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之忽而笑了,他摇头凉苦地看着荀瑛。“五年,五年啊。人一生有几个五年……”
“有几个我便等你几个!”荀瑛坚定道。
他眉间的凄楚更深,他第一次对她带了怜惜的语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仅仅是这一丝情绪的波澜足够让荀瑛激动,可她面上仍不改色,认真道:“痴情的不止你一个。”
……
虽然换了个地方,但身边人是熟悉的,容嫣心里踏实,一夜安眠。
第二日睁开惺忪睡眼时,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进房间,透过红纱帷帐,把整个空间都映成了暧昧的颜色。
她困意未尽,小腹上还贴着那只温热的手掌,她下意识朝他怀里缩了缩,再次闭上了眼睛。可不过须臾她猛地又睁开了——
她终于想起她在哪了,昨天是他们的洞房夜,今儿是新婚第一天,是要给拜舅姑给长辈敬茶的。
天都亮透了,肯定晚了。
容嫣挣着要起,身后人嗯了声,双臂紧扣把她锁得更紧了。
“该起了,再不起便来不及了。”她急迫道。
虞墨戈下颌在她肩头蹭了蹭,深吸了口气,阖目慵然道:“不急。”
他是不急,她可不行。哪有第一日便不守规矩的,这英国公府的人还不定如何揣度她呢。
“不行,不能让长辈们久等了。”她依旧推着她手,扭着身子要挣开。身后人不依,二人磨蹭间虞墨戈手臂一紧,屏息僵住了。
“别动了……”他压抑着嗓音低沉道。
清早生|理反应本来就强,又忍了一夜,眼下他呼吸都重了。身下被复苏的欲望抵着,容嫣瞬间乖了,不敢再动。直待他深吸了口气,调匀了呼吸,她才敢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讨好道:
“您起来吧,好不好。还得伺候您更衣呢。”
怀里人乖得像只小猫,声音软绵绵地,亦如怀里的触感。她眼里盛了汪清水,在光耀下荡漾,晃得他心更乱了。他捏着她小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佻笑问:“昨个什么日子?”
容嫣一怔,脱口道:“成亲。”
他狭目微眯,指腹摩挲着她被他咬过的下唇,笑道:“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她像个回答先生问题的小孩子,听话得好不可爱。他甚至有种想要把她揉进身子里的冲动,不过他还安奈住了,盯着她一双水润的唇瓣又问:“那你该唤我什么?”
“夫君。”
反应还算快。他稍稍满意地哼了声,不过抱着她的手依旧没松开。
“还有呢?”他继续道。
还有什么?她有点懵,不知道除了夫君还能叫什么。她茫然摇了摇头,他却蓦地两只手一起将她扣向怀里,二人胸口相贴,近得甚至感受得到彼此的心跳。
她急了。“您别闹了!”
“你说不出,咱便不起了。”
虞墨戈笑意更浓,见她明明逃不开却执拗得不肯回答,非挣脱不可,他惩罚似的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容嫣登时定住了。愕然地盯着他,好似面对个陌生人一般,眉心越颦越深,撅着樱唇恼嗔了句:“虞墨戈,你闹够了没!”
“终于对了。”他笑道。随即抬手撩了撩她额角的碎发,目光中温柔流淌,她被溺在其中。“日后便这么唤,唤夫君也好,唤我名字也好,不要再那般见外了。你我是夫妻了,要共度一生的,还有比我们再亲的人吗?”说罢,轻轻地在她额头亲了亲。他双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把容嫣的心也亲得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她温暖得不知所措,把脸埋在了他胸口,弯唇喃喃道:“还有更亲的人。”那个流着他们骨血,将他们永远牵在一起,扯都扯不开的人。
虞墨戈似也想到了,却不由得轻叹了声。
可不是亲么,为了他,这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
二人整理罢便去前院请安,英国公和老夫人已经到了,还有各房儿孙也侯在正堂。容嫣远远瞧着满堂的人,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这些便是她日后要一同生活的人了,可每一个对她而言都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带着一个现代的芯,她不太能接受这种大家庭式的生活,没有绝对的自由,还要花心思与这些没有任何血缘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周旋,即便相处得再融洽,也难免不会有磕磕绊绊,矛盾误会。可容嫣却心甘情愿,只是为了身边这个人。
她手下意识地动了动,被身边人默契地一把握住指尖。
二人对视,恬然而笑,暖得连朝阳都逊色了几分。
这笑也被堂上众人瞧在眼中,姑娘且不说,他们是有多久没见过虞墨戈这般轻松了。
候在廊庑下的大丫鬟冬青瞧见二人,福身唤了声:“三少爷,少夫人。”便转身引着二人入了正堂。
主位上,一年过古稀却精神矍铄的长者镇定地看着二人,无甚神色却气势颇盛,倒是和虞墨戈有几分相似,容嫣知道这便是英国公了。而他身边的老夫人,年岁也不过五十上下,容色端庄温慈,弯眉淡笑,看着便让人想要亲近。这应是国公爷的续弦夫人,徐氏。
容嫣随虞墨戈上前,跪在二人面前,分别端了茶奉上。她随着他柔声唤道:“祖父,祖母。”
虞鹤丞淡然颌首,徐氏把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二人,笑道:“快起来吧,地上凉。昨个匆忙也没瞧上,今儿才看清这新媳妇好生的俊,和墨戈倒是极般配。”
“可不是。”二夫人袁氏也跟着笑了。“昨个闹了洞房,武阳侯夫人便一个劲儿地夸墨戈媳妇漂亮,说跟仙女似的,今儿瞧瞧,可是半分不假啊。听这声音都好听,甜得像蜜。怪不得大嫂这般重视,换了我,得了这般媳妇也要亲自上门提亲不可了。”
袁氏嘴甜,坐在东侧官帽椅上的宁氏看着容嫣淡淡一笑。不过袁氏身后的儿媳小袁氏不大高兴,这话怎听着都似自己不如这大房儿媳似的。
虞墨戈带着容嫣给宁氏敬茶,宁氏饮下,便从身后小丫鬟那接来一只红漆描金木匣,递给容嫣。她莞尔点头,容嫣打开,是一对精致绝伦的镂空羊脂白玉镯子。那镯子玉质便不必说了,便是手工都是极少见的,内里中空,外侧则雕着争艳牡丹。只是看上去不算新。
“这是我成亲时,世子爷送我的,如今便送你吧。”宁氏口中的世子爷,便是她夫君虞琮。看着那镯子似勾起旧思,她叹道:“你们便好生过日子吧,如这牡丹浓情,也如这玉镯圆满……”
容嫣瞧着宁氏看那镯子的眼神也知道此物对她意义非凡,何况还是亡夫的遗念。她下意识看看虞墨戈,见他微微点头,她恭谨道:“谢过母亲。”便收下了。
宁氏轻瞥了眼身后,道:“你大嫂不舒服没来,这是你二嫂,还有六妹妹争暖。”
容嫣对着二人一一招呼。二嫂孙氏笑容温婉地点了点头,争暖却是容色淡淡,警觉地打量着这位三嫂。
大房认过了,便是二房。容嫣见过二叔虞璟,叔母袁氏,二人含笑也送了礼。容嫣听说了这婚事都是袁氏一手操办的,接礼时含笑道:“谢二叔母,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袁氏闻言微惊,心里不免活起来。没想到新媳妇还知道问候她一声,想来是个心思通透的,看得出轻重。不糊涂便好,不糊涂的人好相处。于是她抿笑道:
“哪里的话,都是叔母应该的。”说着,总觉得话不到位,看了眼宁氏又道:“你母亲最近身子骨不好,府里中公便暂时交与我管,这日后你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便直接开口对叔母说,可别委屈着。”
“谢叔母。”容嫣莞尔应。接着又与四少爷虞孤鸣和四少夫人小袁氏招呼。孤鸣不便多言,唯是垂目淡然唤了声“三嫂。”话便由小袁氏接去了。
说实话,都是虞家儿媳,她不大喜欢这个三少夫人,可姑母话到了,她也只能别扭着笑道:“三嫂来了,咱府里又热闹了。”说着,看了眼自己三岁的小儿子虞楠,想了想又补了句,“也盼您和三少爷早生贵子,给我们楠哥儿添个弟弟。”
这话一出,眼见着宁氏脸色愈沉,袁氏知道自己这儿媳又多嘴了。外面对容嫣的传言未必是真,可空穴来风,也不能全然不信,这生不生的话哪能随便提。
不过瞧着小夫妻倒是没往心里去,袁氏匆匆道自家五小姐出嫁未归,便引着话接着介绍三房了。
三房虞瑛是英国公续弦徐氏的儿子,徐氏原是礼部侍郎次女,十八岁嫁进公府,与国公爷相差近二十岁。她入门后诞下一儿一女,儿子虞琅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同在礼部任职,女儿虞瑶则嫁给了山东知府,一直久居他乡。
虞家一家子都是武职,只有虞琅受外祖父及母亲影响任了文职,又因年纪小,故而在府里与各位兄长不甚亲近,秉性也淡淡的。不过其妻谢氏极是随和,二人育有一子,十岁的虞尚如。
虞家人不算多,除了还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府里就这些人了。
容嫣该认得都认下了,这礼便也算过了。
难得儿媳孙媳都在,徐氏拉着容嫣,大伙聊了起来。英国公便带着儿孙去前院大书房,虞墨戈站在堂上对着徐氏身边的容嫣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容嫣略窘,赧颜看了看大伙,见徐氏含笑点了点头,她便上前去了。
听身后袁氏打趣道了句,“这才新婚,便舍不得媳妇了。”大伙跟着笑了起来,她更窘了。看着虞墨戈的眼神有点嗔怪之意。
“你与祖母聊着,晌午用饭时候我便回来了,莫要急。”
她也没急啊。容嫣纳罕地看着他,“你就是要说这个吗?”
虞墨戈笑了,补道:“还有,祖母脾气温和,你有话想说便说,不必顾忌着。若是不舒服也别硬挺着,唤嬷嬷找我便是,别委屈了自己和他。”
他原是想说这个。容嫣下意识看看小腹脸更红了,可心里却暖得不得了,悄悄推了推他,小声道:“你快去吧,不必惦记我。”
瞧着说体己话的二人,虽不知内容,却也觉得他们好不恩爱。身后几人都跟着掩口笑了。
虞墨戈又对祖母、母亲和叔母含笑点了点头,便安心跟着祖父去了。
大书房在正堂西侧,得穿过游廊,从西面角门拐进去。虞墨戈虽随在一行人后,可心思却比脚步慢了几步。今儿是第一次与众人见面,也不知容嫣应付不应付得来……
正想着,还未转过角门便听闻正堂上一声尖叫传来。虞墨戈登时驻了脚步,这声音,是容嫣——
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虞墨戈早已冲了回去。然一入门,便瞧见众人围着摔倒在地的容嫣欲扶她起身,而她对面站着的小人,不是别人,正是虞晏清的儿子虞樾……
第68章 歇晌
“摔到哪了?”虞墨戈从嬷嬷手里接过容嫣,仔细上下打量。
容嫣安慰地笑笑。“我没事, 不小心而已。”
虞墨戈眉心紧锁, 目光投向面前的虞樾, 见他小脸满是不忿, 瞪起的眼睛带着狠劲儿,他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气氛瞬时变得冷飕飕的,宁氏赶紧劝道:“樾哥儿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顽皮莽撞, 没个准。”
“没准?”虞争暖冷哼一声。“我看他准着呢!直直便朝着三嫂来了, 一步都没偏差。”
“争暖!”宁氏瞥着徐氏和二房三房的人, 斥了女儿声。虞樾是她心肝宝贝, 不过宁氏也非有意包庇,毕竟今儿是小儿子大喜的日子,况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看便看吧!都在一个屋檐下,谁不知道谁,争暖才不管这些。何况俗话说当面教子,这孩子就是太皮了!她上去便扯着虞樾呵斥:“说, 你是不是故意的!”
大伙都盯着他, 本以为小孩子会怕, 谁知他梗脖瞪着姑姑喊道:“是, 我就故意的!”
呵!他倒是比他爹有骨气。争暖哼笑, 扯着他胳膊追问。“那是你三婶,你为何撞她。”
“她不是我三婶,她是坏女人!都是因为她, 我爹才被抓的!”虞樾还要向前冲,被争暖一把抻了回来,嗔道:
“谁告诉你的!你爹被抓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是他,三叔为了娶她才把爹关进大牢的,三叔坏,她也怀,我要撞死她!”
这话可还了得!知道这孩子被宠得没边,但没想到他什么都敢说,心竟狠到这般!大伙惊瞠目结舌,倒抽了口气。
争暖更是怒不可遏,抬手便要抽他,可手还没落下,便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冲了进来。
是虞晏清正妻程氏,她一把将孩子扯了过来,顺势跪倒在地,搂着孩子哭诉道。“连个孩子你们也不放过吗!他爹已经走了,我们母子也容不下了吗。”
程氏面色憔悴,瘦得两颊凹陷,看上去起码老了十岁。她穿着玄青褙子,发髻好似许久未整理,略显凌乱。
她瞪着大伙,双目通红,眼底乌青,看得好不瘆人。
“大嫂,您这话怎说的。谁容不下谁?大哥被抓是他自作自受,您这儿子也一样!”争暖冷哼道。她就是瞧不惯程氏这不讲理的劲儿,孩子都被她带歪了。虞樾才七岁,方才说的那些话没人告诉他他讲得出来吗!
从打虞晏清出事后,宁氏便一直躲在佛堂念经,想逃避这一切。可今儿这幕偏又把那些伤痛带了出来,情绪带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制安奈,冷声道:“大儿媳,带着樾哥儿回去!”
程氏抹泪看着宁氏。虞晏清走了,没个男人在这家里难撑,她能靠的也只有婆婆,她的话她不能不听。于是抱着儿子低声啜泣,摸着儿子小脸,满目的疼惜不舍。
母子二人好不可怜,这若让不知实情的看到,还道府里如何欺负了他二人。
程氏拉着儿子,因哽咽而颤声道:“咱们走。”
“等等。”
虞墨戈突然开口唤住二人,看都没看程氏,与侄子对视,凌厉道:“方才的话谁与你说的?”他语气淡然,可眉宇间的寒气逼人,一双眼幽深晦暗,把人的心魄都快吸去了,冷得让人生畏。不要说虞樾,就是大伙也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