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双,临霜。
尽管不敢抱太多的希望,他却一个机会都不想放过。
却没想到,真是她;
也庆幸,真的是她……
沈长歌努力轻缓着声色,“临霜,我知道,我不能强迫你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相信我当初与你说过的,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努力去试一试,而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试一次。”
她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润了,心中澎湃犹若火燎,她十分想要应声,可是理智却强牵着情绪,十分艰难道:“可是,我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与其到那时再恋恋难舍地分开,到不如趁着而今一切都还不那么明朗时便狠心斩断,也好过最终愁肠悲哀。
“临霜。”他却执拗不肯放。双臂环着她的腰身收的极紧,道:“我不想遗憾。”
“……”
“如果没有尝试过便敲定了最终没有结果,那么,我一定会遗憾。我会遗憾一辈子,我会痛恨自己,为何当初明明可以去试一试,却终究不曾尝试过。如果是那样,对我来说,那会比没有结果令我更难过。”
他轻吻了下她的耳唇,话语如风,轻微和缓,“我曾与你说过的,无论如何,你都不用怕,一切都有我。我也希望,你能够放开了心,就这样跟在我的身后,全心全意信任我,也可以支持我。”
“答应我,与我一起试一次吧,好么?”轻握住细腕,她温凉的肌肤细嫩柔滑,他的声音极其低柔,略带着似隐然的恳求。
她心中愈加酸楚得厉害,他的话似乎一点点击垮了心头的最后一丝防线。她长久地沉默,无声地点了下头。
·
锦心回到三殿下萧瑞所居的寝殿时,一颗心仍没有平复。
她面目苍白,唇线紧抿,整个面庞都蕴着抹难以消隐的戾气。她方才步进殿中,殿院里正在扫院的婢女们毕恭毕敬屈了一身,唤礼,“方奉仪。”
锦心沉了一口气,努力令自己的脸色看去没有了异样。她轻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向着内殿紧闭的殿门瞧了一瞧,道:“可是殿下回来了?”
“回方奉仪,正是殿下已归,此刻正在内殿会客。”
“我知道了。”她摆摆手,令那婢女下去了,而后绕过内殿径自朝着自己的殿室走去。
就在经过主殿的殿门时,一道声音却倏地从室内传来,飘然流入锦心的耳朵——
“正如殿下想与太子殿下抗衡,那么首当其冲要对付的,便是沈长歌。”
锦心脚步一顿。
听闻到沈长歌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停了停,好奇心引着自己想要听到更多。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殿门,透过那些微的一丝门缝向里瞧。
就见殿室之中,正是沈长歆与三殿下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你说的倒是容易!”萧瑞道:“他如今乃是你那定国公府的世子,又刚得了这秋闱的魁首,风头无双,若想将他拉下来,又怎是易事。”
对面的沈长歆轻笑了一下,稳稳喝了一口清茶,说道:“虽确非易事,但似乎也并没有那般的困难。而且,沈长歌的命门几何,殿下不是早就知晓了?”
“你说是那丫头?”
轻点了下头,沈长歆表示肯定。
萧瑞一声冷哂,“他沈长歌即便再宠那个丫头,那也不过只是个丫头,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这京都的贵族,哪家的少爷世子的后苑没个贴身是够的宠婢通房的?用那个丫头就想除掉沈长歌,恐怕只是痴梦。”
沈长歆却好整以暇,“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自然是不能除掉他的。”
他轻轻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萧瑞的面前,又将自己的那一杯缓慢啜下,动作悠然缓慢,从容不迫。
“但,若那小丫头,乃是岳远之的女儿呢?”
只这一句。
萧瑞方才执起茶盏的手徒然顿住。
屋外,锦心蓦然睁大了眼睛,紧紧捂住嘴巴!
岳远之!
陆临霜……是岳远之的女儿?!
第124章 身世
“岳远之?!”
室内的三殿下亦徒然一怔, 手中的茶盏倏地搁落了,怔愕少顷,“你说的那个可是——”
沈长歆轻笑, 手中的热茶香气萦人, 茶雾缈淡,“长歆所说的, 正是殿下心中所想的那一位。”
许久未曾缓过神来,萧瑞愣愕不已, 默怔了许久, 仍旧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会是他……”
……
太学前院判岳远之,乃是梁国当年最为赫赫有名的才臣,他本乃平民出身, 却以惊世之才闻名大梁,又曾一举夺得科举殿试中的魁首。其策论观点切入独特,对这当下的朝局政见一针见血,先帝当年颇爱其才学, 破例命他任御苑教傅,后又入太学,掌太学院判一职, 便连当今大梁陛下,幼时也曾受其教诲,即便直至今天,仍存“帝王之师”的称号。
可便就这样的一个人物, 却在当年梁国北境与外敌的那场战役中,私通外敌,通敌卖国。
当年那场北境之战中,梁国最终虽胜,却是险胜,梁方仍旧死伤惨重,自折八百,更因此损失了当时的镇远军副将沈震林的性命。而后经查,据说在当时的战况中,无论地貌与兵力梁国皆占上乘,最终却仍旧险着兵败垂成,而真实的缘由,便是有人曾私通外敌,泄露军情。
当时此事一出,整个梁国朝局上下人心惶惶,不久便有人曾秘密举报,揭发太学院判岳远之曾有通敌之嫌。先帝原不相信,立即着人至岳府清查,岳远之为自证清白,任由羽卫在自己的府上彻查翻检,却不想,竟就此查出自密室中所藏匿的数封密信与兵防舆图。
物证既俱,岳氏自然百口难辩。
先帝得知此事后大怒,当即下旨褫夺岳远之院判一职,以通敌之罪论处,处以凌迟,五族连诛。岳远之直呼冤枉,自天牢罄血书呈辩,可最终却难改通敌之罪的事实。
可是……
“他不是早已经死了?!”
萧瑞心中疑惑重重,终究不敢相信。岳氏谋逆之事,算起来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当年他皇爷爷下旨将岳氏全族诛灭,按理言应当无一遗漏,而那丫头,又怎能是岳远之的亲女?
沈长歆轻松笑笑,摇头,“岳远之是早已死了,可当初那死在天牢之中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岳远之,可就难以明辨了。而据我查实,当初岳氏一族被处刑时,可非面众,那么死得究竟是不是他,又有谁能知?”
“你是说……”萧瑞心中刹时一悚,“当初有人救了他?”
沈长歆轻哂,道:“而据我遣查,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能做这一切的人,应当只有……”
脑海飞速运转,萧瑞的心头瞬间条跃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沈震域。”
没有回驳,沈长歆微微笑了。
当年之事于他们而言虽并不明晓,但经查探也知,岳远之文采出众,沈震域沈震林两兄弟武艺高强,几人皆是傲然恣意的青年,私里也一向交好。当时的老国公沈竹胤尚在,因沈家一直尚武学,更对岳远之颇多喜爱,便连岳远之的发妻,都是由沈竹胤所介绍,乃是沈家一远亲家的小贵之女。
一切似乎刹那通明,可转瞬又变得迷离,萧瑞的心中不禁更为疑惑,拧眉道:“可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岳远之既敢改名换姓隐藏隐于乡野,那么想来便是有把握将己真实的身份全部埋藏。陆临霜既是罪臣之女,那么她敢入京州,想来是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既是如此,沈长歆又怎能这般轻易遣查得到。
沈长歆并不隐瞒,诚实以对,“这些,都乃是陆临霜那个长嫂所告知。”
“那个贪财好赌的粗野村妇?”萧瑞疑虑更甚,“你相信她?”
沈长歆道:“她一个普通村妇,不懂这些朝臣谋局,何况我当时以她的命相胁,她应当不敢撒谎。而且我之前已着人去青水村查探过,证实了那陆家人搬去青水村那一年,正是岳远之被处刑的那一年,还有岳远之的妻儿等,无论时间还是人口,皆对应得上。”
萧瑞大喜,一双锐眸登时闪亮,喜难自抑,“所以,只要确凿了这丫头真是岳远之之女,无论那沈长歌再如何神通广大,怕是都再难翻身。”
哪怕他为保己舍去那丫头,只定国公当年暗中包庇通敌罪臣一事便可令整个定国公府万劫不复,而作为定国公府的世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身。皆时失了沈长歌这一臂膀,他又何愁打压太子?
沈长歆不置可否,只以茶代酒,执手一敬,笑道:“那么,长歆就先提前恭祝殿下马到成功,心想事成了。”
默了片晌,萧瑞忽然爆出一阵哂笑,他执起茶盏,轻轻向着沈长歆手中的茶杯微地一碰,叮声一响。
……
殿室门外,锦心缓缓平息下心跳,长久地消化着她所听到的那些话语,她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裙摆,眸目间烁耀出一丝凌厉的冷光。
……
·
“还望陛下应允!”
沈长歌跪在殿阶之下,以额触地,定声说道。清冽的声音冷定而坚决,如一抹淡渺的风,在整个大殿之中徐徐回荡。
大殿之上端坐着的中年男子面目刚肃,须发微苍,虽还未说话,但那冷肃的神情已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身侧还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丽人,虽已近中年,却仍能看得出绝美的容颜。她看了看殿下的沈长歌,又望了望身侧的男人,尽管一直保持着姿态端然,却已明显可见她的坐立难安。
隔了片晌,间殿上的人一直不曾回语,沈长歌再次俯首,坚声开口道:“陛下,臣沈长歌,求娶浣衣房奴婢陆临霜为妻,还望陛下应允!”
在沈长歌侧后隔了几尺的位置,临霜静静跪伏于地,一直半敛着眸。
就在方才,就在她点头之后,沈长歌不由分说,拉住她便来到了这当朝梁帝所居的御居殿,当众殿前求陛下赐下懿旨,可允他二人明媒成婚。尽管她大觉此举太过疯狂,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竟还是同他一起这样做了,
此刻跪在这旷寂的大殿之下,面临着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君王,临霜的心中不由开始忐忑,双手交叠着紧扣在一起,细汗逐渐濡湿了衣裙。头顶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倾轧,她始终不敢抬头,默默地听着这大殿之中一丝一毫的动静。
空气中逐渐积淀起越来越久的沉默,令她心中的忐忑也逐渐开始酝酿,变作一直难言的紧张。
等了许久,殿上的人始终未曾言语,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俯身一礼,厉道:“陛下——”
还不及他开口,梁帝身旁的沈贵妃沈君瑶已经轻咳了一声,带着些微的驳斥与劝告,道:“长歌,你别闹了!还不快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她伴君多年,又怎看不出此刻帝王的神态已隐有愠色,只是按捺着不曾发作。
沈长歌却恍若未闻,执拗道:“陛下,贵妃娘娘,臣此举,或许于您二者而言,可谓胡闹,然而臣却清楚自己所说、所做是什么,臣心仪此女已久,想迎娶此女为臣定国公府世子的正妻,还望陛下、贵妃娘娘可下旨应允!”
“胡闹!”——
骤然一声呵斥,殿上的君王似乎终于隐忍不住了,忽地出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帝王一怒,诸人大骇。
一殿随侍的宫婢内监登时一悚,倏忽跪了一地。
便连他身侧的沈君瑶皆吓了一跳,捺着心境,勉强笑着替其抚背劝慰,“陛下息怒!长歌这孩子,想来就是孩子心性闹一闹,一时兴起,并不是说真的,陛下可勿要随意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臣并非是一时兴起,随意而为。”沈长歌却丝毫不领轻易,依旧执意道:“陛下,臣清楚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愿为臣的话语担负所以责任。臣今日所请,乃全出于肺腑,日月可明,天地当鉴,也望陛下明鉴!”
“长歌!”轻睨了他一眼,沈君瑶轻斥,“别说了。”
梁帝却赫然挥开她,一手指住沈长歌,怒喝:“日月可明?天地当鉴?你知不知你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要娶一宫婢为妻,你可是疯了不成!”
“或许于陛下之见,臣或许是疯了。”沈长歌姿容平静,“可是臣却清晰知晓臣究竟在做什么。如若陛下不愿应允臣此求,那么臣宁愿摒弃一切身份,与临霜远走他乡,永诀皇城!”
“你——”他一言出,梁帝刹时一怔,惊愕地不曾说出话来。
“长歌?!”沈君瑶也刹时愕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一旁的临霜也刹时震讶住了,喉咙间有了些微的哽咽。沈长歌一探手,从旁轻轻扣住了她细弱的腕,又一反手,同她十指相扣。
他轻轻伏了一首,道:“陛下,臣心意已决,臣此生,只愿娶临霜一人为妻,哪怕背负不孝不义、不忠不耻之名。陛下若允,臣自当此生鞠躬尽瘁,为大梁效命,死而后已,故,臣还望陛下可允臣这一求,臣求陛下!”
“可若是朕不允呢?”
顿了顿,沈长歌笃定答,“如若陛下执意不允,那臣自然无法强求。臣,只当违抗圣命,辞爵一去,永离京州!”
“你放肆!”——
骤地暴怒了一声,梁帝双目怒红,案上的茶盏猛地掷地。
茶杯碎在膝前裂成一地瓷花,沈长歌垂眸淡望,面色淡定。
“少爷……”身旁的临霜大为心悸,轻动了动手,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脱出。沈长歌却手腕一翻,将她扣得更加的紧,姿态异常坚定。
含歉向着堂上深躬一礼,沈长歌定声道:“陛下,臣意已决,尚祈陛下恕罪,无论陛下作何决定,臣,都望陛下和顺安康,大梁海晏河清,日益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