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你也不会说的。”段久挑眉看他。
“我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记者。”单鹰坦荡地与他对视,“我有底线。”
“你觉得JD化工会死心吗?当年何遇被捕后,他们大做文章,到处散布谣言,说你背信弃义、吝啬钱财,导致了她的殉职。”段久微微叹一口气,想起何遇和同事迟楠鹤出发Y国前闲聊,都说回来后不当驻外记者了,想安定下来结婚。
然后,那次前去Y国的何遇与迟楠鹤都不幸遇难。
再然后,单鹰来到了何遇的家乡威市,而且似乎准备一辈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驻场歌手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唱的歌竟然十分应景。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像着 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段久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发了会儿呆,回神后马上转移话题,顺便再争取一下:“给你弄个假名也行啊,尽量不剪正面镜头,真不去?”
单鹰握住半个青柠,用力一挤压,酸涩的汁水缓缓流进一个空杯子里,他亦是一饮而尽,脸上毫无异色,“我当美食节目的评委,是不是对参赛者太不公平?我根据什么评价好坏,看谁长得比较聪明?”
段久光是看着,都觉得牙酸,不禁揉揉腮帮,“他们听说我跟你挺熟,特别高兴,我也对三个制片夸下海口,说你一准儿答应。现在黄了,唉!”
单鹰笑笑,再将酒杯斟满,“你,自罚三杯。”
“我吹一瓶得咧。”段久又喝了几轮,有些嗨了,更加嘴无遮拦,“恕我直言,你一天没从何遇与三千万的那个圈儿里出来,你就一天找不回味觉。”
单鹰默了几秒,抬眼,眼睫清俊,眸光幽远,“二者有关系?”
“别自欺欺人。”
“四年。”
“是啊,何遇都走了四年了。你看开点,又不是你的错,你一个人,又相隔万里,怎么救得了她?再说,你就算凑齐了三千万,又能怎么样?这不是公平交易,那伙人是诚信标兵还是咋的?”
许是淡如白开水的酒太好入口,不知不觉喝下许多,加上往事不堪,单鹰眼中褪去平日的理智犀利,多了几分柔和与感性。
驻场歌手抱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鼓站到了麦克风后,“现在,给大家唱一首民谣,《小宝贝》,希望能唤起大家内心的温柔。”
鼓点响起,歌手轻快的嗓音破空传来——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多么想牵着你的手 躺在那小山坡
静静的听你诉说你幸福的往事……
他曾经是有过为了何遇终身不娶的念头,可经过几年的平复,已然看淡。人生就是自高原发源的一汪水,沿路有其余江河并流、汇入,使你变得丰富又沧桑,你蜿蜒过山川丘陵,总不能一成不变,有支流从你身上流逝,就有清泉自不知名处注入,最后,自己也要汇入江河湖海。
今晚,在单鹰微醺的梦里,满是何遇大学暑假在丽江旅游时的片段,她编着纳西族的彩辫,也坐在一个鼓后面,一边打着鼓点一边哼着这首歌。他想走近,不知怎么的,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他被炸上了天,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却不疼,救护车的呼啸声、手术设备冰冷的碰撞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刻板的女声说道,“伤员丧失生命体征,肾上腺素推注。18:47分,伤员抢救无效死亡”……他又听到何遇在叫他,他睁开眼要回应,何遇却忽然变成了冯牧早,最后,所有的事物都不见了,只有一片蒙蒙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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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D化工夜半灯火依旧通明。
明莉抓起沉重的水晶烟灰缸就向儿子黄兴环扔去,料他一定会躲,掷得特别用力,黄兴环真的躲开后,烟灰缸把墙砸出了一个小坑,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单鹰的嘴多难撬,这么多年我们也见识到了,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就是黄兴星的棋子!我就不信他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是黄兴星爆的料,他怎么能把你查得那么彻底?!你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了,把我也拖下水。就你捅出的这个娄子,足以让那个没娘的把你KO了!”
黄兴环沉静地挨骂,不回辩一句。明莉嘴里的那个“没娘的”,是他的弟弟黄兴星。明莉是黄文雄的结发妻,谁知黄文雄外头找了个小的,竟然生下黄兴星,那小的短命,一次旅游丧命,黄兴星就以干儿子的身份进了家门。
“兴星一直都在上沪的分公司那边,这里的事,他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明莉依然怒不可遏,“他在我们家呆了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这里难道就没他的耳目?他不会亲自跟单鹰联系的,一定在我们这儿安插了内鬼。企业大批裁员的消息我已经通过段久告诉单鹰了,听说他稳如泰山,这说明什么?裁掉的那些人里没有内鬼,他非常淡定!”
这时,黄兴环才抬眼,慢慢地说:“妈,单鹰不急,恰说明内鬼在我们集团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上,一时半会儿裁不掉,而且有机会接触到我们那几项业务的动态。这么一想,无非就是行政部、财务部和市场部那几个人。”
“不用你说我也能想到。”明莉瞪了他一眼,脸色铁青,“单鹰身边,就一个段久能帮我们盯着他,可他不是个爱和人走得很近的,段久能掌握的消息太少。要不是我们手里有叶望葳这个筹码,段久也不会帮我们。我听说几个得病的该死村民去找过单鹰,想得到他的帮助,却一直没有下文。这两年我想试试他到底还有没有暗地关注我们,故意找人爆了几个企业的料给他,他居然不为所动,连问都没多问一句——这个单鹰到底在想什么,手里到底握着我们多少东西?他跟黄兴星,说不定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所以,他根本看不上那点小料,我真怕他暗暗顺着那些村民的料挖下去……唉!一想到这个,我睡都睡不着。我、你爸,还有你,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真希望你爸能懂得这个道理。”
“单鹰现在在威市做得有声有色,说不定,对我们根本就不感兴趣。又或许,何遇的事让他学乖了,知道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黄兴环眼神阴翳。
“不要轻易提那个名字!”明莉虎着脸。
黄兴环沉默几秒,“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做几条线,派不同的人跟,确保他们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单子往哪儿走,看哪条线上吸引了单鹰派来的人,就知道谁是内鬼。只要揪出内鬼,就知道内鬼到底是单纯姓单,还是也姓黄。”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你去办吧。”明莉摆摆手,疲惫地闭目养神,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鱼尾纹。她年纪大了,争风吃醋是小年轻才干的事情,她不在乎丈夫过往的情史,但自己在这个家族的地位和应得的财产份额,她是一分也不会让的。
第6章 好看的皮囊你玩不起(五)
再醒来时已是早晨,单鹰起身,猛地一怔,这周遭布置分明不是他家,再一看披散双肩的长发,明白过来,多日不曾出现的互换,又毫无预兆地来了。
他掀开嫩黄色的绒被,打开卧室门,迎面遇上正在刷牙的冯奕国。
“你多大的人了?衣服穿好再出来,像什么样子!”冯奕国不满地说,牙膏泡沫乱喷。
单鹰低头一看,胸前肉呼呼两坨,还有两点凸起,十分尴尬,马上退了回去,在床边的靠背椅上找到冯牧早昨晚脱下的毛衣和家居棉服外套穿上,再出去时,冯奕国已经洗漱好了,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使唤女儿——
“难得啊,周末从没见你起这么早过。我出去买菜,你到文印店帮我把横幅拿回来挂店里去,让走过路过的人都知道咱们要上电视了。”
“您是她……我爸?”单鹰试探着问,无奈他现在顶着冯牧早的脸,这个表情让“她”看起来智商堪忧。
冯奕国呆住了,还伸手去摸摸“女儿”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别添乱,滚滚滚~”他挥挥手,“我再不去菜场,好鱼好肉都给人挑走了。”
单鹰转身回房,在枕头旁找到冯牧早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自己。
没接。
拨了三个,都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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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奕国说得没错,一周只轮休一天的冯牧早不睡到十点不罢休,此时正梦见自己在游戏里养的青蛙儿子寄了一张从没见过的明信片回来,高兴得要命,但忽然感觉有点冷,且下腹什么东西硌得慌,不由得有点转醒,伸手想把那玩意拿开。
一拨,好像没拨掉,又一拨,还硌在原处,她恼火了,准备把那玩意狠狠扯掉的时候——
“摸够了没有?”
天降一个熟悉的女声,冯牧早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脸出现在床边,还披头散发,配合着房内暗暗的光线,活像鬼片一样。
“啊——”她大叫一声,发觉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单鹰的。
她呆了一下,看看左右,只见被子被变成冯牧早的单鹰掀开一边,自己正“大”字型躺在床上,右手还很不和谐地放在了自己……哦不,是他的那个不能描述的部位上。
这触感——下一声假惺惺的惊叫出口之前,冯牧早颇为认真地体会了1.5秒。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觉醒来,我变成了一个大丁丁女孩”。
冯牧早被迫蒙着眼睛换衣服,他则站一旁监督。不得不说,对面那个“单鹰”捂着胸口、夹着腿的样子娘到了极致,单鹰觉得,多看几次这样的“自己”,三观将被彻底扭曲。
冯牧早嘴里叨叨着:“这可怎么办,中午还得去店里帮忙……对了,我还要去拿横幅,下个月我跟我爸要上电视了。”
说起上电视,她和冯奕国两位小老百姓都显得很兴奋。
“什么节目?”单鹰推开衣帽间的隔门,带着冯牧早进去。
她得意地卖关子,“你猜?”
这父女俩能上什么节目?单鹰几乎没有思考——
“《动物世界》。”
冯牧早小牙一咬,“单老师你……”
“《今日说法》。”
“不对!”
“《撒贝宁时间》。”
冯牧早泄了气,私下揣摩道,单鹰换到她的身体里去的时候八成心里有情绪,看她也格外不顺眼,干脆一改平日里的不苟言笑,放飞自我一个劲儿怼她来泄愤,如果跟他交换的是超级巨星或者世界首富,他可能就平心静气面对现实了,就像她现在一样。
他找出今天要穿的衣裤,一件件按顺序排好,回头见她还梗在那里,就给了个台阶,“正确答案是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公布:“《民间厨神争霸》。”
“哦。”即便差点被甄选为此节目的评委之一,他依旧反应平平。
冯牧早换好单鹰挑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不禁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英俊之气给惊住。再看看一旁的“冯牧早”,她大吃一惊,叫道:“你……你穿的什么?”
现在才发现,他在她的家居棉服外直接套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就出来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企鹅。
他阴冷地斜睨她,“这么说,你希望我按照自己的习惯,先洗个澡,再换上你平日出门的全套装备过来叫你起床?”
冯牧早半张着嘴,被他这句话堵得无话可说,只能双手合十,“谢谢你的正直。”
因身体互换,单鹰不得不跟着冯牧早去往文印店拿横幅,又以冯牧早的身份去大排档。
“那就是我家的店。”冯牧早站在街对面,指着前方说。
单鹰顺着她指的方向,辨认了好一会儿,眉头不禁压了一下,“卖国大排档——这种反动的字号,工商局允许注册?”
“奕国!”冯牧早纠正。
到了店里,冯牧早却不知要以什么身份进去,她想了半天,忽然清清嗓子,“老板,我是文印店帮忙挂横幅的。”
“来了来了。”冯奕国跑出来,“挂店门口。”
“哇!帅哥你谁啊?以前都没见过……”
“你穿西装来挂横幅哦?好讲究!”
“要不要我帮忙扶着梯子?”
阿珍等人像蜜蜂见了花一样围过去,冯牧早欲言又止,只能叹口气,任肥太和阿珍把自己扶上梯子还借机在帅哥的屁股上揩了油,只有小光稍微矜持些,不敢这么放肆。
单鹰站在店外五米处,冷眼旁观两个半老徐娘对自己的身体上下其手,心里有多少只草泥马狂奔而过,开始怀疑明家父女俩开的到底是不是正经的饮食店。
冯牧早把横幅挂好后,他抬眼看了看——
热烈祝贺奕国大排档参加《民间厨神争霸》取得圆满成功!
语病多多不说,小市民的嘚瑟气一览无余。
“谢谢啊……”见前来帮忙挂横幅的“小工”从梯子上下来,冯奕国掏出烟盒就要递烟。
“不用了,我……我先走了。”冯牧早心里满是“相见不相识”的苦楚,默默转身离去。见单鹰也打算走人,赶紧叫住,“单老师,你去哪?”
“我下午有个会。”
“今天……不是放假吗?”
“深度调查部周五轮休,希望你尽快适应一下。”
“咦?我为什么要适应?”
“以防万一,你还是到调查部来。”
那不是每天都会见到他了?冯牧早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更多的担忧却翻涌上来。讲真,调查记者这行当是很危险的,她能应付吗?况且,还可能时不时就跟他来个乾坤大挪移,怕就怕,被他曝光的不良分子要报复的是他,受罪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