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亲妈呀?”倪青说。
唐湘音笑了下:“反正能和睦共处是最好,这次也亏得有小付,下次得好好感谢一下他。”
倪青瞬间想起少年并不宽厚的背脊。
“他……”
唐湘音:“怎么?”
“那天肚子疼,站不起来,”倪青捏了捏自己左手的食指,“是他背我下来的。”
“是吗?”唐湘音说,“辛苦这孩子了。”
是啊。
还有出租车上他帮她揉按肚子,那会因着病痛没什么感觉,现下各种滋味都翻了上来。
出院的这天天气很好,唐湘音把人送回家,又要马上赶回单位。
她看着倪青还一脸气虚的模样,不放心的说:“要么去我那边住段时间,等开学了我再送你回来,也省的麻烦小付。”
付言风将手上拎着的生活用品放到地上,静静看向坐沙发上喝水的倪青。
“不了吧,”倪青说,“这么来来回回也挺麻烦,我现在没大碍了。”
唐湘音:“我看你走个路都能倒。”
“这不还在恢复嘛,”倪青拍拍自己的脸,“比之前红润多了。”
人不愿跟着去也没办法,唐湘音把动手术付言风垫进去的钱还他,另外又留了一些当生活费,急匆匆走人了。
倪青说:“今天还出摊吗?”
付言风点头:“你一个人在家呆着吧,有事打我电话。”
倪青没逞强,点头同意了。
付言风进厨房去捣腾。
倪青靠沙发上盯着看了会,等人转出来时,她说:“喂,你刚才有没有紧张?”
付言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紧张什么?”
“紧张我跟着我妈跑啊。”
付言风收回视线,冷淡的说:“没有。”
“真没有?”
付言风没搭理她。
倪青笑了下:“我看到你握拳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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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言风说不上是狼狈还是羞恼的瞪了她一眼:“有完没完了?”
“完完完!”倪青说,“您忙您的,我去个卫生间。”
临近开学时倪青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付言风的涂鸦生意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短暂的一个暑假攒了一笔还算丰厚的生活费。
然而夏天总归就这么几个月时间,等到过段时间天降温时这个生意也就没那么好做了。
所以这些钱压根起不了多大作用。
倪青说:“我要么走读吧。”
“做什么?”付言风正在整理账单,“你走读又不会来钱。”
“少爷,你钻钱眼里了?”倪青吃惊的看着他,“你这是朝着俗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付言风翻了个白眼,没理她的调侃。
他不希望倪青走读是真的,这人被锁在学校能更安稳点,可以减少突发状况的几率。
倪青见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继续说:“咱们开个店吧。”
“不用,”付言风将小本子放到一边,“你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是我室友。”
付言风起身准备去洗澡。
倪青冲他背影喊:“喂,我跟你说真的呢,开店吧,我也跟着入个股,你让我也赚点钱。”
付言风“啪”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进货来的东西都堆在付言风房里,倪青坐了会跑他房间去翻着看了看。
这是她第一次进付言风房间,东西很多,但归类的很整齐,进来的货都堆在靠门口的角落。
有涂鸦过的,也有干净到一尘不染的,衣服旁边是他最常用的颜料笔和画架。
这些东西倪青已经很熟了,她估算了一下这些的成本,还有大致可获利范围。
随后将目光调到别处,付言风用的四件套是蓝灰色条纹状,属于小清新简约风格,紧挨着一张书桌,桌前是一把转椅。
桌上和靠墙的地上都是书,有绘画类的教程,也有平常在用的课本和卷子。
书桌下面放了一个长方形纸盒,盖子掀开,应该刚被翻动过,里面的纸张比较凌乱。
从倪青的位置看过去隐约能看到是一些已完成的绘画作品。
她知道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并不合适,但当下忍不住还是凑过去看了看。
倪青原想着瞟一眼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看完就遁不就得了。
结果快速翻下去的时候,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人画技还是可以的,一边在目光扫到最后一张时愣住了。
是一张人物素描,纸张被□□过带了很多折痕,最上面还被撕毁过,现在用透明胶粘合着。
而画面上的人脸让倪青感到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非常矛盾,看着明明是自己,又不是很像自己。
倪青手指划过人像的眼睛鼻子嘴巴,又回上去落在耳畔。
“你在干什么?”付言风推开门,目光落在她手中时猛地一紧。
倪青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画。
“我……”
付言风快步冲上来,劈手将她手中的画给夺了下来,失控吼道:“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不是……”倪青还回不过神来,“这上面是我吧?”
付言风脸色极为难看的把画重新放好,盖上盖子,回身一把拽住倪青给拖了出去。
门“砰”一声给用力甩上了。
两人面面相对,倪青看着他几乎气炸的模样,尴尬的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就随意看看。”
“你懂不懂什么是尊重?”付言风冷眼看着她,“没经过别人允许就私自翻阅他人东西,你觉得合适?”
倪青说:“对不起。”
她微微低了头,付言风比她高出很多,眼一垂就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
“别给我装可怜!”付言风烦躁的瞪着她,“以后不准进我房间。”
倪青“噢”了声。
静了片刻,她说:“你为什么偷偷画我?”
付言风心一沉:“那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倪青说,“我又不眼瞎。”
付言风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的清。
两个生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了一次微妙的碰撞。
是她,又不是她。
付言风沉默着转身回房,索性把她的问题给无视了。
后面几天付言风见了倪青都没怎么吭声,很快到了入学的时间。
报到完,倪青依旧申请了走读。
林妙说:“怎么突然想着要走读了,这每天来来回回的多麻烦。”
“还好,坐公交不用转车,算好时间半个小时也就够了。”
林妙才想起来她搬家了。
倪青说:“你怎么知道?”
“听吴北音说的,据说你们住的挺近?”
倪青点了下头。
当天就会有晚自习,倪青傍晚时一个人走出校门回家。
车上人很多,都是本校学生,倪青晃晃悠悠的挤在人堆里。
然而这天她中途下了车。
离站牌不远是个私人的日用品小商店,商店门口抓到一小偷,小偷是名瘦弱的中年女性。
警车已经到了,妇人在地上撒泼打滚,周边围了一堵厚厚的人墙。
倪青过去瞅了几眼后轻轻戳了戳一边站着的民警。
穿着制服的警察扭头看她。
倪青说:“叔,这阿姨带回去后要怎么才能放出来?”
“你认识?”
倪青看了那泼妇一眼,点头。
警察说:“那正好,你跟她家人说一下派人来保释吧,顺便把人老板的损失给补了。”
说完跟另外一位合伙将瘫地上嚎的没人样的妇人给拎上了车。
警车呜哇呜哇呼啸着走了,围观人群很快也散了开去。
倪青一边走一边给付言风去电话。
彼时付言风跟张池一起坐操场栏杆上,张池独角戏一般在哪胡扯。
“什么事?”付言风说。
倪青:“我看到你妈妈了。”
付言风脸色一拉,直觉没好事。
果然倪青在那边说:“她出了点事被警察带走了。”
-
郑子娥是初犯,偷的还只是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情节并不严重,交了罚款以后就能走人。
她身上有伤,青着一张脸,衣衫褴褛,彻彻底底的乞丐风。
看到付言风简直就跟见了亲爹似的奔过来:“小风啊,小……”
付言风厉声喝道:“闭嘴!”
郑子娥像被人活生生塞了一个鸭蛋,面容扭曲了下。
出了派出所,路边是条河,下面是布满青苔的桥洞,付言风直接把人拎到河堤旁。
他迎风点了一支烟,眯眼盯着眼前没什么人样的妇人。
“据说有相好了,”付言风说,“他就让你成这德行出来晃悠?”
这话好似戳了郑子娥屁股,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她僵硬着一张脸,将话从喉咙底挤出来:“你别听人胡说,我这个年纪哪可能去找男人。”
“你找不找无所谓,我就是这么一提。”
等一支烟燃尽,付言风掐了转身就走。
“小风!”郑子娥喊着就要伸爪往他胳膊上挂。
付言风嫌恶的退到一边:“别碰我!”
郑子娥哆嗦了下,将手收了回来。
“小风,”她的表情像涂了厚厚的一层胶,僵硬而不自然,“你现在住哪呀,妈妈有时间去看看你吧。”
付言风哼笑了声,看着她的目光格外讽刺。
郑子娥说:“那个叫梁翘的是你同学吧?”
倪青挑眉看了她一眼,明显是意外的。
郑子娥接着说:“这女孩子人挺好的,我看着……”
“好到能给你钱去赌是吧?”付言风冷声打断她,“你们就是同一档货色,走哪哪嫌,自己还不自知,我劝你好自为之。”
“不不不!”郑子娥头摇的要断脖子,“我没赌了,你信我,我真的没赌了,我改好了。”
“这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付言风说,“有些人从来记吃不记打,你以为我会信?”
“真的,我说真的,小风,你相信妈妈一次!”郑子娥快速接口,神情卑微如狗,“我改了,我真的改了!”
付言风说:“你要改了,胖子还能找上门?”
郑子娥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付言风看着妇人布满褶皱的脸,心里一阵可悲。
上辈子经历这些事时他只有满心愤怒和愤懑,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不知廉耻的家人。
可他那时依旧会心软,他在愤世嫉俗的同时又撑着稚嫩的身躯跋山涉水的去收拾郑子娥甩下的烂摊子,尽管收拾的范围很有限。
他想到自己曾经放弃高考就是为了眼前这种人的时候,禁不住的可笑。
有些人只是套了一个母亲的称谓,并没有履行为人父母的职责。
付言风不会再允许自己去重蹈覆辙,他已经不是十几岁少年的心智,他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穿越过生命的始终,他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付言风拽住安静站在边上的倪青,转身就走,郑子娥突然回神冲上来,手堪堪要碰到倪青时,付言风又猛地一转身。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他冷眼吼了声。
这一声吼不单把郑子娥吓到了,连带倪青都被吓了一跳。
郑子娥带着哭腔说:“小风,你帮帮我,我已经好几晚没睡过觉了,也没好好吃过一顿了,你可怜可怜我,啊?”
“你安安分分做个工作还能吃不到饭睡不好觉?”
郑子娥飞快接口:“我找的,找了好几份了,就是不太合适。”
付言风都懒得跟人废话,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甩了人几百块。
郑子娥颤颤巍巍把那些钱收了,塞进口袋。
她眼珠子一转,把目光调到了倪青身上。
付言风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身后,防备的盯着郑子娥:“你还有事?”
“没,”郑子娥难得见好就收,朝后退了步,“没了,我这次一定好好去工作。”
付言风一声不吭的牵着倪青走到路口拦了辆车子把人塞进去,自己坐到副驾驶,给司机报了一中的地址。
倪青说:“我不回学校。”
付言风从倒车镜看了她一眼。
倪青说:“我申请走读了。”
付言风眼一眯,面露不悦。
倪青凑到副驾驶座旁,笑着说:“得了,你心里乐开花了吧,我要不走读,你一个人在家得多寂寞。”
司机震惊的望了他们一眼。
第26章
倪青在调笑过后又渐渐敛起情绪。
她到今天才知道, 原来某种程度上而言,她跟付言风是在同一个层面上生存着的人。
他们有着同样破败的家庭背景, 无法摆脱的让人厌恶的社会责任。
一面抗拒,又一面妥协。
有人说这就是生活, 生活错综复杂, 有着不为人想象的面貌, 他们所经历的便是其中一类, 不普通,也称不上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