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澹澹
时间:2018-07-31 08:16:00

  ……
  为母亲秦晏之临行前在祖父前求了一个头晌。祖父的话还是那句:一切待你父亲回来再定。南边倭患闹得厉害,过年都没消停,父亲这一趟还不知何时会回。他不回,母亲便只能被关在佛堂。
  秦晏之揉着额角,想想母亲这辈子过得太顺遂,活得自我从不在乎他人感受,也该静思一番了。
  思绪飘荡,他又想到容嫣。从上一次相遇,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她。许是自己对她的愧意太深,他总能想起她小时候。她好似一直都很怕他,每每见他都谨慎地把各种情绪压抑,所有的话都写在眼睛里。
  那双眼睛真的会说话。她做错事,它会展露无辜楚楚让人心软;他乏累时,它会漫射温柔,浸润人心;他烦心时,它清亮得会让所有愠意烟消云散……原来那双眼睛那么神奇。
  秦晏之越想越深,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可最后都被冷漠代替。
  “兄长,可要我去点些吃的。”身后,秦翊的声音把他思绪拉回来,秦晏之猛然回神,看着弟弟淡笑道:“你饿了吗?”
  秦翊皱眉。“不是我饿了,是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秦晏之笑笑。“没关系,我不饿。”
  不论韩氏做过什么,如何待秦翊,他从未迁怒于兄长。秦晏之喜欢这个弟弟,也并未因他庶出而怠慢,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他留在容嫣身边。
  “到了京城好生进学,我知道你往昔过得不易,不过以后都会好的。”
  秦翊闻言,没应声。秦晏之看着他,“可是还在想母亲的事?”
  “没有。”秦翊摇头。“只是想到嫂嫂了,每次出门她都会给我收拾行装,还会给我请平安福……”
  秦晏之怔住,默默错开了目光。母亲的事秦翊过得去,但容嫣的事却过不去。那毕竟是唯一给了他温暖的人,他把她当至亲。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秦晏之无措起身:“我去楼下走走……”说着,朝门口去了。
  就在推开房门那一刹,他僵住了——天井对面的房间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是因想得太久花眼了,可当她转过来时,他看清了,是她……
  容嫣,她怎么在这?
  和杨嬷嬷出门,方转身容嫣便觉得好似有束目光在盯着自己,她蓦然回首,只见二楼天井对面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她怔了会儿,随即抬头,对面三楼虞墨戈正双手撑着围栏慵然地看着她,微眯的双眼噙着抹佻薄的笑,俊逸得让人不忍错目。见容嫣也在看着自己他唇角一勾,魅惑的薄唇翕动,溢出无声的两字:
  “等我。”
  容嫣会意,心登时扑腾起来,羞着绯红的双颊赶忙去了隔壁。直到见了容炀这颗心还未平复……
  二楼。
  秦翊看着退回来的兄长,纳罕道:“您怎又回来了?”
  “……没事,突然不想出去了。”秦晏之心不在焉道。
  秦翊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兄长,方要开口只闻楼上“嗵嗵”两声,虽不算大,但在这极安静的晚上也把足够把人惊一跳。兄弟俩互相望了一眼,随即楼上一片安静。
  被这一声扰得,秦翊竟忘了方才要说的话,忽而想起来再开口时,楼上又是一阵慌乱之声,没听错似还有半遮半掩的嘶叫,随着震动地板的一声巨响,总于平静了。
  秦翊噤声,望着兄长指了指楼上。秦晏之蹙眉,淡定摇头示意不要管。往来通州与京城多次,这客栈他留宿过,虽非官办却也是留了底管理极严,且客栈自有护院守卫。楼上是天子雅间,住的非富即贵,许是争执耍闹而已。不过他还是把随从陈寄唤来,让他陪着小少爷。
  他突然又想到对面……
  听闻容炀要入府学,容嫣应该是去送他,也不知道随从几人,想来不会多。顾虑彼此关系秦晏之没明言,唯是唤陈寄派两个随侍留心二楼……
  三楼。
  “三少爷,您没事吧。”九羽急迫问。
  虞墨戈冷目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摆了摆手。“没事。”说着又抬头看着对面黑衫紧裤的男子,淡笑道:“谢过陆参军,今日亏你发现得及时。”
  “少将军客气了,只可惜没留下活口,问不出到底是何人派来的。”陆延真收回手里的短刀,抹了抹血迹插回刀鞘。
  “问不出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说着,给了九羽一个眼神让他把尸体处理掉。伸手请道:“陆参军,坐。”
  陆延真抱拳。“谢少将军。”
  连称呼都没变过,两人对坐,好似又回到从前。不管南征北战,还是任大同总兵时,陆延真一直跟在虞墨戈身边做他的参军,虽任武职实则文将,是虞墨戈运筹帷幄的智囊团。
  陆延真今年三十有二,看上去亦如往昔彬彬儒雅,连握刀都带着书生气。可方才他杀人的时候,眼里一丝怜悯都没有,手起刀落果断狠绝。如果不是经历劫难,虞墨戈完全想象不到那个温润如玉的军师竟然也会挥刀饮血。
  三年前旧案重翻,除虞墨戈外所有被牵连将士一律处决,包括陆延真。虞墨戈一直以为他不在了,然前世被围困虞抑扬带兵支援时,他在队伍中发现了他,才知他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周旋于辽东和京城的军队中,以山人名义出谋划策。
  他找过虞墨戈,以为可以东山再起,然见到拥香醉饮的少将军,每每都是失望而归。所以,这辈子虞墨戈先来找他了。
  “抱歉,为了掩人耳目只得把你叫到这来,没成想还是被人跟踪。只望不要牵连到你才好。”
  “无碍。”陆延真淡笑,“况且这人是冲着您来的,不是我。”
  他看了看地上,又问:“真的查不出是谁要害您吗,用不用我帮您……”
  “不必。”虞墨戈淡笑摆手。“有他存在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倒是能帮我时刻保持警惕啊。”
  果然他还是那个脾气。陆延真笑笑,不说什么了。而虞墨戈却凝神道:“虞晏清的案子定下了,可上次你帮我寻到的关于大同的证据,总觉得有些蹊跷。当初大同虽失守,可后来鞑靼已被驱除,为何皇帝如此动怒。参与在内的军将不少包括虞晏清,虽我为他顶了全责,但他依旧逃不了指挥失误,可为何只削我的职,只有我的部下将领全部处决。我怎么觉得不似处决,倒似灭口。而且只针对英国公府。”
  陆延真也察觉了,毕竟他也是其中一人。他目光描着手里的刀,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是针对英国公府,是针对您。您没发现被处决的兄弟,都是曾经跟你救过先帝的将士吗?”
  虞墨戈恍然。他二十岁那年,先帝御驾亲征被虏,是他金戈在握甲胄披身,带领五千精兵直捣天镇,借用地势出其不意大败鞑靼,迎回了先帝。因此大功,他不但升任大同总兵,并成了非公侯而获铁券的第一人。
  先帝极重视他,后来他替虞晏清顶罪,先帝也只收了他铁券并没降罪于他。怎奈一年后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上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重翻此案,所以被牵连人统统获罪。
  “的确,难不成与先帝被虏有关……”
  虞墨戈看向陆延真,陆延真没应,但锐利的眼神中闪着肯定。他懂了,既然重生一次,他得给这些枉死的将士讨个说法。
  二人商议了会儿,见九羽回来陆延真也该走了,临行前虞墨戈捻着玉佩又道:“今儿请你来还有一事相求。虞抑扬回来了,辽东,你还得帮我走动走动……”
  容嫣嘱咐着容炀见到外祖亲人要注意的事,心里总放不下方才虞墨戈的话。他不会真的来找她吧,这楼上楼下这么多人,还有容炀在呢……
  算了,还是回去吧。劝容炀早些歇息吧,她匆匆离开,正赶上给容炀送水的小厮进门,一个急刹容嫣被漾出的水淋了一身,袄裙上下都湿了。小厮连连道歉,杨嬷嬷拉她出门,道先带小姐换衣衫,让云寄伺候容炀歇下待会来再换她,二人回了隔壁。
  容嫣思量。房只定了两间,四人必然要两两分开。云寄今年十六,容炀十三,虽说主仆在这个时代没那么多忌讳,可在她眼里不过是少男少女,即便两人都让她放心,可还是不要独处一室的好。所以云寄得随她。
  “嬷嬷,你找个由头去楼上一趟,告诉他别来了。”
  杨嬷嬷明白,连连点头,来不及伺候她更衣,趁虞墨戈还没来赶紧上楼了。她一走,容嫣只得自己找出干净的衣服来替换。这水洒得可是猛,外袄浸透,连中衣都湿了。
  她才脱了外衣便听闻有敲门声,她回头瞧了瞧。杨嬷嬷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嬷嬷吗?”
  外面人没应,半晌,熟悉的男音低声唤了句:“容嫣,是我。”
  容嫣吓了一跳,心慌不已。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这么来敲门若是让云寄或是容炀撞到如何解释。她急得赶紧穿了外衣去开门,方想把他拉进来躲开视线,然傻眼了……
  ——是秦晏之。
 
 
第39章 两世
  “怎么是你?”容嫣惊愕道。
  方才匆忙,乍听人唤她, 满脑子想的都是虞墨戈, 这会儿见到秦晏之有点怔。说陌生, 她带着原身对他的记忆;说熟悉, 她才不过只见了他三次而已,加在一起话都不超过十句。
  眼下门里一个,门外一个,二人对视有些尴尬。
  还是记忆中的那双眼睛, 清眸流盼, 润得似水中的黑葡萄。梦里情景掠过, 秦晏之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目光缓缓扫过她挺翘的鼻子,游过娇艳欲滴的红唇,最后落在了颈间。
  慌乱中她衣带系得松,因伸臂撑门带落,两根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玲珑可人, 白皙的纤颈旁还挂着根墨绿色的细带……
  看着那抹让人浮想联翩的墨绿, 秦晏之突然愣住, 窘着英逸俊朗的脸, 侧身目光挑向半空。
  容嫣微怔, 登时反应过来拉紧了领口。
  “你怎么在这。”她颦眉问道。
  秦晏之瞟了一眼,见她理好衣襟转过身道:“今儿初三。”
  “我知道初三,你平日不都是头晌走, 这会儿该到京城了。”他向来是个赶早不赶晚的人。
  “家里……有事耽搁了。”
  他语调极轻听得出避讳什么。容嫣猜到该是因韩氏便也不多问了,朝外扫了眼又道“你可有事?”
  这一问,秦晏之更窘了,白皙的脸浮出红晕。这可是少见,容嫣记忆中他一直都是如玉般明亮,温润沉静的人。他眉眼清秀极好看,可隆起眉心总是让他带着让人不能靠近的肃清和冷峻。太严肃了,严肃得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站在他面前总让人有一种做错了事面对夫子的感觉。
  然此刻瞧上去,倒像是他做错了事——
  方才听闻楼上声响,担心容嫣安全他便一直留心对面。忽见一身着玄色曳撒的男子在她门口逗留,四下张望行动鬼祟,他心下猛地一紧。见那人伸手去推她房门,他想都未想立即奔了出来,然才穿过天井那人便不见了。
  身手再快也不可能瞬间消失,唯一的解释就是进门了。他心一慌,情急之下便敲了门,可这会儿见容嫣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有点悔了,太冲动了。
  这要如何解释呢……想想自己还从未有过如此窘况,面对她脑袋竟不转了,终了道了句:“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
  他眉心依旧蹙起,一句提醒的话听着倒像似责备。
  这些日子,容嫣已经品出秦晏之的性子了。他在朝堂上清正果敢,临事不苟,生活中也有那么些严苛,总是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
  所以她大概能理解他,不过这不重要了。不管他处于何种心境她都不在乎,因为他们没关系了。
  “谢谢,我知道了。”容嫣随意应声,抬手便要去关门。
  赶在她阖门前,他又道:“你是送容炀?”
  容嫣垂目,漠然道:“是。”
  “容炀要入府学?”
  “是。”
  “要回外祖家?”
  “是。”
  ……
  容嫣低垂的睫毛轻颤,显出些不耐烦。秦晏之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生活五年原来他们之间的话题这么少,他莫名有点心酸,于是空了半晌柔声道:“你喜欢燕归坊的曲子,这几年来京都匆匆忙忙,一次未曾去过。今年……”
  “秦侍郎,巧啊。”
  身后一声幽沉的笑声打断了秦晏之,他回首望去,惊住,是虞墨戈——
  他怎么也在这?
  秦晏之打量他须臾,随即笑道:“是巧,没想到在这碰到您,虞少爷这是年后又回通州?”
  “不是,留在通州便没走。”虞墨戈清清冷冷应,微不可查地瞥了容嫣一眼,补了句“有故人在。”
  故人?什么故人能让他新年都不回英国公府。想到英国公府,秦晏之又道:“虞少爷没回京,可知英国公世子的案子已结,如今……”
  “诶。”虞墨戈手指轻抬打断了他,淡笑道:“国公府的事不需我操心,朝廷的事我更是管不着,您不必与我说这些。”说着,他看着容嫣,勾唇道:“我不过来见见友人罢了。”
  视线与他对上,容嫣浅笑,婉然施礼,声音甜软地招呼道“虞少爷。”
  秦晏之这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巧”,虞墨戈是特地来看容嫣的。再遇后,他打听了容嫣的境况,知她和临安伯府走动颇多,也听闻临安伯府与虞墨戈的关系,想来两人是由此识得的。
  可即便识得,也不该这么近吧。想到二十九那日相遇两人的对话神情,还有他给她的那只绣着朝颜的手帕,那手帕根本不是她的……二人好似并非识得那么简单。
  眼下再次相遇,怕不是偶然吧。
  秦晏之内心翻江倒海。他与容嫣和离了,如她所言二人再没关系了,他也决心放手不想再参与她的生活,今儿若非忧心她安危也不会一个冲动冲了出来。所以他没有理由管她识得谁,与谁往来,过怎样的生活。确定她无恙,他也该走了,可左右踌躇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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