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哪里还记得袁兰绣跟她说的,什么要好好哄着阿暖,跟阿暖好好相处的话?
她自己的名声才是顶顶重要的,否则将来她还有何脸面在学校待下去?
阿暖听着云琪将自己那便宜父亲极力掩着的事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开,还什么“可怜你母亲......允了她留在乡下老家......”,阿暖可半点也没有恼怒,不,她心中简直是乐开了花。
母亲要离了云家,父亲和母亲离婚一事,早晚都要暴出来,要怎么暴,如何暴,可是大学问了。
她这日一回到家,就急书了一封家书至延城,“伤心欲绝”地哭问祖父祖母还有母亲,是不是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已经毫无关系,是母亲离了云家就生存不了所以这才赖在云家不走的......这且是后话。
且说云琪义正辞严的说完这么一番话,阿暖还没出声,旁边又一个轻笑声传来,还是凌夏凌大小姐。
凌夏不知道会发生这种神转折,她瞅着云暖听完云琪这番话后的面色,可半点没有恼怒的样子,心念急转,觉得既然是自己开了头,也总该自己扫扫尾,遂笑完,就状似疑惑道:“咦,那就奇怪了。”
“云琪,你说你父亲是先包办婚姻娶了云暖的母亲,然后才留洋,在英国才和你妈咪在一起。那为何你是姐姐,云暖是妹妹啊?那是你妈咪还没嫁给你爹地前,就先生了你啊~~~”
这话既毒还误导人。
可以理解为“你不是你爹亲生的,是你妈带进云家的”,或者至少“你妈跟你爹不仅是无媒苟合,还未婚先生了你,就是常说的奸生子”。
云琪刚刚挺起的腰杆子像是被猛拍了一拳,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气得浑身打颤,血液下不去,全涨在了脸上。
她瞪着凌夏,嘴唇颤抖,怒骂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龌龊?我,我是早产,早产!难道我的家事都要跟你解释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都迸了出来。
“嗤,早产就早产嘛,有必要这么激动吗?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丑事一般,不过是奇怪问上一句,就说别人龌龊,到底是自己心虚,还是脑子里整天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呀。”
“还说什么人家陈太太离了云家生存不了,你莫不是笑话,陈太太可是陈家的姑奶奶......”
凌夏嘀嘀咕咕的,外面却是传来了“叮,叮”的上课铃声,被惊得头晕目眩的众人或魂未归位或意犹未尽的走回自己位子上,眼睛还不时在云琪和云暖身上打着转。
这日放学,云琪上了云公馆过来接她的小轿车,司机高叔却迟迟不开车,一直往校门口张望着什么,云琪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勉强维持着贵女的风范一整天了,早就快奔溃,此时坐在车中,离了众人的目光,见高叔还不快走,气极拍着车板斥道:“看,看什么,还不快走,快走!”
高叔被自家大姑娘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云琪过往都是娇俏可人的形象,对待下人也和和气气的,什么时候这般发过脾气?
他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老爷吩咐了,让,让我往后要接了姑娘和二姑娘一起走。”
云琪一呆,然后瞬间泪崩,胸-脯被气得一起一伏的,只觉得要炸了。
连自己家的下人都敢欺负自己了!
她在后面怒踹了两脚前座,就咬着牙尖叫道:“走,走,快走,不要等她,快走,听到没有!”
高叔成功被云琪疯狂的样子吓倒,急急的坐回驾驶位,最后又看了一眼校门口,在后面云琪怒拍的催促下,胆战心惊的匆匆开车走了,只想着或者赶紧送大姑娘回去,回头再来接二姑娘。
毕竟大姑娘才是老爷和太太的心头肉,得罪不得。
汽车绝尘而去,直到再看不见影,阿暖才从暗处慢腾腾的走出来。
凌夏刚刚一直在校门口,她看到云暖隐到暗处,再看到云家的司机载着云琪离开,犹豫了一下,就跟自家司机说了一声,走到云暖面前道:“云暖,今天萧玉如的新戏开拍,我想去片场看看,你有兴趣吗?看完了,我送你回家。”
北平的电影刚刚兴起,其中最大的电影公司就是凌家开的“凌氏影业”,萧玉如正是凌氏影业捧起的当红女明星。
阿暖转头看她。
凌夏在她“我们很熟吗”的目光下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嘿嘿”了两声,道:“抱歉,今天是我鲁莽了,我请你吃饭赔罪怎么样?”
说完又咧了嘴笑了笑,道,“你晚点回家,才好等他们收拾好了心情,看看他们是乔装成什么样子面对你不是?”
阿暖笑了出来。
她是知道凌夏的,早就听二舅提起过她,道“性子很好,直来直去的,你肯定能跟她玩得来”。嗯,说出来的话是直来直去的,但心思却七弯八绕不知多玲珑,这样的直阿暖的确还挺喜欢的。
她点了点头,应道:“嗯,就去片场。”
她也好奇现在的电影片场是怎么样,还有那个鼎鼎大名的当红女明星,该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大美人吧。
当晚,云公馆。
阿暖回到云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离学堂放学的三点已经有整整五个小时,她一进云家大门就感受到了里面的低气压。
然后袁兰绣看到她进门,阴沉的面色迅速消失了去,挤出了个又担心又关切的笑容迎了上来,道:“阿暖,你可回来了,你去了哪里,你父亲和我一直找你找不到,只差要打电话去陈家寻你了。好在女学门禁那边有人看到你上了凌家姑娘的车,我们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阿暖仔细的看了她一眼,再看厅中坐着的云琪和云佰城,云琪低着头,但阿暖还是依稀看到她眼睛红肿,而云佰城,阿暖眼睛看过去,就对上了云佰城森冷的目光。
阿暖心中一哂,想来今天的事云琪已经跟云佰城和袁兰绣好好告状了,而袁兰绣为了她不知道的什么目的,都到这地步了,还是不愿跟自己撕破脸,而且还成功的安抚了云琪。
看来所谋甚大啊。
云佰城看着云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已经怒火滔天,但他也知道不能只听长女一面之辞,语气森寒道:“今日在女学,你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母亲才是云家明媒正娶的嫡妻,说太太只是个姨娘?”
阿暖挑眉,静静回看着云佰城,道:“难道不是吗?”
袁兰绣面色尴尬,温柔劝道:“老爷,阿暖刚刚回家,这些事可以以后再......”
“那凌家女可污蔑你姐姐是我和兰绣婚前所出?”云佰城没理会袁兰绣的劝阻,眼睛喷火,紧紧盯着阿暖咬牙切齿的问道。
阿暖笑道:“污蔑不污蔑我是不知道,但她说过的确是......”
“孽女”,阿暖的话音未落,云佰城就抄起身旁的茶杯向着阿暖猛力的掷去,阿暖让开,那茶杯便“砰”一声砸到她身后的墙上,碎瓷汤水和茶叶四散溅开,只吓得厅中的众人都是一哆嗦......除了阿暖。
云佰城生气,并不单止是为了维护袁兰绣,维护长女云琪。他维护的是他的面子和尊严!
他清清白白的名声全因着这个孽障给毁了!
谣言可畏,且一传十,十传百,后面就不知道给传成什么样,迟点就变成长女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不知道怎么就给戴了个绿帽了!
还有自己和陈氏离婚一事,原本现在的状态相安无事,最是完美,却被这个孽障给搅和了出来,后面还不知道会怎样!
第10章 解释
袁兰绣,云琪还有厅里的下人都被云佰城突然的发作给吓到了。
阿暖神色却是半点不动,她轻轻弹了弹溅到自己身上的碎瓷和茶叶,这才抬眼看云佰城,眼神清澈道:“父-亲,我所说的话,可是没有一句假话,这些话,自幼祖父和祖母都是这么教导我的,您有什么意见,等祖父祖母上京,您自己跟他们说吧。至于您和我母亲离婚一事,”
她看了一眼云琪,微耸了耸肩道,“这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去信给祖父祖母询问他们了,若是真的,我相信母亲离了云家定不会如云琪所说,要靠您的施舍和可怜,留在云家才能活得下去。”
云佰城瞪着阿暖惊呆,先前膨胀的怒火如同被淋上了冰汁,“扑哧扑哧”的烧着,又灼又痛,但气焰却再也升不起来。
阿暖身后的袁兰绣一惊之后却是大喜,甚至盖过了今日受的羞辱。
云佰城和陈素碗明明已经离婚,可云佰城却不肯将此事告知云老太爷云老太太,让公婆仍是将陈素碗当成儿媳养在延城,所有的家财私房都任由她挥霍,什么好东西都偏着她,而自己连根毛都捞不着。
世人也仍是将陈素碗当成自己丈夫的原配正妻。
这已经成了袁兰绣心底最恨的事,原先云暖不在京中,从无人提起也就罢了,可现在云暖整日里戳在眼前,时不时撩一下她的旧恨旧伤,她早恨不得把那事给摊开,让陈素碗滚出云家了。
阿暖却是不理会他们的心思,她说完就冲着跌坐在太师椅上面部像中了风似的抽动着的云佰城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就自顾离开客厅,往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阿暖刚上楼梯,云佰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指着阿暖的背影“你”还没你出个什么来,袁兰绣却是扑到了他的前面,哀求道:“老爷,阿暖她今日累了一日,您就让她先歇上一日,明日再说可好?再来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阿暖,若不是凌家那姑娘可恶,阿琪又莽撞,如何能闹出这么多事。老爷,这事儿大家都冷静一下,理理清楚再说可好?”
云佰城看着面前如此“大度”求着自己的袁兰绣,有点不明所以,但他也觉得头晕脑胀,疲惫至极,说实话,他现在对上云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当初觉得有多纯真明净,现在就觉得那眸子有多让人心惊。
他靠回沙发上,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云暖房中。
“咝”,阿暖抽痛的吸了口气,道,“轻点,轻点,痛着呢。”
“痛,您还知道痛呢!”阿碧恨恨道,想狠狠拍一下自家姑娘,但到了手上,却反而更加小心轻柔了些。
先前云佰城掷那茶杯用了很大力气,阿暖虽让开了,可是茶杯掷到墙上摔得粉碎,阿暖离得近,那碎片飞溅,有不少都飞溅到了阿暖的身上,阿暖细皮嫩肉的,那些碎片可不嵌进了她肌肤里。
当时她是眉毛都没皱一下,回到房间里就跟阿碧嚷嚷起痛来。
阿碧帮她细细检查,挑出那些细瓷,一边挑,一边眼圈都红了。
她们家姑娘,自小都被老太爷,老太太,太太,舅老爷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虐待?
她道:“姑娘,您怎么这么莽撞,这里毕竟是京城云家,他们的地盘,一个护着您的人都没有,您何必不停的挑衅他们,跟他们硬碰硬......”
“我不想住这里了,一天也不想。”云暖嘟囔道。
原先她是跟母亲说好了,先应付着他们,等到母亲十一月份也到了北平再说。
可是她住在这云家,天天被窥伺着,应付着那几人,这房间,自己的东西,怕不是每日都要被那个什么叫阿环的丫鬟翻个遍。
虽说她应付得来,可是外面的日子那么开心,自己要做,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她还想着快点摸清情况,早点为自己和母亲的将来作打算呢,可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云佰城还有袁兰绣他们身上了。
今日云琪脑抽,难得又有凌夏这个神助攻,她当然就把握住机会把这事给搅和出来。
阿碧的手顿了顿,沉默了下去,没再出声。
寂静中,只听得阿暖又道,“阿碧,我想娘亲了。”声音低低的,像是呢喃般。
阿碧心头一酸,眼泪都差点冒出来。
她忙收了手,眨了眨眼,想把泪意收回去,她现在给云暖挑着细瓷,可不能泪眼模糊的。
云暖侧头看了她一眼,收了刚刚的伤感,咧了嘴笑道:“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看我不是也没什么吗。你放心,我那封信寄到延城,母亲定是不会再等到十一月份,怕是很快就要上京了。”
八成祖父祖母都要一起过来,届时就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好了。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母亲,云暖觉得身上的那点子疼痛实在算不得什么了,真真切切的高兴起来。
云佰城和袁兰绣的主卧房。
云佰城看着袁兰绣,眼神探究,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兰绣,你让云暖到北平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袁兰绣是他的枕边人,她的性子,他十分清楚。
这么多年来,袁兰绣都对陈氏母女的存在深恶痛绝,并且因为当年自己先在北平承诺了她,一定会娶她,然后和她一起留洋,更是要了她的身子,回到延城之后却又陈氏成了亲,有了孩子,自己有所理亏,她更是恨得理直气壮。
可这一次,她先是劝自己把云暖接到京中来,云暖貌似乖巧,实则处处挑衅,他看出袁兰绣明明屡屡被刺激得不轻,但面儿上对云暖却是真的没得说,就是今日云暖在外这般羞辱她,她竟然还替她说话。
云佰城是自私,却并不蠢,有些事情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他不想理会罢了。
袁兰绣肯哄着云暖,对他来说,本是巴不得的事。
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袁兰绣还要哄着云暖,为什么?
袁兰绣被问,面色转换,内心各种天人交战,事到如今,她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云暖根本不是她当初以为的一个很好摆弄的一个小姑娘?
她观阿暖的行事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也实在觉得玄乎和惊惧,觉得她的性子并不可控,此时以她本心,根本就不想再和她牵扯,而是更想把陈氏和云暖都赶出云家门,再无瓜葛才好,只是她大伯逼着她把云琪送给冯厚平,她已经推出了云暖,再无退路了而已。
可是单凭她自己,没有云佰城的支持,就算她能用阴私手段害了云暖失-身于冯厚平,但最后怕是不单止半点好处落不着,说不得还会引来云暖的疯狂报复,还有那延城的公婆,也断断饶不了自己的。
她想要让云佰城来推动此事。
袁兰绣思忖良久,最终咬牙跪下,落泪道:“老爷,这事,我一直都想跟您说,可是却每次话到嘴边都开不了口,老爷,对不起。”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