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澹澹
时间:2018-07-31 08:16:00

  姐弟俩没应声,互望了一眼。
  姐姐出嫁,父母过世,容炀独自留在容府。虽祖母疼他,可到底还得由二房照顾着。万氏是个咬尖自私的,这些年能待见他,还不是看在容嫣嫁入秦府的份上。如今容嫣与秦晏之和离了,想也想得出弟弟在容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过了年容炀便十三了,身高已及姐姐,只是过于清瘦,细胳膊长腿显得人有些单薄,一身玄青直缀都撑不起来,把少年该有的朝气都给压住了。他长相随了母亲,更偏清秀,又因着才刚刚发育,故而稚气未脱,可那双清眸里却多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黯淡。
  毕竟是一脉血缘的弟弟,是容嫣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看着他好不心疼,也徒生了份愧疚,只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当姐姐的义务。
  容嫣真想留下他再不叫他走了,可想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说祖母,族长不会放他的,只有他赶紧考学,出人头地才能摆脱那个环境。
  为了不给弟弟造成困扰,容嫣答应过了晌午会送他回去。且毕竟是来习课的,为了进学,这难得的机会也万不能耽误了。
  容炀闻言,懂事地点了点头。
  看着谨慎的姐弟二人,青窕心里好不酸楚。若是姨母和姨夫还在,他们哪里用过这种日子……
  因腊八那事,徐井桐被罚了整整三日,最后不得不回京才算了了。为了让他一心举业,徐井松不但联系了他的老师——也是他未来岳父袁直盯紧了他,还请了两个宛平名士跟着。
  真是操碎了心。
  如此,他有多重视弟弟,便有多抵触容嫣——
  不过为了妻子,他没有表露丝毫,不然也不会答应容家兄弟来访师学业。但别人看不透,容嫣明白。两个不和的人,面上再如何融洽,气场都是相排斥的。
  所以除了青窕,她尽可能地少接触淮安伯府。
  不过弟弟来宛平这件事,知道徐井松为的不是自己,但她还是应谢他,毕竟来的人都姓“容”。
  容炀是个懂轻重的孩子,即便再思念姐姐也明白哪个更重要。只有课业长进,学业有成,他才能摆脱如今的困顿。
  于是,比起兄长容焕,容炀似乎更重视这次机会。要知道翰林学士可不是谁都能请得了的。他的一句话,一个观点,许就是下一场科考的题眼。翰林院是“清华之选”“储相之地”,离国家最高政治中枢——内阁仅一步之距,针对时论,没有比他们分析更透彻的了。
  弟弟来了,容嫣心情明朗许多。为了让他安心学制艺,容炀忙时,容嫣便到淮安伯府来看他。这倒是成全了青窕,孕期情绪起伏不定地,总想有个贴心人陪她聊聊,巴不得见天见到表妹,便打趣道:“我这是沾了表弟的光啊。”
  容嫣婉笑。
  不过“沾光”的,可不知她一人。
  容炀来的第二日,在淮安伯府,容嫣终于见到失踪了好几日的虞墨戈了——
  容焕心里清楚,自己能来拜师是沾了堂妹的光,故而对容嫣没有在通州那般冷漠,还算客气。
  然十四岁的容烁是万氏的小儿子,自小娇惯,许是听多了母亲对堂姐的抱怨心生不屑,可毕竟是客又受了兄长叮咛,不敢放肆,见了容嫣别别扭扭地。
  不过兄弟二人见了虞墨戈,听闻他是英国公家三少爷,笑脸相对,极是恭敬。
  瞧他们那逢迎的模样,容嫣心里便懊糟。她是想和他们划清界限了,可在外人眼里,到底他们还是一家人。
  不过好在容炀是个志洁端正的孩子,这就够了。
  徐井松道难得一聚,不若邀徐先生大家同去大书房聊聊。容焕陪笑应和,两个小的自然听兄长的,而虞墨戈——不经意地瞥了眼容嫣,慵然点了点头。
  临去前,容嫣嘱咐弟弟,等他结束回容宅吃晚饭,便陪着青窕去后院看澜姐儿了。
  到了后院,小丫鬟道,三小姐带着小小姐去了伯夫人那,要歇了晌再回,姐妹二人便在游廊里散步。
  聊了会,青窕神情踟蹰,偷瞄了眼表妹,咬了咬下唇试探道:“……你表姐夫去容府,容老夫人问及你了,还道了些……秦府的事……”
  容嫣搀扶她的手微顿,随即平静道:“嗯。”
  见她无甚反应,青窕接着道:“……你离开通州后,郡君去了容府……和老夫人打听过你……瞧这意思是舍不得,可这话始终也没点透,倒惹得老夫人动了心思。你祖母的脾气你也清楚,怕是她和井松说了什么,让他劝你回去。若他真的劝了,你可不要气……他这人也是,怎偏就不顺你意……上次陈侍郎的事就够恼了……”青窕眉越蹙越深。
  容嫣算明白徐井松为何会去容府了。他一个武将何尝听他喜过丹青,到底还是怀了私心吧。不过表姐真心待己,容嫣不会告之徐井桐的事给她添堵。于是笑道:“安心,我不会气,他也不过是给祖母传个话而已。”
  说着,神情微敛,又道:“我和郡君许是投缘吧,从入了秦家门,她便待我如亲孙女,甚至比待秦晏之还要好。我病的那些日子,她日日为我求佛,说句不好听的,她比我亲祖母还要亲。可就算她来了也说明不了什么,秦晏之若是听她的,当初也不会同意和离。祖母动心思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我不会回去的,即便是秦晏之来了我也不会回去,更何况他也不会来……”
  容嫣这话出口,青窕一口气算松了。看似她在埋怨自家夫君,其实还不是在探表妹的口风。她是想表妹安稳,可也不想她错了主意再回到那个深潭古穴似的家,对着一个冷漠无情的丈夫。
  “那眼下年关,你可要回通州……”
  “不回。”容嫣应道,没半分犹豫。
  容炀也见了,还回去做什么。容家没有一个想待见她的,何必回去做那碍眼的?
  青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拍了拍她手道:“那不若回外祖家吧!外祖母一定想见你,数来你们有多少年没见了。端午归宁,我去看了外祖母,她还提到姨母,提到你了……不若年关便在伯府过,初二随我回京去瞧瞧外祖母。”
  这几日害口,表姐气色不佳,可提到外祖便神采奕奕。然容嫣却没有这份感触,的确太久不见了,久得她头脑中根本提不出对外祖家的任何记忆。
  她不想惹得表姐郁郁,浅笑道:“还有日子呢,再说吧……”
  青窕直性子,哪容她含糊。方要开口究问,一股子突如其来的酸意涌上,她拧眉捂住了口,拉着嬷嬷便朝后退,几欲安奈终了还是败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容嫣上前,青窕捋着胸口摆手。“腌臜,别过来了!有嬷嬷在,你先去后院等我吧。”说罢,被嬷嬷丫鬟搀扶着去了暖阁。
  见下人拾掇前面游廊,容嫣折身穿过花园的拱门去后院了。然才走进小竹林,便听闻身后窸窣声。她心下一动,驻足,猛然转头,一眼对上了身后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长舒了口气。方才那一瞬,她还以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给折磨怕了。然细琢磨,这口气里怕不止虚惊吧。望着眼前人,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心始终在一个不易察觉的高度提悬着,如今终于归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这口气的含义,但他瞧得出她今儿气色颇好。
  容嫣望了望左右,瞧着没人好奇道:“表姐夫他们呢?”
  “还在论政,讲八股制艺。”
  “那您怎来了。”
  “不感兴趣……况且我兴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唇角瞬间懂了。目光无措间,脸颊红得似她斗篷衣襟上的海棠,与之相映,娇媚更胜一筹。
  “开心了?”他下颌微扬,轻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声线婉转道:“嗯,和弟弟分开那么久,整日挂念,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见她笑靥如花,满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着吹了春风似的。忆起她曾经梦魇,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亲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么还是那么小,小得他忍不住去凑近,贴在她耳边道:“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你想我了吗?”
  气息扑在耳边痒痒的,温暖而暧昧。容嫣的脸登时红云布满,捏着耳朵朝后躲了躲。可他又跟了上来,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将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着亭柱无处可躲了,怯怯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狭目微扬,矜贵清雅的脸浮着一抹轻笑,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喃喃道:
  “想,想过……”
  想过?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紧了她。
  什么叫想过?是某一特定时刻想起了他,还是某一段时间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个,这个“过”字都极其讨厌,将本应该持续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过去。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浓,勾起她下颌,指腹她微翕的樱唇上抚过。看来他还真应该仔细教教她该如何正确“说话”了。
  “晚上我来接你……”
 
 
第25章 书房
  “小姐?”
  后院西厢,紫珠看着面色惶恐的徐静姝唤声。徐静姝似没听到, 直直冲到八仙桌前慌乱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饮而下。
  水喝了, 心情仍未平复, 握着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壶,手抖得厉害壶盖叮当作响,吓得紫珠赶忙接了过去。
  徐静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滞。
  即便早就有所揣测, 可当真面对时她依旧不敢相信。
  虞少爷和容表姐……他们竟然……
  不可能, 不会的。虞墨戈什么女人没见过, 怎能喜欢个和离的女人, 她嫁过啊,嫁过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脑子里。他脉脉看着她,手指轻柔地抚过她唇……如果不是亲近之人如何能做出这种动作……
  静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开脱的理由。容表姐的美连女人都为之动容,更何况是放浪不羁的虞墨戈——
  对,虞墨戈是什么样的人, 留恋声色何曾被羁绊过, 他不过玩玩罢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这样的人吗……
  越想脑仁越疼, 可再疼也比不过心里酸, 酸得眼圈都红了。
  “姝姐儿可在?”
  门外, 常嬷嬷试探着唤了声,迈进了一只脚。紫珠前去招呼,静姝忙揩了揩眼角, 正襟端坐。动作一刹完成,可还是被眼尖的常嬷嬷逮到,眼波一转含笑上前。
  “姐儿腿脚可快,我这从东院出来愣是没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儿像澜姐儿那么大时,玩捉人游戏我还得三步停两步地撵着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没得玩,惹你恼了。”
  提起儿时,徐静姝弯唇笑了。常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当疼亲闺女一样疼。除了乳母吕嬷嬷,整个侯府就和她最亲了。然母亲去世后,她没跟着静姝留在后院,而是冒着不受待见的风险主动要求伺候续弦夫人。说到底还不是为这几个孩子,怕新夫人亏待了他们。
  不过好在伯夫人是个内敛的,进门十余年无功也无过。尤其世子夫人进门后,她更是什么都不管了。不过今儿这事,她觉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儿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搁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劳心不得,伯夫人还不是怕误了你才为你操这份心,她是真真为了你好。”
  静姝知道,左右还是绕不出这个话。平日礼佛抄经不问家事的人,今儿突然要见孙女,还把自己也唤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为她张罗婚事。虽不高兴,她也没多说什么,趁着澜姐儿歇晌便跑回来了。这一跑,便瞧见了花园那幕……
  “我知道姐儿心里别扭,因她是你后母,好像急着你嫁似的。但将心比心,即便是你亲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张罗了。伯夫人是好心与你商量,你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尴尬,手不敢伸,话不敢提了。于她而言你嫁谁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谁也挑不出个毛病来,可姐儿你亏啊。你还等着世子夫人吗?她如今满心满腹都是肚子里那个,连世子爷都拿她金贵着呢,岂会因你操劳。再等,就真的错过去了。”
  静姝偏头不语,嬷嬷知她是不想听。没亲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怜。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于是握着她手问:“姐儿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嬷嬷便懂了,追问:“可是虞家少爷?”
  眼见小姐眼圈红了,她叹了声。家里常来这么个俊朗无双的男子,哪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会春心萌动。这事也怨世子,心里头除了他那个娇妻,可曾为妹妹考虑过。
  “姐儿,能理解。可你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啊。他毕竟是英国公府三少爷,他那名声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让你母亲安心。不行,真的不行。”
  “如何不行?”静姝最不愿听的便是这话,她激动得绞着帕子的手都发白了,咬唇道。“我配不上他吗?”
  “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论门第,你是侯府嫡小姐,嫁给他说得过去,可你们之间差得不是门第。”
  常嬷嬷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在她眼里,虞墨戈不管是个仙还是个兽,都不是她家小姐能降得住的,还是寻个踏实稳重得好。
  见静姝眼泪都快下来了,常嬷嬷只得收了话道:“我也不多说了,小姐自个想想,凡事别钻牛角尖便好。”说着,又劝了几句便回东院了。
  望着常嬷嬷穿过二门离开了,徐静姝静默不语,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不配,凭什么她就不配,她不配容嫣便配吗?
  花园那幕再次出现,静姝面色越来越冷,转身进门对紫珠道:“去吧叫吕嬷嬷叫来……”
  ……
  别院,云毓院正房。
  容嫣被虞墨戈捧在怀里颠簸,意识缥缈,腿酸疼得快撑不住了。头埋在他肩窝,颦眉咬唇,随着一波波颤动抖声道:“还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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