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手机里,她又找出两段音频,时间竟是冯奕国发病去世那两天。他录的是一个女人的自白,诉说JD化工是怎么高价请她设计害得何遇命丧他国。那女人提到“没想到你找到巴克利州来”,这足以证明那两三天他真的没背着她去找何遇,而是为了求证JD化工报复记者,去了A国的巴克利州。
想到过去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冯牧早有些难过,又有些释怀,可仍不能理解他为何抛下抢救室中的自己不告而别。
正想着,走廊响起脚步声,“冯牧早”信步而来。
冯牧早收敛了情绪,冷着脸问:“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单鹰斜睨她,像捉奸一样,“严刻儒说要到报社楼下等你,我没兴趣再次替你赴约。”
“你怎么能这样呢?”本就打算推掉邀约的冯牧早装出很急的样子,故意大声说,“你替我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赶个稿子,今天没办法跟他见面,明天请他吃饭赔罪!”
他别开头,无动于衷。
“你快点呀!”她催促道,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酸意。她冷哼一声,挑眉道:“我认为,你现在无权干涉我的自由和人际交往……”
他忽然看住她,眼神凌厉中又带着一丝困兽的挣扎,“是人际交往,还是交往?”
“你管不着。”她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给严刻儒发消息说“我还在外头采访,改日再约”。一会儿,他回:“别又偷懒不吃饭。我会监督的。”
单鹰瞥了一眼她的屏幕,脸色又是一沉。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呵,小单,还没回去?这位美女是你女朋友?”
“不是!”冯牧早赶紧撇清。
不明所以的中年男人笑笑,拍拍“单鹰”的肩膀,“不是就快追啊。”
冯牧早撇撇嘴,忽然发现身边的单鹰安静得有点可怕。她瞥他一眼,见他沉默地坐着,下垂的眼睫流露出不知名的情绪——反正不太高兴。身体没换回来,她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又浮了上来,咬咬牙,说:“单鹰,我们谈一谈吧。”
他偏头看她,等她再开口。
“我知道你没去Y国,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抢救的时候,你来看了一眼就走了,我醒来后怎么联系你,你都不回复?”
为了救你啊,傻丫头。单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再次选择了隐瞒,“没有原因,我也没什么可解释。”
冯牧早“噌”一下站起来,心口好似被他又捅了几刀,肩膀微微颤抖着,“所以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年你抛弃了我,现在就别演什么深情游戏!”说着,她将他的手机狠狠掷向他,他竟然没躲,手机砸在眼角,又掉落在地。
冯牧早握拳,又是一阵后悔——她砸的是自己的脸啊!
她转身就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单鹰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沉痛地闭上双眼。他既然选择不告诉她真相,就得面对必须失去她的现实。明明想好了各自开启新生活,一见到她,却还是舍不得。
“啊!!”那边传来一声怪叫。
单鹰回神,下意识拿起手杖赶过去,只见冯牧早四仰八叉摔在两层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半天没爬起来——她适应不了单鹰现在不怎么协调的肢体,没有手杖的支撑,下楼梯时一下子就滚了下去。
冯牧早浑身疼得几乎哭出来,但想到这是单鹰的身体,心理又平衡了。只是,爬起来之后,她不得不握着手杖,一步步慢慢下楼,几次想开口问一旁虚扶着她的单鹰怎么受的伤,但又忍住了。
“怎么还不换回来……”冯牧早嘟囔着,无奈带着单鹰一起回家,一路上,两人像初识那会儿一样各自沉默,气氛死寂。
单鹰很久没到冯牧早家来了,这儿虽说收拾得井井有条,却没以前那么有人情味,电视机上一张父女俩合照显得几分温馨,却又充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
冯牧早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幸福的,先后两个男人爱她至深,为了延续她的生命几乎倾尽所有,且至今绝口不提自己的付出。
她带着点儿期待煮了碗面,一尝,失望地发现即便换到单鹰身体里,自己还是没有味觉。她郁闷地把碗往单鹰面前一推,“吃了它,帮我填饱肚子。”
单鹰也仅仅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早早,你一点儿都没有变。”
冯牧早没好气地问:“干嘛?”
这还用说吗?这碗面的难吃程度与以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吃了它!”她凶恶道,同时惊觉换到她身体里的单鹰竟然能尝出味道——这种状态,跟几年前失去味觉的单鹰出其一致。
他假装没听见,可恨。
“快吃!”她瞪眼,活脱脱母老虎的口吻。
单鹰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重新拿起筷子,艰难地吃面。这碗面不是普通的面,面条本身半生不熟、西红柿酸涩、没泡发的香菇好似干柴暂且不说,面汤味道怪得令人发指,每吃一口都好似红军长征般艰难困苦。
“咚、咚、咚。”有人敲门。
“来了!”冯牧早忘记自己处在谁的身体里,转身随手开门。
“单鹰”出现在冯牧早家里,门外的严刻儒忽然一愣,上下打量着“他”。冯牧早见到严刻儒脸上骤变的表情,心里大喊不好,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家里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画面。
第55章 曾经的你(三)
冯牧早还来不及想出个借口,严刻儒一拳上来,她的腮帮重重挨了一下,整个人再次摔了个四仰八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得龇牙咧嘴。
单鹰几步赶过来,刚要俯身扶她,就被严刻儒一把拉住。他有点心疼地抚上“她”淤青的眼角,关切地问:“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单鹰瞥了冯牧早一眼,“没做什么,就是逼我吃她下的面。”
“流氓!”严刻儒也不知是不是漏听了一个“的”字,勃然大怒,揪起“单鹰”的领子又要动手,处在单鹰身体里的冯牧早吓得大叫:“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严刻儒根本听不进去,挥拳就打。
单鹰握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拉,“严刻儒,不准再动手。打‘他’就是打我,明白吗?”
“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严刻儒皱眉问,表情充满不解。
领子还被他揪着,冯牧早眼珠转转,心想也对,其实严刻儒揍的是单鹰的身体,她没什么损失。所以,她忽然很高兴地说:“严刻儒,你快打我!往死里打!你今天要是不打,你就不是个男人。”
“不行。”单鹰伸手挡在他们之间,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挨揍,但忍受疼痛的是冯牧早,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但是,冯牧早一把将他推得老远,“你走开!”
这种动作在严刻儒眼里,就是“单鹰”对冯牧早使用暴力,更加怒不可遏,扑上去冲着“单鹰”就是一顿暴揍。冯牧早本来就等着挨打,挨了几拳后就受不了地瘫倒在地,即便如此,她还是高喊着:
“打我!快!用力!揍我!”
单鹰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憋着气,就是想让人揍他。
“严刻儒!快揍我!这里!往这里打!啊——疼死我了!舒服!快!再打我几下!”冯牧早干脆“大”字型躺着,任他对自己拳打脚踢,虽然浑身如同炮击,可还是不停鼓励着他。
见“单鹰”这样,严刻儒觉得自己好像满足了他什么欲望似的,反而停了下来,咬牙骂了句:
“变态!”
“舒服了?”单鹰冷眼问躺在地上的冯牧早。
何止舒服,她觉得都要吐血了……
严刻儒用脚尖轻轻踹她一下,“不管你到这儿来有什么天大的理由,现在马上滚出去!”
冯牧早心里在流泪——这是我家,我要滚到哪里去啊……她挣扎着翻身,本来行动就不怎么利落,加上被暴揍一顿,站起来无比艰难,刚爬起来又摔下去,反复两次后,严刻儒脸色一厉——
“你是故意的吗?”
“相信我,真不是。”冯牧早气喘吁吁地说。
“刻儒,别管‘他’了。”单鹰回身端起只吃了几口的面条,“这是‘我’刚刚做的,你来得正好,快吃了它。”
“喂!你……”冯牧早气结。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严刻儒一眼瞪过去,接过那碗面,微笑地吃了一口,笑容就冻结了。
“好吃吗?”单鹰问。
“小早,你在外跑了一天新闻,吃这个太简陋了。”严刻儒巧妙地敷衍过去,碗筷一放,“我带你去最近评价很高的‘禅隐分子料理’。”
冯牧早感觉自己的厨艺受到了双重羞辱,挣扎地走过去端起碗,“你们不吃,我吃!”反正没有味觉,她囫囵吞着面,没吃几口碗就被严刻儒夺走,他再次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扔出去,她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在墙上,又摔下地。
“单鹰,你最好马上滚出去,否则,我会揍你到小早叫救护车为止。”
严刻儒警告完,好像下了什么必死的决心似的,转头对“冯牧早”说:“小早,既然这是你做的面,我肯定捧场到底。”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口吃面,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头冷汗。
单鹰挑衅似的看了看冯牧早,转身进厨房重新下一碗面条,一会儿后,房间里香气扑鼻。冯牧早忽然想起,他的厨艺其实挺不错。
他把面端出来的时候,严刻儒把上一碗吃得见底。
“这一碗……好像跟我吃的不太一样。”
单鹰笑笑,“当然,这是人类的食物。”
冯牧早狠狠白了他一眼,也就在这时,她换了回去。她一喜,不禁看向单鹰。只见他乍一换回身体后还有些不适应这浑身的疼痛,眉头狠狠一皱,双唇随之抿紧。她移开目光,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大抵觉得多留无益,一言不发,拿上靠在门边的手杖转身出门。
虽然自己挺痛恨他的,可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冯牧早呆了一会儿,上前要把门带上,在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她从门缝里望见单鹰慢慢下楼的背影,心好似被针尖刺了一下,微麻的痛感瞬间扩散到了指尖,让她不禁握紧拳头。
她回想起自己暗恋他的日子,想起他表白时自己如同范进中举似的癫狂,想起还在一起时他对自己的呵护,以及从沉沉黑暗中醒来后,焦糖告诉自己他来看了一眼就走了时的绝望和不解。
她曾疯狂翻看他俩的合照,又把所有关于他的东西统统删除。她跑了好多新闻,平平淡淡走过金婚的也有,风风雨雨最后不堪重负而分别的也有,即便有相似的经历,她也无法解开心结。在他面前,她怎么总是这么滑稽可笑又无聊怯懦!
不经意间,她眼底滚落两滴泪。
走到两层阶梯之间的平台处,单鹰忽然回头看了她家一眼。冯牧早做贼心虚一样赶紧将门“砰”一下关上,快步走进洗手间,擦干眼泪平静好一会儿才出去。只见严刻儒倚在桌旁,深深望着她,仿佛洞悉她的心事。
“对不起。”她低声说。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严刻儒轻轻摇摇头,“你还年轻,你根本不知道人的生命中会有多少过客。有些人走了,就一去不回,有些还是会回来的。可你们都不一样了,更何况,你不可能原谅他的。否则我揍他的时候,你就不会视而不见。”
她摇摇头,一会儿,又使劲点点头。
“你累了,好好休息。”他说,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冯牧早心不在焉点点头,他忽然拥她入怀。她一惊,身子一下子僵直,像一只忽然掉进滚水里的虾。
他很快放手,摸摸她的发顶,开门离去。
冯牧早松懈下来,颓然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把目光移到那碗已经凉了并几乎糊成面疙瘩的面条。她拿起筷子扒拉一口,双眼微微一瞪。
居然很好吃。更重要的是她的味觉诈尸了。
这种情景不就跟几年前的单鹰一模一样?
冯牧早内心更加混乱,却还是像抓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奋力扒拉着面条,久违的味觉让她胃口大开,一会儿就吃光一碗,她端着碗跳起来奔到厨房,只见锅台干干净净,煮面的小锅里头一滴汤都不剩。
混蛋,也不多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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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莉冷峻地垂眼翻看着黄兴环提供的《要闻报》,“合作企业、网约货车、倾倒地点、几笔金额较大的生意……这些就算天天蹲在我办公室门口都不可能得到的内幕,单鹰为什么会知道?他消失了那么久,为什么一出现就拿我们开刀?”
“那个叫做冯牧早的记者前些天才刚刚来过,她明明没有查出什么关键的。”黄兴环说,“她以前不是在单鹰手下干过吗?”
“单鹰离开《每日头条》很久了,说不定这两人之间没有消息来源的交集。内鬼……还是内鬼干的。”明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参与我们的生意,又清楚资金的走向,还颇得我们的信任。”
“现在我觉得除了我俩,其他那几个人都是内鬼,联合起来害我们母子俩吧!”黄兴环赌气地说,但他这句话似乎一下子点醒明莉。
“我们之前总是把单鹰当做最难对付的人,却没有想过内鬼帮助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利益。现在我明白了,就像你说的,‘他’要在事件曝光后靠着爆料人的身份减轻责任,更要扳倒我们俩。”
黄兴环不解地望着她。
“百密一疏啊……”明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