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鹰瞄一眼站牌,“87路快到了。”
“有三路车都可以到我家附近。”
“87路停的站少,而且快。”
她将信将疑,刚好87路车到了,她一下子跨上车,他拉住扶手,也走上去。
车上人不少,经过两三站,简直变成沙丁鱼罐头。冯牧早一直背对着单鹰站着,渐渐,他贴她越来越近,双手一左一右撑在栏杆上,似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其实87路没什么别的优势,就是挤,特别挤。
隔着衣物布料,冯牧早还能感觉到他胸腹的体温,像带着魔法的小蛇,灵巧地穿透她的皮肤。
她发现了他推荐87路的小九九,转头说:“你现在就像那种公交色.情狂。”
他微微一笑,“我双手都放在上面,哪来的色.情?”
“转过身去!”
他试着动了动,却寸步难移,周围的乘客好像一堵堵人墙,连一丝风都漏不过去似的。
“你是故意的。”
“人太多。我动不了。”
“骗人,你就是故意的。”
“你转身给我看看?”
冯牧早屏息艰难地转了个身,公车司机恰好踩个刹车,车上的人都随之晃了晃,挤得更加紧实。她被身边的乘客死死挤在单鹰怀里,他一手握着扶手,另一手圈住她的身子,她想转回去,身边的一个大妈就不满道:“别挤别挤!跟条蛆似的!”
她重重叹一口气,惊觉自己又上他的当,“阴险。”
单鹰低头望着她臊成桃红色的耳朵,沉声说:“这是历史与人民群众的推动。”
冯牧早不理他,然而一股暧昧却始终盘旋在她心头,让她喜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想回去一觉睡死,不想其他。
片刻的美人在怀,到站后单鹰也下车,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知道,那个心结不解,她永远不会回头,再说,她已经选择了严刻儒。他到记者站是过渡,《要闻报》给他提供的职位其实是帝都总部社会版面的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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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单鹰手中的证据丰富又真实,《要闻报》顶住压力,《怪病背后的生态灾难:20家企业卷入偷排废料利益链始末(下)》登出。违法企业名单、杨炳南中毒事件始末、废料倾倒地村民的怪病,甚至迟楠鹤、何遇Y国殉职的导火线都一一叙述开来,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在国内引起巨大震动。
公安机关正式介入,对以JD化工为首的违法企业展开调查,明莉、黄兴环以及参与此生意的几个人先后被带走。作为知情人,单鹰也再次来到公安部门,向警察说明化名“老K”的牛晓枫在曝光JD化工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公安部门经过了解,牛晓枫并未实际参与JD化工的违法生意,而是利用职务之便将违法证据提供给单鹰,又在明莉、黄兴环的胁迫下诬告记者侵犯商业信誉,与这母子俩并非同伙。
冯牧早翻看着事件后续,唏嘘不已。长达5年多的秘密调查,单鹰也真沉得住气。网上有人评价说,他身上一直都有一名正直记者的道德,又有人性的光辉,跟一些喜欢吃人血馒头和为搞大新闻丧失底线的记者完全不同。她发现,别的撇开不谈,自己与他还是有挺大一段差距,也不知还要在这个行业历练多久,才能与曾经的他比肩。
前男友如此优秀,她压力也挺大啊。
下班时在电梯里碰到谢茂竹和秦修,他们深度调查部今晚不加班,要出去聚餐,还邀请了原主编单鹰,谢茂竹说偶遇也是缘分,硬拉着她一起去。她下意识礼貌地拒绝,谢茂竹说:“我们总编本想再次挖角,单主编说他还是决定回帝都。我们猜想,重病一场,可能他对威市的执念解开了。这次是聚餐,也是欢送。”
“他……”冯牧早一愣,心里好像被大锤子砸了一下。
她浑浑噩噩跟着他们去到聚餐的地方,一身运动休闲打扮的单鹰走进来时,大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只有她板着脸,连敷衍的“你好”都不愿意说。
她知道他这一走,再来威市的可能性就极小,本来他会到这儿来就不是因为深爱这座城市。
他没出现的时候,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去留。现在,总有几分失落,因为他既然选择去帝都,就等于告诉她,他真的不打算解释、不打算挽回。可笑,她竟然以为他的出现单纯为了挽回,他哪有这么儿女情长?
她闷闷地吃着,听他们在那儿忆往昔峥嵘岁月。她一直低着头,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更多的是不愿意与他有什么眼神接触。她听到有人问他,“单主编好歹在威市呆了那么些年,难道真的没有遇上喜欢的小姐姐吗?”
他玩转着酒杯,“有。”
他们来了兴致,“谁呀?我们认不认识?”
冯牧早等了半天,发现大家都沉默了,一抬头,才发现他看着自己,大家顺着他的目光也纷纷看着她,表情各异。谢茂竹并没当真,要死不死地打趣道:“单总出手太晚,人家小冯的男朋友每天都开着大奔在楼下等她。”
“他……他又拿我开涮,你们别起哄。”冯牧早又低下头说。
“我看单总很认真地想横刀夺爱啊。”“小冯,表态一下嘛,你愿不愿意放弃大奔?”“你们这就不对了,该问单总愿不愿意留在威市吧!”“单主编这个玩笑开大了。”
话题在大家继续起哄一阵后翻篇,冯牧早刚舒一口气,就见单鹰接了个电话,然后说要提前离开。
他走之后,冯牧早彻底没了兴趣,那空落落的感觉,就好像肉夹馍没有肉、大海没有鱼、乒乓球比赛没有中国队一般。她心不在焉又坐了一会儿,最终也找了个借口离席。
心情真是差到极点。
冯牧早坐在回家的公车上,随着车子的晃动昏昏欲睡,不多时,眼前一黑,真的好像睡过去,却又被刺目的白光惊醒。她睁眼一看,只见自己来到一个清新简约风格咖啡馆,对面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座椅上还有一个灰色纪梵希女包。
她脑子“嗡”一下。
无疑,她取代匆匆离席的单鹰,来到他与女性约会的地方。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不多时,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自远而近,她飞快转头一看,竟是JD集团的牛晓枫。
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位年龄足以当单鹰母亲的女人,她的心忽然放下了。
“你到最后都没有向媒体透露我的身份。”牛晓枫坐下,端起咖啡小抿一口,“你是个有勇气也有底线记者,你不用跟我说谢谢,跟你相比,我卑陋得很。”
冯牧早明白了,她就是传说中的老K!
第58章 爱的后遗症(三)
“虽然我每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都用变声器,可你应该早就发现我是个女的了,毕竟男人讲话的语气跟女人终究不同。”牛晓枫笑笑,接着说,“我确实想利用记者扳倒明莉他们,可最后我什么也没得到。文雄叫我跟我儿子去国外……”
搞了半天,原来老K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而是JD化工董事长黄文雄的二奶,她想利用单鹰干掉原配,谁知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冯牧早心里刚泛起的尊敬被牛晓枫的身份抹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两声冷笑。
“单鹰,不知你有没有从早早口中听说过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自私自利的女人?
冯牧早一头雾水,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叫自己“早早”?于是她试探着问:“冯牧早她……为什么要对我提起你?”
牛晓枫挑眉,点点头,“是啊,为什么要提起我呢?在她的印象中,根本没有‘妈妈’这一角色。现在,奕国也去世了,她一个人……对她来说,我可能早就死了。你知道那天我看到她不远万里跑到我们公司采访时,我多吃惊。她没有认出我,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拜托你去阻止她,一方面我怕她遭到明莉的报复,另一方面,我也怕她查到我竟然是她的妈妈。”
冯牧早怔怔盯着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都抠进了肉里。牛晓枫一席话,如同惊天炮火把她的小世界炸得四分五裂,她不由得想起爸爸丢掉相册时的眼泪和自己写给妈妈的那些没有地址的信。
手机震动起来,她瞥一眼屏幕上“早早”的来电显示,没接。
她慢慢把手放在桌面上,凑近了打量牛晓枫。这个女人确实跟自己几分像,清瘦,皮肤光滑但双鬓仍有几丝银发。眉心一点朱砂痣,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现在正扮演着单鹰,十分想掀掉桌子。
“但我跟奕国离婚很久很久了,而且我实在没想到早早还能站起来。你知道吗,那次车祸后,她已经被宣布不治,居然又活了,但成天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就像现在说的‘植物人’。想到自己一辈子要耗在她和冯奕国身上,我就浑身发抖。”牛晓枫因为马上要出国,似乎把单鹰当成最后的倾诉者,然而她根本不会想到,正对自己的正是自己不愿面对的女儿。
“当年你离开我……冯奕国之后,去了哪里?有没有想过回去看看?”
“去了上沪。在那里,我认识黄文雄,他给我很多承诺,于是我努力生了孩子,可他却没办法兑现他曾说的那些话,只安排我去帝都,进入JD化工。他说,只要不让明莉知道,钱什么的,可以满足我。我拿了他的钱,确实过得比以前好多了。”牛晓枫坦诚地说,“我没想过回到威市看奕国他们,这是我离开后第一次回来,你相信吗?我要新生活,就必须跟那父女俩断得一干二净,我要是有一丝留恋,我绝不会有好日子。直到现在,我不得不去国外生活,我还这么认为。你刚才跟我说,希望我跟早早见一面,但是,我不会跟她见面的,我想,她也不想见我。”
“她当然不想!”冯牧早激动地说,她想说更多刻薄的话来刺激牛晓枫,痛斥这个贪图富贵之人的卑劣,可一腔怒意居然弄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牛晓枫有些惊异地看了看一脸怒意的“单鹰”,
“我去一下洗手间!”冯牧早“噌”一下站起来,逃难似的走开,闷头冲进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抓挠着两鬓的头发。小时候车祸之谜未解,又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亲妈!更没想到的是,单鹰居然早就知道老K是她妈妈。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一看,是一组陌生号码。“喂。”
“小单啊,你充电维护时限快到了,自己把握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你谁啊?”冯牧早莫名其妙,语气不自觉有些不耐烦。
“我王铁柱啊……啊!你!!唉!”对方好像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挂了电话。
什么王铁柱李铁柱的……冯牧早心情差得很,正要出去,忽然脑子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经常做的梦——白胡子神仙王铁柱和李老二。她长个心眼,默记下那组号码,手刚碰到把手,就“吧嗒”一下回到公车里,并且听见语音播报声——终点站到了……
她摇摇头,发觉单鹰坐过站了,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还有比现在更倒霉的吗?一会儿后,她发现——有,这班车是末班车。
单鹰并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归位后,发现自己坐在马桶盖上,有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警察同志,那个变态.色.狼还在里头,我刚发现他鬼鬼祟祟冲进我们女厕所,躲在这间里……”
“咚咚。”敲门声传来,“里头有人吗?”
单鹰心想不好,八成冯牧早见了亲生母亲后心情复杂,跑进来调整情绪,但出于习惯走到女厕来。
“他真的在里头,我还听见他在里面打电话。”另一个女声说。
单鹰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中年妇女以及一个女警察。
“先生,请跟我走一趟。”虽被迎面而来的帅气扑了一脸,女警还是公事公办地说。
事情似乎变得很严重。
冯牧早回到家中已将近十一点,她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脑中好像装了一个蜂窝进去似的,一直嗡嗡叫个不停。她打开好久不写的私密微博,把最近让她感到困惑的三件事一一写上去。
@明天早起要放牛:他要去帝都了。
@明天早起要放牛:老K居然是抛弃我的妈妈。
@明天早起要放牛:我出过严重的车祸,醒来后成了植物人。
忽然,她指尖一顿。
奇怪,为什么在别人记忆中她小时候的症状跟这几年的单鹰惊人的一致?先是植物人状态,然后慢慢学习控制手脚、走路不协调……
单鹰一直不肯说她晕倒被抢救那两天他究竟为什么离开,难道跟自己有关?
她不敢想下去。
“你充电维护时限快到了……”电话中,王铁柱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忽然蹦出来,她隐隐记得什么充电之类的词语,在梦里也曾出现过。
她怀着一丝激动和紧张,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拨了过去——
“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她瘫软下来,把脸埋进枕头里。
“叮咚。”
她从浅眠中惊醒,这么晚,谁会来?冯牧早跳下床,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门外那位是单鹰。她咬着下唇,强装淡定,猫眼里一瞧,果然是他!
她的心狂跳起来,越来越按捺不住奔腾的欣喜。她真瞧不起自己,明明告诉自己一万遍我恨单鹰,可随着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好像又变成以前那个小迷妹。
她板着脸开了门,“你来干嘛?”
“刚从派出所出来,散散心。”他收起手杖,抬眼看她,“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都已经睡觉了。”她婉拒道。
“哦。”他一脸释然,“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要走。
“我一个人睡!”冯牧早叫道,很想告诉他,自己并没跟严刻儒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