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
她回了自己长大的小村庄,村庄里还住了好几户人家,知道她是曾经的小苏菱,都非常高兴得给她打招呼。
房子还是瓦房,墙壁上爬满青苔,门前石子路蜿蜒。木棉花盛开,白色的蝴蝶翻飞。
秦骁没有跟来。
她觉得快乐,又有几分落寞。
自己慢吞吞打扫干净了房间,又用灶台做了一顿饭。
柜子里的被子受了潮,有些许气味。她想着等明早太阳出来了就晒晒。
当夜下起了雨,木棉树被雨点打得啪啦作响。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风雨交加。
苏菱躺了很久,最后慢吞吞下床,打开那扇木门。
在外面的男人愣了一瞬,雨点顺着他的额发滑下,瞳孔漆黑。
“秦骁。”她轻轻喊。
“做什么?”
“你说好放我回来,又跟着我做什么?”
男人抿紧了唇不吭声,目光有些骇人。他就是脑子发抽,心一疼,脑子就不受控制了。人才走一步,他就后悔了。
他在这破地方远远看了她一整天,也不知道哪里值得她留恋。
他原本想学着点,看看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回去就给她折腾出来。可是等到半夜倾盆骤雨,他除了心里在骂,屁都没学到一个。
他脸色很难看。
一天没吃饭,吹了半夜风,还淋了不少雨。且正在厚着脸皮反悔。
苏菱知道他说话不可信,一开始也就没抱太大希望,她打开门:“进来吧。”她给他找了干毛巾,又从厨房热了没吃完的饭菜,都是后院野生的东西,没油没盐。
“我吃剩的。”她坐下来,“很简陋,吃不下去就算了。”
他笑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就吃她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
苏菱要洗碗,他脸色扭曲了片刻:“我来。”
然后胡乱用井水搞了几下。
屋子里亮着的是陈年蜡烛,男人身影被照得愈发高大,他没做过这些,动作生疏又粗鲁。
洗完手来抱她:“去睡觉,太晚了。”
他顿了顿,又问她:“脚还疼不疼。”
苏菱摇头。
他眸光晦涩:“我给你按按。”
苏菱看着他,不伸腿,不说话,背过身去,显然不想理他。
他笑了。
脾气挺大的。
“我送你个东西啊。”他自顾自拿出来,“据说是那什么法国R……什么什么设计的。”外国人的名字他忘了,“总之是庇佑人的,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给她戴上。
苏菱脚踝一凉,她下意识往里缩,男人却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感觉脚背湿湿热热的,苏菱心梗,不想去看这变态在做什么。
他低笑,把玩了会儿她那只纤巧绵软的脚。
苏菱忍无可忍,踢了他一脚,屋子里昏暗,男人蹲着,刚好踢在他脸颊。
她呆住,还没来得及害怕。下一刻就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他低低笑了一声,没生气,还起了反应。
苏菱气红了脸:“……”
神经病的世界她无法理解。
那条链子他喜欢得紧,后来苏菱上网查,才知道这条脚链叫“Aimez la vie”(今生挚爱)。
讽刺得紧,她不太喜欢。
秦骁说可以保平安健康。可是她死的时候,脚上就戴的这条链子。
可见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骗人的。
苏菱想到那条链子就头皮发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她上辈子的遗物吧?
不知道假使秦骁晓得了,还笑不笑得出来,还会不会亲手给她戴上去?
她想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轻手轻脚下了楼,悄悄出了酒店。
前台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帮她退了房,记起昨晚她是和一个大帅哥一起来的,结果现在一个人走。前台小姑娘立马在脑海里脑补了三十多集虐恋情深大戏。
这个酒店离舅舅家的小区不远。
她远远看了一眼。
九岁那年苏菱就搬过来了,后来念初中高中大多时候都是住校,真正住下来的时间算下来也不多。
从她选择走出那个房子的那一刻,就彻底是他们的外人了。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
这还是倪浩言悄悄给她配的,可是她从没用过。原因是十五岁的时候,被倪佳楠关在门外。
倪佳楠得意洋洋地睡午觉,苏菱就坐在楼道上写作业。
倪浩言打球回来,头发都气炸了。
少女扎着马尾,认认真真坐在冰冷的阶梯上写作文!
倪浩言一把把她拎起来:“你傻吗你!都不知道喊人,也不知道骂倪佳楠那个傻缺。”
她怯生生地把本子放进书包里,抿紧了唇不说话。
她到底寄人篱下,是外人,骂倪佳楠是毫无道理的。倪浩言不明白个中艰辛,她却再清楚不过。
然后第二天倪浩言偷偷用自己的钥匙为模板,花了三块钱,在小店里给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
不许她弄丢,也不许还回去。
苏菱好好收着,从没用过,一收就是四年。
她恪守着规矩,牵挂着恩义。
如今……
天色还未大亮,苏菱步履极轻地走到舅舅家门前,蹲下把钥匙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就是彻底断了。
不再为他们做一切。倪浩言说的没错,她看着软,可是骨子里死倔。
单纯固执地可怕,付出时可以粉身碎骨,下定决心要走就会断个干净。
苏菱没再看,也没有回头。
倪浩言一夜没睡着,奶奶在隔壁咳了半夜。他一闭眼,就想起她离开的模样。
结果出门打算跑步,就看见了门边放着的钥匙。
他猛地拉开门,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好远,良久才喘着气停下来。死死捏着手里的钥匙。
明明这样最好。
她不管这一家人,才能像个女孩子那样活着,追剧打扮,不用为了欠债奔波。可是他还是难受,难受到呼吸刺得嗓子火辣辣地疼。
天光微曦,他觉得他失去她了。
表姐。
菱菱。
~
苏菱昨晚就订了机票,方便一大早跑路。
她心里知道躲不过,可是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物,哪怕没有希望,还是会最后挣扎一下试试。
剧组放了两天假,现在还有一天,苏菱打算先回学校一趟。
这会儿已经是暑假,学校里的大学生少了很多。
苏菱虽然有请假,但还是缺了很多课。
艺术类的还好,但是文学类的就比较麻烦了。她只能抽时间多看多背。
凌云路种了很多晚樱,夏季叶子翠绿,不到开花的时节。
苏菱惊觉,重生回来竟然已经快半年了。
她没有断腿,不是秦骁的情人,外婆还活着,她离开了舅舅一家,而《十二年风尘》也快拍完了。
所有一切微小的努力,最后汇聚成了微妙又巨大的力量。改变了命运齿轮。
凌云路还没走完,就看见了那边一群人在取景拍戏。
z大的景色不错,花开遍地,树木青葱,青春和艺术气息交织,时不时会有剧组在这边取景拍电影。
那头热闹,苏菱顿住了脚。别人在拍戏,她打算从旁边绕道走。
男人清润的嗓音透着薄怒:“咔!”
一个穿着墨蓝色衬衫的男人,沉着脸走过来,助理递矿泉水给他,他并不接,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休息片刻。
显然他并不满意男女主角的拍摄效果。
他身上透着矜贵之气,举手投足很优雅,偏偏行为很刻板严苛。
苏菱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
世界就是这么小,这个导演是董旭。重生第二天回来,在包间坐在秦骁旁边的男人。
对于董旭,她了解的都是网上评价的文字:国外留学回来的天才导演,24岁时指导拍摄的作品《呢喃》让他声名鹊起,此后几年,他拍什么红什么,票房高得吓人。如今才三十岁,就已经在娱乐圈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娱乐圈很多新人都是董旭捧红的,他喜欢用新人。或者说,他对角色的要求苛刻,每个角色在他心中都是个活生生的人,换人演才有创造性。
苏菱对他现实印象停留在那天包间里,他一直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却仍是问剧本的事。然后说苏菱辣眼的演技不配演员这个称号。
他有时会和秦骁郭明岩这些B市大少一起聚,但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
这些都没什么,并不足以让她记住他。
让她记住他的是,这是郑小雅的堂哥。
正是董旭的《呢喃》,把郑小雅捧红了。他们兄妹俩,一个是新晋影后,一个是天才导演。
第24章 很乖
董旭对郑小雅其实很不错。
郑小雅两岁时父母去世了,她成了董家二少唯一遗留的血脉。董二少曾经出了名的爱妻,所以郑小雅随母性。
哪怕无父无母,郑小雅仍是被一路护着顺遂长大。董家老爷子最疼她,堂兄董旭又有能力。
郑小雅如今成为一线女星,一半原因都是仰仗董旭。
苏菱对郑小雅没有好感,对董旭更是无感。
凌云路弯弯曲曲,透过树木掩映,苏菱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自己。
那边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旁边的人在给她打伞。
她身材高挑,皮肤很白。周围的人都离她远远的,苏菱觉得那个身影很像郑小雅。
苏菱看了一眼,便从小路绕回寝室。
谁知道身后咚的一声,然后人群传来惊呼。
“董导!”
苏菱皱了皱眉,一回头发现董旭倒在晚樱树下,一动不动。远处拍摄的大部队轰轰烈烈全部赶过来了。
苏菱没打算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然而她背着背包才走两步,郑小雅踩着高跟鞋追了上来:“前面的那人,你站住。”
苏菱顿住步子,转过了身。
苏菱还没开口,郑小雅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显然认出了她。那天在云布他们剧场,纪崇介绍苏菱去演那个空缺的角色,郑小雅拦了下来。
没成想到最后那部剧郑小雅连女主角都丢了。
郑小雅咬牙,那是她这辈子最耻辱的一天。
这个女人也看见了!郑小雅当即走上前:“你对我堂哥做了什么?”
苏菱:“……”她离那么远,哪有那个本事对董旭做什么?苏菱扫了一眼不远处地上董旭苍白的脸,郑小雅不去关心他,来纠缠自己做什么?
苏菱摇头:“郑小姐,我听见响声的时候,那位先生就已经昏迷了。”
郑小雅推开头顶的伞:“这边就你一个人,难不成还是我堂兄自己成那样的。”
然而还真是自己成那样的。
苏菱觉得董旭多半是中暑了。
这种导演,拍戏很疯魔,大热的天,董旭陪着男女主角在太阳下暴晒。别人休息他还到处走来走去找灵感,不倒才是怪事。
“不是我。”苏菱不想和她纠缠,说完就走。
郑小雅几步上前,抓住苏菱的手臂:“你给我说清楚。”郑小雅指甲尖锐,上面涂了裸色指甲油,她狠狠一掐,苏菱手臂上就留了印子。
苏菱一疼,几乎又有一种回到上辈子的错觉。
郑小雅永远都是这样,对刁难她不屈不挠。苏菱道歉没用,服软没用,讲道理也没用。
她都不知道这辈子明明郑小雅还没成秦骁的未婚妻,两人也没多大的交集,郑小雅为什么还是一见到她就这么厌恶的样子?
“你放开!”
“等我堂兄醒来,有你好受的。”郑小雅生了一双柳叶眼,很有风情。她眼里不善,把苏菱打量了一遍。
那天纪崇介绍苏菱时她就知道这个女人长得好,离得近了更让人心生嫉恨。
苏菱年纪小,才十九。肌肤细嫩,一双杏眼天真懵懂,没有涂口红,唇色却分外娇艳,像朵含苞欲放的花儿。郑小雅恨恨地想,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辜模样,怪不得会得了纪崇的青眼。
郑小雅自然没有看见苏菱对董旭做什么,她只是心里窝了一团火。
失去女主角的火,被人瞧见狼狈的火,还有纪崇对苏菱的好感,都让郑小雅把火气迁怒到了苏菱和云布身上。
“你放开吧,我不走,等那位先生醒过来。”
郑小雅在这边闹,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董旭被围得严严实实,然而救护车还没来,他就自己醒了过来。
郑小雅现在倒是不和苏菱纠缠了:“堂哥!”
董旭眉间皱成川字,单手揉着胀痛的额头,被周围一圈人吵得脑袋更痛。
“安静点。”他淡淡一句,威慑力却存在,瞬间安静了不少。
助理扶着他站起来,阳光疏落,金色遍地。他觉察到有人在看他,董旭抬眸,就看见了晚樱树下的少女。
她站在人群之外,看他的眼神很平和。
不带一丝情绪,见他醒过来,淡淡点了下头,就打算抽身离开。
董旭上前一步:“等一下。”
她惊愕,眸中终于有了情绪。但是貌似不太友好。
苏菱心想,难不成那句话是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郑小雅才碰瓷完,她堂哥又要来一出?
董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笑了,笑意很柔和:“我是不是见过你?”
苏菱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没有。”
一旁的助理目瞪口呆,所以……董导是在用最老套的法子勾搭妹子吗?
见过肯定是见过的,那时她一脸惨白的女鬼妆,董旭一句话下了定论:她不配被称为演员。
郑小雅看得心堵:“堂哥,刚刚是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