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花说:“叶姐还算正经,知道你身子不行没闹你。”
“俺算着让人算个黄道吉日,给你俩办个酒,成不成。”
李大力声音小得跟蚊子呐呐的声音差不多。
李翠花又说:“娘让你当上门女婿,你心里不要怨恨。家里给你治病已经掏空钱了。”
“这回贺家也是给你掏空家底治病了,比李二强了不知百倍。聋是聋了点,不会说话,为着这救命的恩,你能忍就忍忍。”
李翠花继续叨叨絮絮。
李大力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娘,你搞错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脚,“现在俺才是累赘。”
“应该是人嫌不嫌弃俺短命,愿不愿意伺候俺。”
李翠花原本喜气的脸,这才灰败下来。
她心底又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但绝不在儿子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啐了他一口,“别想这么丧气的事,很快就会好的!摆完酒弄弄你婆娘,争取明年怀个大胖小子。”
叶姐儿属水的,连李翠花都有几分相信她能给儿子续命了。那句话咋说来着了?
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成家立业金满库,手中有钱又有粮。后边的她都不奢求了,她大力的寿命长点就好。
“俺跟李阿婆去商量商量你俩的日子。”
李翠花说完后出了屋子,寻着李阿婆去了。
贺大姐倒完夜壶,回到屋子给他擦了擦脸。
李大力耳边还荡着亲娘的“弄婆娘”的话,一张脸臊得慌。
贺大姐不太明白这个男人咋直勾勾地盯她看,打手势问:“还想尿?”
她说着就解李大力的裤兜,女人带着茧子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李大力喘着重气说:“不想。”
他狼狈地起了反应,连忙地用被子盖住了身体,“想睡觉哩!”
贺大姐这才喂了他一点牛奶,扶他睡觉。
……
李翠花和李阿婆商量好了黄道吉日之时,赵兰香的缝纫机早就到了。
李阿婆倒是还留有叶姐儿她娘当年出嫁的嫁衣,红底缎绣金的,十分喜气,质地又好。它是承载着儿子儿媳美好回忆的物件,李阿婆不舍得扔了,也不舍得留下来让人糟蹋,早早地就埋到了地底下。
但这回李阿婆是不敢拿出来给孙女用。然而之前她也没有想到孙女能这么快就能嫁人。后来叶姐儿忙着在医院伺候人,也没腾的出手给自己缝件出嫁的衣裳。
最后是赵兰香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衬衫褂,圆领盘口的设计,十分普通也不出挑,看上去跟别人家闺女出嫁时候穿的差不多,但料子透气舒服,摸起来质地不错。
这样的嫁衣才正正适合贺大姐穿。这年头乡下嫁闺女,女方家里能匀出一块红料子做嫁衣算是很合适了。结婚当天,临时借别人红衣服穿的都有。
这让阿婆十分大喜过望,她浑浊的眼里罕见地闪过了动容。
她对赵兰香说:“还好有你。”
赵兰香让贺大姐试着穿了穿,要是尺寸不对她再改改,贺大姐羞涩地捧着衣服去屋子里换。
李大力正歪在床上歇息,他听到了角落传来的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泛黄的墙隐约投下一抹女人温柔的影子,圆润的弧线落在桌子与墙壁的交界处,磨得人的脑子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的空间。
以前李大力可没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但是这女人是他婆娘,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肖想、满脑子地装着废料。
他喑哑地出声问:“咋了?”
贺大姐没吭声,她也吭不出声,
她换好衣服后站在了李大力的面前,“合适,不合适?”
李大力被这片大红色红得晃了眼,他迷瞪瞪地使劲盯着人瞅,换了衣裳的叶姐儿露出了女人家的姣美柔和,一扫往日暗沉沉的深灰深蓝麻衣。连皮肤也被大红的衣服衬得白了几分。
他这个大老粗哪里又知道,这是因为叶姐在医院里捂了一个月,褪白了回来。
“合适,好看。”李大力说。
贺大姐穿着衣服出去让阿婆和兰香看了,阿婆看得眼窝一热,忍不住泛酸。
她垂下了头,借着袖子抹了把眼泪。
赵兰香说:“我的手艺还是挺不错的,衣服不大不小,连改都不用改了。”
她揪了揪贺大姐挺起来的胸,可惜这年头不能做显身材的衣服,不然她保准做件能穿得贺大姐更美的嫁衣来。现在的红衣服就比较宽松,胸口处塌塌的。
但这样“失败”的设计,也让她穿出了一点胸挺的感觉,看来是赵兰香这半年来的汤汤水水肥肉瘦肉养肥了她。
“大姐真好看。”
贺大姐打着手势,“你,最好看。”
赵兰香被她真心诚意地夸得心花怒放,恨不得亲她一口。
贺大姐抱了抱她,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她努力地回忆着说那个词的口型、声音。
“谢谢。”
赵兰香被她抱了满怀,欢欢喜喜地说:“还好你出嫁也嫁不远,以后还能天天见。”
“否则我都要舍不得了。”
她摸了摸贺大姐的脸,清秀深邃的眉目,有一种明净的美丽,不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却是耐看的、让人舒服的。
上辈子终身未嫁的大姐,出嫁了。
这算不算是她来到这里产生的一点点积极的意义呢?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婆娘可爱,想弄。
柏哥:对象可爱,不舍得弄。
平生君:这就是已婚和未婚的区别,啧啧啧/摊手
柏哥……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笑着忍下去:)
*
PS:姐姐用不上,妈妈的嫁衣以后得留给香香了。
第60章
次日,天未亮。
梁铁柱两点就醒来骑着他的大金鹿来到了杀猪场。
这个地方他没少来, 但是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那样印象深刻。
他帮着贺松柏一块劈猪骨, 分肉。
炎热的秋天, 杀猪场跟蒸笼似的, 大锅里煮着烫水,从水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沤得铁柱胸闷气短。
他咬牙跟着贺松柏分完了四头猪。
一则他也是真心想跟着贺松柏一块干的, 梁铁柱觉得他不会一直窝在山上当屠户的, 不知道为啥他会有这种莫名自信的想法。
二则梁铁柱也是想挣钱的, 干了这边的一份活,能挣两份的钱,他明年就可以攒够养大胖小子的钱了。
何师傅擦了把汗, 他说:“这小兄弟,不够能吃苦。”
铁柱觑了他一眼,说:“哎——这样说就太埋汰人了。”
何师傅说:“张哥觉得你身无二两肉, 还是去运猪比较好。会开车吗?”
梁铁柱咋舌了, “开、开车?”
他听何师傅说得这么夸张,还以为是四个轮子的车, 没想到他说的是牛车。
梁铁柱不太愿意去, 感觉要是揽了这份活, 晚上他恐怕就不能睡觉了。
然而贺松柏扯了扯他的衣袖, 冲他做了个口型。
梁铁柱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 他就开启了猪倌赶猪的之行。同时他也摸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原来这个养猪场每天运送来的猪仔,都是秘密养在偏深山里的, 在那里养了他们一栏又一栏的猪,每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很多猪倌住在山上养着这些猪。养猪场被人弄得有声有色,难怪杀猪场那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几乎是达到了“一肉难求”的地步。
要不是贺松柏在杀猪场干了那么久,梁铁柱也混了个眼熟,这份押送猪仔的要是也轮不到他头上。
梁铁柱兀自快活地想。
其实何师傅只是嫌弃他不够有力气,干不动这份活,押送猪仔这份活太熬人,缺人干才把他调过去的。
梁铁柱两点准时把猪赶上山,贺松柏才刚到。
他递过了一袋栗子蛋糕给铁柱垫肚子。
“吃点回去睡觉吧。”
梁铁柱点点头。
他接过了糕点猛啃了起来,满口的栗子的幽香甜糯,香味里还掺着点淡淡的桂花香味。金黄色的糕点做得又软又香甜,大大一块蓬松极了,肉眼可见的蜂窝洞洞,让梁铁柱吃得新奇极了。
他很喜欢吃赵兰香做的点心。不管是绿豆糕山药糕芸豆糕芒果卷还是别的啥,只要是她做的,都带着股沁人心脾的甜蜜儿,甜味点到而止,甜而不腻,滋味香浓。
他这种不太爱吃甜的人,都喜欢上甜点了。梁铁柱到底心底惦记着婆娘,吃到一半忍不住停了下来留了一半打算给她吃。不过腹中的饥饿感促使他吃着吃着,停不下嘴儿了。
梁铁柱吃得欢快的同时,贺松柏也掏出了饭盒,握着干净的筷子吃起了肠粉。玉米粒、碎豆角、香菇丝、鲜肉馅、鱼肉馅,热腾腾的肠粉沾染着香喷喷的卤汁,吃得整个杀猪场都飘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暖乎乎的热气飘散过去,勾出了几道羡慕嫉妒的眼神。
连何师傅都忍不住凑过来问了句:“咋,今天你对象给你换食了?真香!”
自从赵兰香来过杀猪场之后,大伙全都知道了新来的劈猪师傅有个美丽贴心的对象,不仅如此还每天换着花样地给他送早饭吃。这让这帮大老爷们真是羡慕得口水都流了,好在他们自己也带饭来吃,否则饿着肚子当真是受不了。
梁铁柱连栗子蛋糕也不吃了,从贺松柏碗里抢了一条肠粉。
“你干这活,倒是干得挺滋润逍遥的!兰香觉都不睡了给你做这些早饭吃!”
贺松柏边吃边说:“哪能呢!这是我自个儿做的。”
赵兰香考虑到让个大男人天天吃甜点垫肚子也不好,吃久了容易腻味。加上早上正是他一天之中最苦最累的时候,肚子里没点油水饿得慌。于是睡前她便准备好了做肠粉的东西放到蒸笼里,他醒来后蒸一蒸就可以带出去吃了。
梁铁柱说:“柏哥的厨艺见长啊!”
“挺好吃的还。”
说着他咬完了一条,又臭不要脸地讨了一条。
贺松柏自己做了十条,吃得够够的了,也没小气,分了梁铁柱四条。
他嘱咐铁柱:“你好好干,赶车总比劈猪轻松自在多了。”
铁柱点头。
不说别的,为着每天这顿肠粉,他觉得赶猪好像也没这么累了。
梁铁柱来到养猪场干了快半个月,才摸出了一点门路。这个养猪场好像是一伙人合开的,何师傅也有一份,贺松柏认得的张哥也有一份。他们只跟熟悉的倒爷合作,一般的倒爷想从这边拿到猪肉,那真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他兀自算着这些领头人的收入,算着算着,忽然非常咋舌,那简直就是万元户,养猪养出来的万元户!
他这种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每个月挣四五十块就喜滋滋的“出息”的倒爷,放到人眼前一比,都被比得没边儿了!
难怪柏哥不想卖粮食,只想卖生肉,猪肉这边才是迅速致富的黑路子。
梁铁柱就这样拼命干活赶猪,又见缝插针地去给赵兰香卖吃食,每天两眼一睁天黑了起床干活,天亮了疲惫地睡懒觉。
很快,十月份到了。
从镇上传播开了令人震惊的消息,疯魔乱舞的“四人.帮”被粉粹了!各地的工厂、学校、机构的革委会也纷纷地改名,红小兵张皇失措地失去了组织。
最显著的改变在于今后的战略重心渐渐转移到经济发展上。
不过像贺松柏、梁铁柱这样的“白丁”农民是不会了解啥是战略重心改变,他们最先发现圩集恢复了,从遮遮掩掩的偶尔一次,变成固定的每月一次、两次。
圩市上卖的东西也变得多了,赵兰香赶圩的时候还给三丫买了几根漂亮的头绳和一只粉色的书包。
她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
赵兰香还给贺大姐买了一双鞋,纳的是实实在在的千层底,农人家自家缝制的。这种需要耐心细致又熬时间的活她是很少做的,直接买了倒省事。圩市上偶尔还会有粮食剩余的人家,低调的卖一点,这个公安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十月份天气转凉,李大力才勉勉强强能站得起来。贺大姐的红衣裳倒是变得过时了,阿婆让她结婚时在外边套上一件大衣,露出一点红衣服就妥当了。贺大姐想想也是,她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红衣裳,喜欢得不行。
只不过穷人家的女孩到底还是低调些好,赵兰香做的这件衣服实在好、也不扎眼,到底扛不住还有识货的人。
黄道吉日挑了一个,又废掉了一个,如此反复折腾着下去,十月份的时候贺松叶终于要嫁人了。
那天天气晴朗,风也不冻人,凉丝丝地沁入皮肤,阳光淡淡地暖人。
赵兰香也没怎么给特意地贺大姐捯饬,而是采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她前一个月的时候就把雪花霜拿出来让贺大姐天天擦,润润皮肤,还省下了做糕点的牛奶给她涂脸。贺大姐脸上原本不符年纪的皱纹淡了下去,皮肤褪白了一些。
赵兰香拧了拧她洗个干净的脸,稍微涂了一点点红胭脂上去,打出一抹腮红,让整个人显得年轻靓丽了些就止住了。
贺松叶被她打扮得自然又清新,并不像时下农村流行的大腮红猴屁股脸。
阿婆亲自给孙女梳头,爱惜地揉着她的脑袋,“阿婆的叶姐儿,终于长大了……”
贺松叶高兴地摸了摸阿婆的脸。
阿婆也高兴地回摸了孙女的手,祖孙两人互相看着,感动又喜悦。
赵兰香看了看时辰,推了推新娘子,把她送了出门。
贺大姐穿着并不出挑,反而很简单,里边穿着秋天做的红衣褂,外边披着一件灰溜溜的大外套。要不是没扣上纽扣,连最后一点红都遮掩住了,实在不像新娘子。
这大概是赵兰香两辈子送过的打扮得最简陋的新娘子,但也是最自然、最清秀的新娘子。贺松叶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灿烂地直入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