来没人报警,因此中介的警惕性应该不会很高。”
三人商量了一下,阿宝用手机给魏信杰拨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了,他操着本地方言,“是阿杰么?……我长叶县的,家里头有点事情,张婶儿给了我你的电话,叫我来找你。”
魏信杰警惕性确实不高,有生意就做,显得很熟练,用的却是普通话,“你这边是男是女,什么时候要,是要土的呢,还是新的?”
“啥意思?”
“是问你要土葬还是新葬,如果土葬,比较难找,毕竟现在都提倡火化了,如果要新葬,我这边好弄,价格低一些。”魏信杰很耐心地解释。
阿宝将计就计,“我们老家有个山头,风水很好,咱家这位兄弟是要土葬的。”
“土葬啊……”魏信杰喃喃重复一句,看来这个确实不容易。
“多少钱无所谓,主要是不让兄弟走得孤单。你说是不是……”阿宝装出哽咽声。
“你要真心想要,先交一千块钱定金排个号,有了我马上通知你。”
阿宝跟他讨价还价一番,得知土葬尸源难找,且一般为了运输方便会采取就近“调配”,所以能找来纯粹是运气,要价5万元。如果只要求骨灰盒同葬,一人仅需5千。阿宝推说太贵,还惹恼了魏信杰,他说,做这种生意不容易,找谁都是一个价,还说,如果不通过他介绍就近尸源,到网上去找,价格翻好几倍。听阿宝支支吾吾的,魏信杰又争取道:“土葬确实不好弄,对我们来说也有风险,如果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我们可以负责帮你弄来,收个劳务费意思意思就好。”
“我兄弟倒是喜欢范冰冰,你给弄来不。”阿宝觉得匪夷所思。
魏信杰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换了个语气,“您别生气啊,我的意思是,您如果知道就近哪里有土葬的姑娘,我们能帮你去撮合,或者,不撮合直接运来也行!”
阿宝捂住手机,用口型对小梦她俩说:“他要用偷的。”然后又回头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兄弟年轻的时候特喜欢一姑娘,结果她短命病死了,就埋在后山。可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能成吗?”
魏信杰显得很高兴,“别说是几年前的坟了,你兄弟喜欢汉朝公主,只要我知道在那儿,铁定扒出来给他。”
“就因为是几年前的坟了,现在不都提倡火化吗,不知道他们家那坟还在不在,没准儿响应政策,只剩个骨灰盒了呢。”
魏信杰似乎业务繁忙,没工夫跟他多聊,“一句话,您兄弟要配个土葬还是其他?如果他真那么喜欢那姑娘,不管她什么个状态,您交了定金我们就给您弄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能偷土葬的棺材,也能偷骨灰盒。
“我去打听打听,再联系你。”阿宝说罢就挂了。
三人分头行动,按照单鹰增补的采访内容,四处奔走。当地文明办和公安局觉得记者的这个选题角度非常好,有助于他们的宣传,派出了两个便衣跟他们一起走访,顺便取证。便衣说,既然有人利用这种落后风俗从事中介行为,就一定要取缔。
冯牧早一天跑下来,收获颇多。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有点爱上当记者了,一层层抽丝剥茧的感觉像福尔摩斯一样!
报社的同事们都纷纷点赞,她老爸冯奕国居然也有空回她一句:“出门在外,注意身体。”
一排回复中,只有单鹰鹤立鸡群:“当记者是谁?”
她看得直乐,又见小梦发来一个地址:“小早,站长请客,单主编也在。你在哪儿?一起过来吧!”
第40章 真抄还是假抄(四)
冯牧早赶到的时候, 一桌子菜都上好了,彭站长开了一瓶茅台,满屋子酒香醉人。他们给留的位子恰在单鹰旁边,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 低调地坐下,听其他人时而高谈阔论中美贸易战, 时而畅谈体育赛事,时而互相吹捧。
“小单, 我们这边吃的东西偏咸, 不知吃不吃得来?”彭站长相当热情。
“很好。”
“我先前听说一个趣事, 说你没有味觉,今天一看,纯粹谣言。”他举杯, 喝得满脸通红。
单鹰微笑,不作解释,只在桌下轻轻握住冯牧早的手。她抬眼看他,他侧颜英挺, 目光虽未时常与她接触,也能从他掌心的热度间感受到他的关注。
“单主编,下个月我们母校百年校庆, 你会去吧?”小梦撑着下巴笑道,“你都可以算是跟几位老前辈并驾齐驱的‘杰出校友’,邀请函早到了吧。”
单鹰笑而不语,对这种大型集会他兴趣缺缺, 更无心跟昔日同窗攀比今日状态。
在座的另一个校友说:“说来我也好久没回学校了……听说东区图书馆后面建了校史馆,迟楠鹤和何遇也在馆内的荣誉厅里,校庆活动也包括了校史馆的揭牌仪式。单主编,我个人觉得啊,你和望葳都应该到位。”
冯牧早本就因这个话题而感到心闷,又发觉单鹰的手在听到那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松开了,就更加憋闷。
“我和谁?”单鹰问。
“哦,叶望葳,迟楠鹤当时的女朋友。”小梦解释道,然后给刚才提校史馆的同事使个眼色,暗示他不该在单鹰面前提起何遇。
这个发现让单鹰内心惊骇。
冯牧早心情低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筷子随便在碗里扒拉。恋爱中的姑娘心思敏感,她能感觉到,自从他们提起校史馆,提起何遇,单鹰就不在状态了,心思重重的样子,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像大水漫上胸口,压得心口沉闷。
此时的单鹰,其实只在想一个问题——叶望葳除了是已故记者迟楠鹤的女友,她与黄兴环或JD化工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他曝光JD化工非法处理有害废料、何遇与迟楠鹤遭Y国反政府军劫持杀害、他来到威市、JD化工资助叶望葳留学……这样的时间链让人不得不怀疑何遇与迟楠鹤的殉职并非只是因为Y国战局混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