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他执意要维护临霜, 那么这一次恐怕……
“少爷!”
室中惊讶的却不止李氏一人, 知书入画见状,双眸骤亮,猛地推开掣肘的小厮便奔到他的身侧, 疾声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快救救临霜吧!临霜他——”
沈长歌一扬手止住两人的话语,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视线先是静静室内掠过,望得众人心思各异。最终他垂下眸,落向了一旁的临霜。
临霜也恰时正在看着他。
说不清心头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只是感到方才胸口所蔓出的失落与绝望,仿佛一瞬全部消失殆尽,她心脏巨擂,整个胸口都被血液燃烫了, 一瞬泪凝于睫。
他竟然回来了……
薄冷的唇微微抿起,沈长歌什么都没有说,走上前,将她轻扶起来。
“你怎么样?”
他低低问,目光迅速向她身上观察一圈,发觉她在起身时一直有意无意扶过背脊,猜测想来之前是曾受过了杖刑,眸中不禁飞快掠了抹冷意。
她却只是摇头,向他扯出一丝苍白的笑,道:“少爷,我没事。”
将她带到翠云的身边安顿好,沈长歌转身,正面向李氏,话语虽平和,却隐有凛意,“二婶这般兴师动众,是要做什么?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要劳动西院来处置我紫竹苑的奴婢。”
座上的李氏已很快淡定下来,压下了心中的仓皇,道:“长歌!你回来的正好!”她轻轻现出一丝笑,只是那笑容此刻嵌在她的脸上,却隐约好似有些勉强,“你这丫头,偷了娇儿的一颗紫珍珠,我们正打算将她依照府规处置,你在,正好我也向你交代一声,也免得你没什么准备,猝不及防。”
“紫珍珠?”沈长歌却不曾有半分的笑意,冷峻眉宇间蕴透着种冷冽的煞气,无端令人有些心瘆。
“对!”
人群中的锦瑜这时壮着胆子,自沈吟娇手中拿过了那个锦盒,走到沈长歌面前。
“三少爷,就是这颗珍珠,这是北海紫珠,是大小姐送给二小姐的,不想竟教陆临霜在前日给二小姐送手帕时,顺手就给偷去了!三少爷,她虽是您的贴身侍读,可您也不能对她包庇!还请少爷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沈长歌语意冷讽,伸手,将那颗珍珠捏在手中,仔细瞧了一瞧,“这紫珠,是从哪里找来的?”
“回少爷,就是在临霜的房间!奴婢等可都是亲眼所见的!”
沈长歌冷冷一笑,语气徒然冰下来,犹若骤坠冰窖,“所以,你进了紫竹苑,还是内苑,是吗?”
“我——”锦瑜心中一悚,望着他的神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误,冷汗登时渗出来。
“小开!”沈长歌漠然道:“这丫头不识好歹,未经我召,私闯我紫竹苑,带出去,杖四十!”
她话音一落,锦瑜登时双膝一软,倏然跪倒在地,“少爷——”
“是!”安小开立即上前,拉扯着锦瑜便要下去。
“三少爷!”问蓉一瞬也大觉难以置信,疾声道:“三少爷,锦瑜只是奉命行事,再说,陆临霜偷窃紫珠一事乃是事实,您怎可以这般不辨是非,随意处置!”
“是啊三哥!”沈吟娇也一瞬驳口,大步上前挡在锦瑜面前,不许安小开拉她,“锦瑜乃我风华苑的奴婢,三哥你怎么能说杖责就杖责,你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沈长歌平静看着她,“你风华苑的奴婢,我不能管,所以我的人,你们就能随意动吗?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后的锦瑜身上,不禁冷哼一声,道:“曾经祖母都已下令,我紫竹苑,若未有我的允许,公府之内任何人,上至我父亲母亲,下至所有仆从婢女,皆不得入内,何况是内苑!我父母亲皆要如此,她一个奴婢,又何以例外?!”
“带下去,处刑!我今天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紫竹苑的规矩不是摆设!若有违背,便是这个下场!”他又忽地冷斥了一句,向安小开递过一个眼神。
沈吟娇被他的话说一堵,竟突然没了说辞。安小开趁机一把上前,紧紧拉住锦瑜下,“走!”
“三少爷!”锦瑜惊呼,眼泪都几乎被逼出了,“娘!小姐!救我!”
安小开却已拉着她下去,很快室外便想起阵阵杖刑之声,和着女子尖厉的哭号,声声震耳,听得人心有余悸。
“长歌!”李氏有些坐不住了,沉了一口气,皱眉道:“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长歌神情平淡,“回二婶话,长歌并没什么意思。长歌只是觉得,此事尚未查实,二婶便就这般草率处置,未免太过不公平,所以希望二婶慎重处理。”
李氏怒道:“你这侍读偷了紫珠,已是认证物证俱在!怎就还没查清!她这罪名,我捉她去见官都已绰绰有余!我如今已是开恩,只是将她依府规处理,你难道非要包庇徇私不成么!”
“是么?认证物证已俱在?事情已经查实?”沈长歌淡淡问了一句。
“当然!”
轻轻漾了一丝笑,沈长歌道:“二婶,那若是我说,其实这颗紫珠乃是临霜私物,是我送给她的呢?”
“……什么?”李氏一怔,微愕,“长歌,你开什么玩笑?!”
沈长歌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转过身,朝向室外,定声道:“林掌柜,劳烦您做一次证。”
第86章 作证
随着沈长歌话音落下, 碧云阁大厅门外,一个身形矮胖,却面目慈和的中年男人自外走进来, 看了看厅内的众人, 而后,走到沈长歌的身边。
“三少爷。”
“林掌柜。”沈长歌轻微向他微颔一首, 而后重新转向李氏。
大厅的一侧,临霜的目光微微一凝。几乎是一瞬, 她便已认出了, 这人不就是元夕当日, 主持元夕诗会的闲逸楼掌柜?
他……竟将闲逸楼的掌柜都请来了……
临霜心中大动,感到胸口连着血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热流倾滚而过,烧得她眼底都跟着热起来, 眼眶止不住地发酸。
尽管她心知,他做这些或许也并非为了她。如若她盗窃的罪名坐实,那么对他的名声而言,也定会有一定的牵连。可是在这一瞬, 她却真的有种难以自抑的激动感怀。
……
望着面前的陌生男人,李氏眉头微皱,有些不满地开口, “长歌,你怎能带外人入府!”
“他此刻,并不是外人。”沈长歌淡定道,姿态沉着, “他现在,是证人。”
“证人?”
“不错。”沈长歌漠漠开口,目光一一巡过问蓉、锦心、沈吟娇等人,介绍,“这位,便是闲逸楼的林掌柜,也是元夕当日诗会的主持者,他便可以证明,临霜,并非盗窃紫珠之人。”
问蓉交垂与腹的双手猝然紧握,与锦心默默对视了一眼。
二夫人李氏也微一皱眉,垂放与膝的手指微微轻蜷。
闲逸楼……
她有印象,白天的时候,那丫头便似乎曾说过,说这珠子,正是元夕那日,她从闲逸楼给赢下的。当时她本以为,这不过她为了开罪所做的信口胡诌,而眼下一见,难道真的……
心中骤然一丝烦躁升起,李氏目光倏地向旁一瞥,瞪向锦心。
与她冷厉的目光猝然对上,锦心心中一凛,惊骇地低下头。
……
堂下,沈长歌已然自顾向林掌柜说道:“林掌柜,这么晚了,因府中家事,还劳您奔波一趟,望您见谅。但还是麻烦您,等下我问您什么,您都能够如实回答,长歌在此谢过。”
说着他向她躬身一揖,林掌柜连忙将他扶起,摆手,“哎呦不敢不敢,三少爷有何问题,但问便是,林某一定如实回答!”
“谢林掌柜。”他敛眸道谢,很快将林掌柜引与临霜的面前,问道:“敢问林掌柜,可还记得她?”
临霜微怔,抿了抿唇,壮着胆子抬起头,静望着林掌柜。
只看了一眼,林掌柜立刻笑呵呵开口,“当然记得!”向李氏道:“当初,就是这位姑娘,猜对了我们闲逸楼大半的灯谜,又参加了诗会,险些成了魁首。结果,遇到了个小公子搅局,这才不幸落败。后来亏了三少爷出面,又将这魁首给夺了回来!我当时,也不知三少爷就是这定国公府的三少爷,还是方才才知,真是有眼不识!”
沈长歌轻哂,轻轻看了一眼李氏,又问道:“那么林掌柜,你可还记得,今年元夕,闲逸楼诗会的头奖是什么?”
“这怎么可能忘!”林掌柜道:“今年的头奖,可比往年都名贵的多,是一颗从北海来的紫珍珠,足有半寸那么大!这几年闲逸楼的灯谜与诗会不景气,这紫珠,还是我们东主为了揽可,下了狠心才拿出来的,我可清楚记得!”
他话一落,一侧的几人面目同时一白,僵滞。
沈吟娇怔愕,竟未想这一切竟是真的,不可置信。
沈长歌淡定自若,摊开手,将手中那颗紫珠递到林掌柜面前,“林掌柜,还烦您辨认一下,当初我在闲逸居所赢下的那颗紫珠,可是这个。”
依言看了看,林掌柜点头,“没错,就是这颗!我记得,那紫珠圆滚饱满,却有一处微瑕,就是珠身有一个针点,就是这颗!”他翻开手一指,圆润平滑的紫珠之上,的确有一处针尖大小的暇点,却极其细微,若非亲指,几乎难辨。
沈长歌微笑,重新转回正堂道:“二婶,如今我已证明,这紫珠,便是当初我自闲逸楼中赢下的。后来等我从闲逸楼离开,我便将这紫珠送给了临霜。所以这紫珠并非是吟娇的那一颗,还望二婶明鉴。”
“你骗人!”一旁的沈吟娇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高声道:“三哥,你骗人!这明明就是你为了维护这丫头的说辞!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闲逸楼的掌柜,说不定还是你半途随便拉来做戏的呢!再说了,那针点那么小,他若不说,谁能看得见,说不准是我的紫珠上有一颗,他刚才看见,就直接那么说了呢!”
沈长歌漠然望向她,“那你到底要怎样证明,你才会信?”
“怎样我都不信!”沈吟娇哼声,眉目一拧瞪向临霜,道:“要我看,就是这丫头偷的!三哥,这丫头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维护她!锦心这么好你不要,你非要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死丫头,上一次她自己误吃了东西晕倒,还要诬赖锦心,这样人,怎么配做你的侍读!”
“什么?”沈长歌闻言却微有些怔愕,仅一刹便立刻想明白了,眉宇一动,扭头看向锦心,“误食了东西,诬赖锦心?”
他的目光并不冰冷,却极具针对性,含义莫测。
“是啊!”沈吟娇气哼哼的。
被他那样的目光一望,锦心的心里却“咯噔”一声,忽然垂下眸。
“二小姐,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吧?”伴在临霜身边的阿圆看不过了,鄙夷地嗤了一声,“什么叫偷鸡摸狗?现在事情还没查明白,你怎么就能随便往人身上扣屎盆子?还有上次,什么叫诬赖锦心?上次临霜出事,我们可都在紫竹苑照应的,从头到尾临霜压根就没提过锦心的名字好不好?怎么还有人自己往上揽的?!还是有人做贼心虚,倒打一耙啊!”说着怪异地瞄了眼锦心,飞了一记白眼。
锦心皱眉,狠狠地瞪过去。
坐在堂上的李氏心绪凌乱,她便是听,此刻也已大抵听明白了事情究竟几何,不禁紧拧着眉头。
……
此前,她在听到锦心与娇儿的谈话时,知晓锦心与这个叫临霜的丫头有所矛盾,却不愿多管,更不愿娇儿多加掺和。到底人家阁苑的事,还只是两个奴婢,她再手长,也管不得紫竹苑的头上去。
可是当她听到娇儿说了那些,狐疑那个丫头正是当日在林外的那个人时,她突然间,就犹豫了……
她不能让别人握住自己的把柄,也不能任由她成为自己计划中的绊脚石。所以尽管她觉得,这丫头多半是不知那日林里的人就是她,她也不能冒险,所以她找到锦心,试探地向她示意,除去陆临霜这个刺。于是,锦心便向她提议了,这一次的计划。
可是,她当时只以为锦心的意思,是趁着沈长歌与老夫人不在时,让锦瑜先将娇儿的紫珠拿出,再放入陆临霜的房内。等到紫珠搜出,她百口莫辩,便趁机将她杖责发卖,永绝后患。
但现在看来,是这对锦字姐妹早已知陆临霜有那么一颗紫珠,所以她们想用她的紫珠来做说辞,除去她的同时,暗中又将娇儿的紫珠私吞了。而听方才娇儿与那胖丫头方才的那番话,看来是在此前,这方锦心便已对陆临霜实施过暗害。但等到锦心将此事说与娇儿时,却完全转换了真相,好挑惹起娇儿对陆临霜的愤慨。
所以看来,这从始至终,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娇儿,都不过是被方锦心这丫头给利用了!
李氏蓦然冷笑,冷漠一转眸,死死地盯住锦心。
她身边的问蓉感觉到了,强压下了心中的张惶,道:“二夫人!那些以前的事,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要追究,怕是也追究不起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二小姐这件事,您看这结果……”她顿了顿,以眼神向她朝临霜那边一示意。
李氏一怔,急戾的眼神顿时微敛下了。她说的不错,眼下,的确还是发落了陆临霜最要紧。至于追究锦心,日后不怕没有时机……
轻叹一口气,李氏看着沈长歌笑道:“长歌,你刚刚说的这一切,的确听着比较有理有据,可是就像娇儿说的,哪怕这个掌柜真的是闲逸楼的掌柜,哪怕你们当初真的赢过那个紫珠,可是这些也不过是你们一直在说的,没有人能证明,也没人能出面说,你们说的就都是真的。可是这紫珠,却确确实实真的是在临霜的房中发现,无论如何,这一次,临霜的嫌疑都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