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澹澹
时间:2018-07-31 08:16:00

  万氏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本就头疼,这会儿脑袋瓜子嗡嗡直响,她何曾难堪到如此。昨晚就不该打那么久的马吊!大年初一便输得是一塌糊涂,就知道不是个好兆头!
  梁氏无奈长叹,望着容炀问道:“你为何不说。”
  “说了可有人听。”容嫣连个犹豫都没有冷声回了句。没看梁氏一眼,又道:“大伯祖,各位长辈,恕容嫣施礼了。”说罢,拉起容炀,当着族长和梁氏的面,把容炀的后背亮了出来,满是抽打的伤痕,已紫得发乌。
  “这……”
  大伯祖已惊的无话可说了。
  大伙抻着脖子朝这看,见到者没一个不面露愤意的。唯有几个妇人明明好奇,却撇嘴嘟囔容嫣太粗鲁,不懂礼数。
  跟他们讲礼数,早晚被压得翻不过身来!
  容嫣盯紧了祖母一字一顿道:“这伤分明是家法所为,祖母,别说您不知道。”容家家法是三根细竹拧在一起,刻有“明辨、笃行、馨德”六字的戒尺,乃祖父容裕真所留。
  梁氏深吸了口气,捏紧了椅背唇抿得死死的。她当然知道,这都是万氏所为,可她能说什么?瞧着万氏敬她,实则她根本不敢拿万氏如何。一是万氏娘家撑着她们,二来她不想弄得鸡飞狗跳毁了容府名声。说到底还是面子!
  她不说话万氏急了,上前解释道:“玉不琢不成器,我们这也是为他好,怕他行差踏错耽误了学业。”
  “行差踏错,您能给我讲讲他如何失礼的?误了学业,到底是谁误了他学业!”
  又跳坑里了。万氏真恨不能抽自己个大嘴巴,今儿这脑子不灵光就算了,还净给自己挖坑跳!她撩起眼皮瞄着四周,瞧着一双双鄙夷的眼神,感觉自己似被逼到悬崖边缘,无路可退,怎么解释都没用了。连大伯祖都气得喘息不匀,万氏真是牙都快咬碎了。
  她忽而望见眼神澄亮犀利的容嫣,登时恍然大悟。
  计,都是她的计!她能把大夫请来,她就不能把家塾先生也请来,还有昨天马吊……
  压了一晚上的气此刻是熬不住了,眼下肝火极盛的万氏哪还有理智,指着容嫣的鼻子开骂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敢情这人都是你请来的,你给我们下套是不是!你……”
  “二儿媳妇!”梁氏大喝一声,还嫌人丢得不够吗!
  容嫣是自知抵不过一家人才选了这么个时间,设了这么个计。此刻,包括族长在内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那面,一家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即便再如何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梁氏屏了口气,努力安奈气得哆嗦的身子看了眼容嫣,寒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接容炀出去,我要带他回宛平!”
  “休想!”
  梁氏拍案大吼,惊得众人心一颤。
  然大伯祖却不为所动,长叹一声目视容嫣,话却递给了梁氏。“弟妹,休要激动,好生商量。容嫣,我明白你心情,但容炀是容家孩子……”
  “我接到宛平容宅,也容家。”
  三叔公伸手制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养容炀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总归是女人,不可能一直守着弟弟。若是你嫁人了,他有家不回跟着你算什么?”
  “容炀一日不考学,我便一日不嫁。我敢对着祖宗发誓……”
  “别!”三叔公制止。“孩子,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容炀有他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不必为此发这种誓言。”
  自己祖母都未曾为自己想过,倒是大伯祖还能想到她,容嫣莫名心里有点暖。可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我说到做到,如果我真的嫁了,您大可把容炀讨回来。”
  “即便如此,你拿什么养他。”
  “我有家产,供容炀绰绰有余,绝不会比他在容府差半分。”容嫣信誓旦旦。
  “这可不是你说说而已。”
  容嫣摇头。“我有能力养他,在宛平我置了六百多亩的地,足够我供他读书。”这话可提醒了大伙,方才万氏不是提到了吗,且还送了她首饰,可不是真的有钱。三叔公见众人窃语,纷纷点头,他看了眼梁氏。
  梁氏终于明白,她显富的目的在哪。容嫣啊,你可真是心机够深的。
  见梁氏不反驳,族长更加确定容嫣所言不假。于他而言,族人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首要的,眼下容炀跟着万氏的状况已然明了,为了孩子好,他也不该再留。于是品着品着下意识点了头。
  万氏倒是巴不得少养活一张嘴。可突然觉得容炀若跟容嫣去了,那她真的跟大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要说容嫣手里的钱,就连大房的光都沾不着了。不行不行,容炀不能走。起码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不同意。”万氏脱口而出。
  众人闻之鄙视地“咦”了声,窃窃私语。真是恬不知耻,把人家孩子糟践成那般,还有脸说得出口。
  容仲琨窘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把自己媳妇嘴巴堵上,方喊了声“你闭嘴!”梁氏发话了。
  “不行,即便一切安稳,他还是不能走。”
  “为何。”容嫣冷漠道。
  “容炀今年入州学,可宛平是县,容炀去了只能入县学,这差距不用我说吧。”说着,她看了眼族长。族长为的就是子孙的学业,一时也犹豫了。
  “你若想照顾他也可以。”梁氏补言道:“回通州。”
  回通州,不但容炀脱不了,自己也成她的筹码。她这祖母心思也不慢啊——
  “为了学业我可以带他离开宛平。”
  “通州州学都不去,你还能让他去哪。”
  “去京城。”
  “京城是你想去便去得了的?”梁氏冷哼。那可是没权有钱都没用的地方,真是异想天开。她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秦家少夫人吗!
  “想去京城还不容易吗,我送他!”
  门外清润高扬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和京城天子脚下的字正腔圆。这声音听着耳生,容嫣猛然回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不是男主——
 
 
第33章 亲人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直奔承志堂而来。为首男子四十出头, 生得玉面潇洒相貌堂堂, 眉浑而入鬓, 耸鼻薄唇, 虽有几分凌厉却因笑起时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把这份硬朗柔化了。
  不过也正是这笑,让人看着眼熟,尤其是那对梨涡。
  容嫣也瞧着亲切,可空半晌愣是没想起是谁, 还是容炀试探着唤了声:“二舅父?”
  男子颌首, 众人恍然。这便是京城叶家二爷, 叶承稷。
  叶氏祖籍临安, 书香世家,高祖是当地有名的学士,精通黄老学说,因擅长诗文被推为“词坛名将”;曾祖则是知识渊博的儒士,在临川创立了“叶氏家塾”并聘请理学大师为塾师,课教宗族子弟。
  人家叶氏家塾, 可非容家能比的。
  容嫣外祖叶元懋生于诗礼氛围, 十九岁便进士出身入了翰林院。不过因其书生气浓, 不精为官之道, 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 直至五十六岁因病辞世。
  受家族影响叶元懋极重视教育,长子早夭便把希望寄于二子叶承稷。怎奈叶承稷对学问不甚喜欢,却对经商颇感兴趣, 又因其母家沈氏乃盐商之故,常和江南外祖家走动,展露其经商之才。
  市农工商,商为下品。叶元懋不悦却不是那迂腐之人,于是默许了。然叶承稷也是争气的,几年功夫便做得有声有色,如今生意已是遍布南北……
  不过从容嫣父母去世后,容叶两家再没走动过。
  容嫣母亲叶绮蕴是沈氏小女儿,宠爱至极,得知丧信后沈氏悲痛欲绝,想起当初若非夫君坚持她如何都不会把女儿嫁给容家,不嫁便不会有今日,于是免不了迁怒对容家怀了怨气。而对梁氏来说,自己爱子罹难她又何尝不难过呢,无心言了句儿媳晦气被沈氏闻之,两家便彻底不往来了。
  可今儿承稷突然到访,总不能是为拜年吧!
  他还真就给各位拜了年,容嫣和容炀纷纷见过二舅父,叶承稷平静而应没多说什么。客人是二弟家的,族长见过了不必参与,可眼下容炀的事还没结束,一时走不开。
  事情僵持,叶承稷笑道:“方才听了个尾巴,道是嫣姐儿想把弟弟送到京城读书?这是好事,若说做学问,哪里都比不及顺天府学。”
  容炀能进京城任何书院,大伙都已经觉得不易了,然叶二爷开口便是府学,那可是一般人进得了的?再向上可就是国子监,入了国子监那便是一条腿迈进了官场。众人惊讶,容焕嘴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若是能入府学,说不定还能早几年考取举人。
  若去府学,这事还用考虑吗?只要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族长自然没有意见。他含笑道:“叶先生可是能帮炀儿入学?”
  “这是自然,容炀是我亲外甥,这都是我做舅舅的义务。”叶承稷端着茶盅,带着一副若即若离的淡定。见族长眉心平展,他抿了口茶又道:“我送他可以,但族长您也该应了嫣姐儿的要求。我是个商人,礼教云云我不懂向来随意惯了,瞧着人家姐弟想团聚便是不忍,如今课业之事已解决,可依了二人了吧?”
  族长点头:“容宅也是容家,只要容嫣不嫁有能力照顾弟弟直至学业有成,于我族长的身份而言,确实无甚不可。不过……”他瞥了眼梁氏,接着道:“我这毕竟隔着一层,最后定夺还要看他祖母,不过从族里而言,我同意了。”说着,郑重地看了眼梁氏,“二弟妹,我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见梁氏犹豫地点了点头,族长安心,与叶承稷寒暄几句便遣大伙散了。
  这就完了?几个好信儿的妇人磨磨蹭蹭,一脸好戏还没看够的表情。然万氏的丑可是丢够了,掐紧帕子灰头土脸地领儿孙跟着梁氏回去了……
  容府,梁氏一张脸绷得紧,问候道:“亲家可还好。”
  “家母还好,谢容老夫人记挂。”叶承稷淡淡应。
  梁氏点头,又道:“不知叶二爷今儿来是为……”
  叶承稷笑笑。“家母听闻嫣姐儿和秦府的事,心有记挂。赶上宫里来批贡品走漕运到了济宁冰封无水,征用叶氏商队走陆路,眼下才到通州,我便借这机会来给您拜年,看看嫣姐儿他们。”
  梁氏想到方才在祠堂的话,追问:“您果真能把炀儿送入府学?”
  “当然。炀儿入京也不是何难事,外租家在京城极方便。”
  叶承稷含笑看了眼容炀,梁氏也跟着看了眼,开口却问道:
  “炀儿入京,到底是入府学,还是入外祖家?”
  这一问突兀,大伙愣了,连叶承稷也不免惊讶。
  但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几年,独自撑起这家,生怕被人指点争强好胜,久而久之养成了敏感的性子,自尊心极强。
  “外祖”一词挑动了她的神经。两家比较容家处劣势,叶府高她们太多。梁氏的自尊让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作为祖母的权威受到撼动,或者说,她觉得叶氏在和她抢人。
  这绝对不可以——容炀只能是容家的孩子。
  叶承稷是个透彻的,也揣摩出她的心思,笑道:“容老夫人多虑了,容炀自然是入府学,可外祖家在京城总不能不让孩子见亲人吧。他是容家大房唯一的香火,更是家妹的儿子,我们怎么可能不疼他。”
  听他把“容家香火”咬得清晰,梁氏稍安,眸光一转瞧向容嫣,又道:“如此你可放心了?容炀若是去了府学,大部分时间留在京城,去宛平便也没意义了,无需去了。”
  梁氏心思转得倒快,容嫣才不进她这个套。
  “我还是要接他去宛平。”
  “你这孩子这么拗呢!你不就是担心我们照顾不周,如今他去了京城有你外祖照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梁氏皱眉道。
  容嫣摇头。“不行,我还是要接他,我要供应弟弟的一切。” 不离开容府,即便在京城容炀还是摆脱不了他们的控制。
  “你!”
  梁氏气急拍案,一旁的万氏忙按住了婆婆,谄笑哄劝道:“母亲您别急,嫣儿也是想和弟弟在一起。再说她供应也没什么不好,嫣儿本就有钱,况且咱家这情况也是捉襟……”
  “见肘”两字还没说出来,梁氏恶瞪了万氏一眼。就她那点心思她还不知,早就觉得容炀是个累赘巴不得不用养他。
  梁氏碍面子,万氏有话不敢讲,急的拧着帕子眼神四处瞟。
  叶承稷瞧出二人顾虑,淡笑道:“这事老夫人再想想,我的建议您清楚。眼下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可容我和孩子单独聊会?”
  他是想给他们一个商议的时间。
  梁氏应声,叶承稷随容嫣姐弟去了西厢。
  才一入门,叶承稷方才的淡漠消散,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看着容嫣不免叹声。“你这孩子,这么难为何不与外祖说。若不是二十九那日得了消息,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可知你外祖母听说你的事忧得一晚上没睡,嚷着非要来见你,压不住她我便连夜赶来了。”
  “让外祖母和舅父操心了,外祖母可还好?”容嫣愧疚道。
  叶承稷是要怪她,她可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心疼还来不及呢。于是缓了语气道:
  “她都好,不用记挂。嫣儿啊,你虽姓容可你到底是绮蕴的女儿,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些年以为你在秦府过得好,我们才安心没搅扰你,若是早知你受此委屈,便是容家不同意我们也要接你出来。别把事情都自己扛着,就如今儿这事,我若不来都不知你姐弟二人过得是这种日子。你放心,今儿舅父如何也要让你们搬出来的。”
  原来家人不都是容家这般,容嫣有多久没这么踏实过了。心里暖眼圈也跟着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放下一直端起的架子,这会儿再看她才像个孩子该有的模样。叶承稷会心而笑,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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