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莞尔,甜声道了句,“谢夫君。”伸臂穿上了。
她拉着他的衣襟,仰头望着他道:“知道你喜欢素色,可今儿是回门认婿,可不能穿的太淡了,瞧着不喜庆。春熙,把方嬷嬷给三少爷准备的那件紫棠云锦直身拿过来。”
春熙应声而去,从南侧缠莲八宝纹描金紫漆柜里找出那件直身,捧了来。
容嫣给他穿上,捋顺了衣襟,从容优雅地系上了他腰间的碧青蟠螭玉绦钩。整理罢,仰头端详他。
他眼中的满足都快盛不住了,想到之前她连他的衣带都不会系,温柔地在她额头亲了亲,笑道:“用心了。”
她柔声道:“为人妻,应该的。”
二人缱绻,不过更衣而已,竟美得像画,动情得像戏文里的唱曲。不要说小丫鬟,连刚入门的嬷嬷都看得赏心悦目,发自内心地笑了。除了举着衣裳的紫芙——
她不过想为三少爷更衣,没成想却被晾到这,举着衣服的手都开始发抖了,竟没人看她一眼,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她清秀的小脸窘得发烧,越来越烫,躲在衣服后不敢露出来了。
云寄剜了她一眼。自作自受,殷勤也不看当着谁的面,主子都没发话她也敢做主,不知天高地厚,活该被人晾着!
夫妻二人准备好了,一同出门。小丫头们跟在身后,紫芙收了衣服也跟在后面,然才走到方嬷嬷身侧,便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惊得浑身一颤,面色惶惶垂头不敢上前了……
给祖父母请过安,徐氏便把昨日便准备好的回礼单子给了虞墨戈,虞墨戈展开,瞧着丰厚的礼品,感激道:“谢祖母,劳您费心了。”
徐氏含笑点头,道了句“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便遣二人赶紧去了。
知道容嫣今儿会回来,叶府一家人早便在前院准备好了。听下人通报表小姐和表姑爷来了,沈氏也不顾身份去穿堂迎。一脸的忧忡急迫,好似孙女去受苦了似的。
然见游廊里走来的容嫣脸色红润,面露喜色,她一颗心算放下了,拉着二人入了正堂。
二人依礼给老夫人和各位长辈敬了茶,沈氏拉着孙女端详道:“在公府待得可好?”
“祖母放心,一切都好。”
容嫣笑应,红润的小脸越发地明艳了。众人不禁打量着她,见她一身大红蜀绣锦服外着殷红罗纱褙子,明丽得像盛开的海棠花,温软馥郁好不娇媚。相由心生,想来她这几日应是愉悦的。
蒋氏上前,拉着老夫人叹道:“把人交给虞姑爷,您还有何不放心的,人家把你宝贝孙女放在手心里宠呢,可不比你少疼惜她半分呢。”
大伙闻言欢笑,沈氏也抿了抿唇,对着虞墨戈笑道:“你二舅母说的没错,她可不就是我的宝贝。可是啊,就算是宝贝我也不得不说说,她这丫头拗着呢,认准了一件事怎都拉不回来,还爱使小性子,你可要多包容啊。”
“祖母多虑了,倒是她包容我更多。”虞墨戈看了眼容嫣,二人相视而笑。
恩爱可不是能装出来的,看得出他们确实过得舒心,沈氏满意点头。
容嫣问及弟弟,陈氏道寄临一早去府学接他了,过会儿便能回来,容嫣安心。众人聊了半个时辰,沈氏便拉着容嫣道有体己话要说,陈氏和蒋氏忙着去准备回门宴,虞墨戈则随着叶家二爷三爷去了客堂。
稍间里,沈氏拉着孙女问道:“你身子可好?”
容嫣知道她问的什么,笑应:“都好。”
“那就好。”老太太叹声,又问:“公府可知道你有孕?”
见容嫣摇头,沈氏忧心。“这事瞒得住吗?若是被发现还解释得清吗?”沈氏还是觉得应该先让府里人知道,也好有个准备,毕竟这孩子就是虞家的,这么一瞒,反倒让人多心。
不过孙女和孙婿的心思她也理解,知道得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传出去还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
为这事,沈氏这两日都没睡好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瞧着祖母纠结的模样,容嫣笑了。“祖母不必担心,三少爷有打算。”
“有何打算?”
容嫣摇头,却笃定道:“他没多言,但我信他。”
夫妻彼此信任是好事,可沈氏还是怕孙女亏了,抚着她小脸疼爱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可凡事还是要多留个心思,以防万一。”
“嗯,祖母的话我都记着……”
容嫣又问了大嫂待产的日子,打听了叶衾和昌平侯府的亲事,便听闻小丫鬟来报:二少爷带着表少爷回来了……
容炀见了姐姐好不兴奋,可对虞墨戈依旧别扭着。不过既然他已经是姐夫了,他该施的礼也不会差,尝试着把他当家人待。
方见到寄临,容嫣还是有点紧张。经历提亲明白了他的心意,说顾忌也好,说愧疚也罢,她没办法再与他回到从前了。不过好在她嫁了,不管什么心思彼此都可以放下了。
与表弟对视,显然他也赞同她这点,面对夫妻二人,淡然从容。
容嫣是表亲,虽从叶府出嫁但毕竟不是叶家人,所以今儿宴席叶家亲眷没来;且沈氏也有私心,总觉得人太多她便少了与孙女亲热的机会。所以宴席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融洽得很。叶家气氛便是如此,较随意些,所以他们并没因虞墨戈的身份地位而与他过分见外,倒更多把他当做家人对待。
如此,虞墨戈非但不计较,倒颇是欣愉。
其实比起英国公府的淡漠,他更喜欢叶家的氛围。
这般下来,大伙更觉得这个清冷的纨绔三少爷,也没传言中的那么难接触,于是越发地和他亲近了。不过也不是所有人如此——
容嫣和二舅父聊了纺织作坊的事,叶承稷劝她不必担心,几个师傅他已经帮她送到了肃宁,一切准备就绪,就得今年的棉花吐絮丰收呢。那边一开工,京城这边便开始由杭州织造来的卢管事开始运转经营。
见二舅父已经把她安排妥当,容嫣感激。她还真怕误了事,不然这趟江南算是白去了,也辜负了那么多人帮她。当然这里也包括秦敬修……
提到他,叶寄临握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住,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虞墨戈,冷不妨地道了句:“听闻田嵩案子结了。”
虞墨戈抬头,一眼对上了寄临平静到冷漠的眸子。他清冷一笑:“是。”
“您还为特地为他上书,建议皇帝追封他为英武伯。”寄临继续道。
“是。”虞墨戈淡淡应。
这一应,不止容嫣,大伙都有点惊诧。要知道田嵩这人,贪婪成性出了名的,胆小又没有责任心,真本事没有,唯一擅长的便是会把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擅长攀炎附势。追封他?还英武伯?这可太荒诞了。更不要提容嫣在杭州听闻了些关于他的传言。
容嫣颦眉不解,可又觉得眼下场合不该多问,噤声未语。
不过叶寄临可没打算放弃。“非但如此,您还举荐了兵部主事姚文选继任浙江都指挥使?据说这姚文选也是首辅大人的门生,私下里还要唤他一声义父?”
“是。”虞墨戈依旧镇定不迫,慵然直视他应。
面对他的坦然,叶寄临哼声笑道:“我还真不知您与首辅这般亲近啊,虞郎中。不对,”叶寄临冷眼盯着他,“我该唤您御史大人!”
“寄临!”三爷叶承弼耐不住了,垂目厉色斥了声,他眉心紧皱,一道川字有如雕刻。“你说这些有何用,路是人家自己走的!”说罢,冷色不减儿子半分地瞥了虞墨戈一眼。
这些事他早便听闻了,不过碍着今儿是外甥女回门的日子,他不想搅了气氛,故而没言。
不过不言不等于不想。作为敬王的老师,他原以为虞墨戈也是站在敬王一侧的,然如何都没想到他竟与首辅结党。
虞墨戈放下手中的筷子,笑意浅淡,望向同在翰林院的父子二人,目光渐渐恢复了往昔的淡漠凛然,让人深觉威严不由得在他面前矮了三分。
“两位叶大人,翰林院的确是储相之地,举头便望权利最高峰,可它也是距政治漩涡最远的地方。朝堂,可不仅仅是您书中的‘达则兼济天下’,更不是您经学里的‘修身治国’。”
翰林院只致力于学,对朝政永远停留在口头和理论上,而现实是绝不会给它创造这种单纯的环境的。
“我劝您还是少踏足的好……”
虞墨戈敛容,漠然道了句,神色清冷得让人看不出他情绪,眼底晦暗更让人摸不透他的内心,那感觉便如远山云岫,神秘而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叶承弼茫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偏在他面前他辩解不得。他被眼前人的气势震住了。连叶寄临也带了几分惊愕,对虞墨戈的抵触中凭生了好奇……
第71章 生气
用完晌午饭,容嫣便随虞墨戈告辞了。沈氏不舍, 可容嫣还得去昌平侯府拜过姑姑, 于是想嘱咐她得空回来看看,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总跑娘家免不了让人落下口舌, 毕竟那是英国公府。
虞墨戈瞧出沈氏的忧虑,含笑道:“祖母放心,我会常带她回来的。”
沈氏闻言满意而笑。
容嫣叮嘱弟弟要听祖母和长辈的话,用心准备秋试, 容炀应下, 姐弟二人分别了。
去昌平侯府的路上, 容嫣心绪缭乱。饭桌上, 舅父和寄临的话她不是没往心里去。穿来许久,首辅是何等人她也略有听闻,论功过,七三分,算得上朝廷的中流砥柱;但论人品,他威福在己, 专恣跋扈;阴毒狡诈, 贪欲极重。这种贪不仅仅是钱财上, 更是对权势上的, 他最喜欢的便是对权利的把控, 把朝政玩弄于股掌间。
容嫣明白这种人,他们聪明,但同样也没有任何底线,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有个明君压制,那他们必然有利于朝廷,如果没有,他们就是朝廷最大的威胁。
眼下这种境况,她不觉得三舅父和寄临说得有错,他们都是清正之士,倒是虞墨戈所为,让她忧心。她越发地觉得他太“聪明”了……
“想什么呢?”马车上虞墨戈握着她手问。
容嫣看着他叹了口气。“您真的支持首辅 ?”
“原来还在想晌午的事。”虞墨戈挑唇笑了笑,解释道。“叶大人是守正不阿,敬王虽不得势,但他依旧不改初心不计权势地陪在他身边,值得敬佩;而叶二少爷还年轻,承其父志,未来必然是国之栋梁。可眼下朝堂混乱,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养精蓄锐,待明君在位才是他们发挥才能之际。我知道我这般冷语相对不近人情,其实我是不想他们被无辜卷进来。”
“他们无辜你便不无辜吗!”
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容嫣颦眉,紧咬着唇问。
她本以为他果真如他们所言,投靠首辅换取地位和权势。想到他种种所为,亦正亦邪,哪一项不是剑走偏锋,和首辅的做事风格又有何差别?可这番话让她明白,他们看是相像但绝非同类,而差别就在底线,他心中有引导他的那份忠正。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郁结。凭什么他就要走这一遭昏暗混沌,把盛世清明留给他人。因为他“聪明”?不对,这世上聪明人有的是,凭什么就要他来做。他这不叫聪明,他这才是真的笨。真是笨到家了,“笨”得她心疼,她舍不得他……
容嫣负气,干脆偏头不理他了。
梁大夫说过,有孕之人情绪不稳定,虞墨戈只当她是突然来了情绪,攥紧了她小手。也不知从哪拿出颗纸包的松仁糖来,放在她手心,软语哄道:“乖,给你吃糖,不气了。”
看着那糖,容嫣更气了。他连个解释都不给,拿一颗糖便想糊弄过去吗?他还真拿自己当小孩哄了?她是他枕边人,是他可以同患难的妻子,不是他的雪墨。
越想越闷,容嫣反手朝窗外一掷,还没待他看清那糖便没了。
她冷目与他对视,只见他眸色愈深,一股淡淡的哀戚渐渐爬上了他清冷的眉心,容嫣心忽地一悠,随即便听闻窗外小厮道:“昌平侯府到了……”
容嫣之前来过侯府,但因昌平侯政事繁忙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姑父。
赵世卿眉清目朗,相貌堂堂,虽年已五十整却凛然气质不减半分,一身正气,瞧着便让人心生敬畏,连呼吸都不由得慢了。站在他面前,有点像面对庙里被人供奉的神祗。
容嫣突然觉得,二十几年后的虞墨戈会不会也是这般,随即侧目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二人对视,她又想起方才的话,撇过了头。
他再这么下去,天晓得他们还有没有二十几年可过。
见过礼后,容画和夫妻二人问了几句婚后可适应便再无他言了。她本就不喜言谈,何况她和侄女相处得太少了。
容画说话时,赵世卿便脉脉看着她,目光好不温柔。她不言语了,他便帮她把话提出来,应和着她不叫她尴尬。照顾得如此细致入微,容嫣甚至有点羡慕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昌平侯早就放下了过往,在他心底容画就是容画,是他宠爱的妻子。只是姑姑看不开而已,这一误便是十几年……
虞墨戈问及世子的归期,昌平侯道北边局势稍稍稳定,他这几日会回来一趟,向朝廷汇报军况。虞墨戈点头,笑道待他回来,二人要好好聚聚。
容画想留他们用晚饭,二人拒绝了,怕太晚了回不去,毕竟归宁不能在外留宿。
二人告辞,容画叮嘱下月赵子顼和叶衾的订婚礼叫他夫妇一定要来。
赵世卿闻言笑了,背手道:“虞三少爷现在且忙着,订婚这么点事,怎好麻烦人家。”
话一落地,容画秀目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赵世卿愣住,随即朗笑伸手拍了拍虞墨戈的肩头,道:“来,你可一定要来,不来我便派人去请你。”
说罢,讨好似的又望向妻子,容画抿唇笑了。
这一幕看得容嫣好不心暖,她默默的扯住了虞墨戈的衣袖……
容嫣方上了马车,便瞧见九羽匆匆而来,对虞墨戈耳语了什么。虞墨戈点头,随后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我有事耽搁会儿,让九羽带队送你先回可好?”
“你去哪?”容嫣拉着他紧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