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微微含笑地道。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恐怕就是咱们老贺家的下一代的问题了。”
赵兰香听着听着,脸颊忍不住热了,渐渐地染上了一片灿烂的蒸霞。
谁知贺松柏这根木头想的却是自个儿大姐的事,他顿了顿道:“大姐结婚也有一阵子了,阿婆想必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说着他苦大仇深地皱起眉,喃喃地道:“说起来,我也得赶紧挣钱了,否则多添了个小娃娃,手忙脚乱地养不起。”
“三丫她小时候就是没怎么喝过奶、也吃不起好的,现在身体虚得很,经常生病。”
赵兰香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把沉浸在做舅舅的美梦的男人晃醒。
“影子都没有的事儿,你想得也太早了。再说了……大姐现在挣钱也是可以的,指不定手头上的积蓄还比你多呢!”
“你这还欠着一屁.股债,这边缺钱那边一堆窟窿的,倒是操上心了!”
贺松柏闻言,忍不住笑了。
“人总是得多想想有盼头的事的。”
“这样干起活来才浑身都劲儿。”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浓密的眉宇飞扬,面庞容光焕发,年轻而朝气蓬勃。
他的拇指微微地划过她白皙的脸,那里跟桃花一样艳丽的颜色已经褪去了,他哪里好意思厚着脸皮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孩子?
外甥的奶粉钱要攒,他的娃的口粮也要攒。
……
忙碌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的,贺松柏跟冶钢厂、煤炭厂签的猪肉协议很快就生效了。
他每天凌晨十二点杀猪,杀完后李忠让他的人骑着单车把猪肉运进城里。
辛辛苦苦支撑了那么久只进不出的养猪场,终于迎来了第一笔利润。他跟李忠商量过后,决定用这笔钱扩张养猪场、买更多的饲料、多雇几个人。
这边花一点,那边花一点,等到两个人分钱的时候,李忠都傻了眼了。
他哭笑不得地捏着一沓大团结,薄薄一层的嫌少,但新赚来的钱,仍是烫得他心窝子热热。
他嘴巴不饶人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贺松柏没有他这么嫌弃,他默默地把自个儿的那份分红纳入了怀里。只觉得它已经很多很多了,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赚钱而已,日后地甜头还能更持久、更长呢!
他点着怀里的五百块,心里头美滋滋的,男人年轻的面庞带了一点神采飞扬。
“先走了,你把剩下的钱拿给铁柱,饲料那边也要付定金了。”
他骑着单车呼啸地离开了养猪场。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砍柴、洗衣、做饭。
嘭、嘭、嘭,木头被从中破开的声音荡漾在小小的庭院之中。
贺松柏趁着劈柴的空档,抹了把汗,他回过头来,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姐夫。
只见李大力甩开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速度虽然慢,但步伐却沉稳踏实。
贺松柏的眼神立即凝固住了,他半晌才高兴地道:“你、能走路了?”
李大力点了点头。
“今天风大,骨头有点痒,下了地发现能走了。”
说着他接过贺松柏手里的斧头,开始劈起了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李大力,虽然不复以往的英姿,一斧头下去能轻松劈利落,但他慢吞吞地使着劲儿,也把柴火整整齐齐地劈完了。
贺松柏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他说:“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多走走,多练练。”
“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能走能干活就是好的。”
李大力唇瓣蠕动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日渐结实、挺拔的青年,由衷地说了一句:
“谢谢。”
今后的担子,要由他来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接下来是姐夫的主场
小舅子一边凉快去
柏哥憨憨地笑:递过斧头、递过皂荚、递过扫把、洗碗丝瓜络、针线、锄头、簸箕、耙子……杀猪刀
平生君:锄头簸箕啥的都没问题,但杀猪刀……这是什么鬼?
柏哥:骗人上船啊:)
第100章
贺松柏跟李大力聊了两句,李大力经过这一次生病后变得愈发地沉默了。
但眼神却比以往更深邃, 思考得也更多了。
漫长的复健期, 他曾有过侥幸生还的庆幸、但躺在床上药如流水地吃着, 养了几天, 李大力就受不了了。素来肩上担着一个家的他,头一遭变成了吸附人骨髓的蛆虫。
他陷入了烦躁的精神折磨之中, 偶尔彻夜难眠的时候, 想过倒不如死在山崩里落得干净。
但他的婆娘用善良而包容的心, 容纳了他大大小小的毛病,她用那双糙厚得生满茧子、根本不像女儿家该有的手,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扯了回来。
沉稳、有力, 绝不放弃。
她用她的沉默和决心,让李大力知道,他好歹还是个被需要的人。
李大力嗅着小舅子身上的血腥味, 道:“你先去洗个澡, 这里有我。”
贺松柏擦了擦汗,很快地去打井水洗澡了。
李大力住在贺家, 该知道的, 也都知道了。贺松柏知道大姐在做衣服的时候, 他也在一旁搭手。
李大力可不像他那个傻大姐, 心思纯白, 他当了几年的大队长了,见识到的绝对不比贺松柏少。
贺松柏脱了衣服,盖头浇了一桶的冷水, 一边想着眼神愈发地漆黑。
他把浑身的血腥味都洗掉了,换上了破旧却干净的衣裳。
赵兰香这会也醒来了,她很快去做了一顿早饭。
大姐也醒来了,背着阿婆上厕所、洗脸刷牙。
她醒来后就发现丈夫不见了,当她在院子里看见他甩开膀子奋力地劈柴的时候,眼泪跟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冲下来。
被孙女背在身上的老人家用手,抹掉了孙女的眼泪。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安慰,笑道:“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大力是个好孩子,他会帮你分担活干,你以后不用这么累了。”
有男人跟没男人似的,李阿婆找孙女婿可不是诚心给孙女添堵的。她满意地看着孙女婿高高的身子板,淡淡地道:“以后给他多吃点饭,争取把肉都养回来。”
贺松叶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丈夫,她含泪带笑点了点头,很快背着老祖母去解手了。
这一天的早饭,大伙吃得比以往都热闹。
圆溜溜的破木桌上,破天荒地多加了一个位置。
……
吃完早饭的贺松柏点了点自己的积蓄,抽了几张出来。
他默默给对象使了个眼色。
赵兰香接收到了贺松柏的眼神,她跟了上去。
贺松柏取了单车出来,拍了拍它,把车头推到了对象的面前:“我要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你陪我去吗?”
今天正逢周末,是忙碌的春耕后过的第一个完整的周末。
赵兰香当然不会拒绝,她坐上了贺松柏的单车。
“我先走,咱们在岔路口汇合。”
贺松柏点点头,望着对象呼啦地骑着单车消失的身影,自个儿也迈起双腿,徒步走出了河子屯。
赵兰香早就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了,贺松柏走到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采了一捧的野花,留了一朵别在自己的耳后。淡紫色素丽的山花衬得她面庞清秀,愈见素雅。
迎面扑来如水的灵动,令贺松柏忍不住捏了捏她白玉似的耳朵。
“喜欢这种花?”
“瞧你喜欢成这样,我回来的路上,这种野花开满了山路,我以后每天给你带一把吧。”
赵兰香应了一声,“好啊,你还没有送过我花呢!”
想起来有些感慨,以前的老男人追她的时候,每天按时一束漂亮的花。搁年轻加强版的他,就变成了每天一串猪肉。
连铁柱都懂得随手送婆娘一束野花。
现在他终于有些觉悟了,这令赵兰香有了种谈乡村恋爱的淳朴的感觉,满心都是像柠檬似的味道,青涩、又持久。
她问贺松柏:“今天要置办一身做生意的行头吗,你找我准没错了,我能帮你从头到脚挑个全。”
贺松柏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很快,他带着对象来到了百货商店。
来来往往的不乏成双结对的男女,春天的好日子很多,龙抬头前后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贺松柏带着她,挑了两块女人用的布料,的确良扯了三尺,棉布扯了六尺,可以做一身衣服了。
赵兰香摸着质地软和的女式布料,售货员虽然冷漠,但一看是对新人,也忍不住说:“新人最好还是买点口红涂涂最要紧,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少了它呢?”
柜台上陈列着城里时髦的女性用品,但比起s市来说却是差得远了,不仅少而且还贵。
赵兰香看了一眼就不想买了。
贺松柏低着头,认真地给她挑了百雀羚的雪花霜,用贝壳装着的,旋开有股淡淡的幽香。
“小伙子,你选这个就没错了!国产的名牌子,从大城市运过来的高档货呢!”
虽然贺松柏拇指也蠢蠢欲动想给对象买支口红,但他一看见它就想起新婚的模样,面红耳臊,一眼都不敢看了。售货员仍在不留余力地推销她的结婚必备的唇红。
旁边的一对真正的新人,女方竖鼻子蹬脸地指摘着男人,“一块像样的布都不舍得给我买,你看看人家。”
“六尺棉布三尺的确良,不带眨眼的。我怎么挑了你这个穷光蛋!”
赵兰香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贺松柏落荒而逃了。
最后,贺松柏拉着她来到了一只煤炉前,他说:“看见你每天都被柴火熏得眼睛疼,我觉得我应该早点买一只煤炉。”
赵兰香拉住了他的手。
“家里不是有柴烧吗?整这么大一只炉子,以后还得常常来城里买煤,多麻烦啊。”
贺松柏径直地付了钱,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煤票,去供销社领了十斤的煤。他用扁担一头挑一个,原本还像是来逛商店买东西的新郎官,这回就活像是干苦力的民工了,灰溜溜的。
赵兰香一点浪漫的气氛都感受不到了,这男人傻气得直让她忍不住发笑。
“你的东西不买了吗?那么早就挑了这些东西。”
贺松柏摇了摇头。
赵兰香快步地又钻入了百货商店,花了十二块钱买了一双皮鞋,用自己的布袋装好背在身上。
她坐在单车的后座,煤炭和炉子被贺松柏放在单车的横杠上,两个人慢悠悠地骑着、反正大把的好时光,他们不必赶路。
独处的悠闲时光,令贺松柏很享受。
他骑得很慢,赵兰香坐得也很舒服。
她轻声地念起诗来:
“如果生活不够慷慨 ,我们也不必回报吝啬 。”
“何必要细细的盘算 ,付出和得到的必须一般多 。”
“如果能够大方 ,何必显得猥琐 。”
“如果能够潇洒 ,何必选择寂寞 。”
“获得是一种满足 ,给予是一种快乐 。”
贺松柏默默地听完了,发现自己完全没听过。他只当是自己没文化并没在意,他说道:“你可真爱读书。”
赵兰香心念一动,说道:“我爸妈就是读书读得好,后来才能找得到稳定的工作的。”
“如果有机会让你读书,你会读吗,柏哥?”
贺松柏闻言,完全是没有负担地随口说:“会吧。”
“读书多好,又轻松又不用干活,读出来了还能吃国家粮。”
赵兰香说:“我跟你说说我在学校的有意思的事情吧。”
她知道贺松柏从来都没有读过书,于是便跟他说了她中学时上生物课头一次去博物馆看标本、做化学实验,每天除了背红宝书之外,还偷偷背有意思的诗、学唱时下流行的女明星的歌,但是每次考试都能考得很好。
贺松柏听着清脆的声音,耳朵跟下了一场春雨似的,湿湿润润,湿进了心窝子。
“真好。”
赵兰香又说:“阿婆教过你啥学问,数学物理化学……国文?”
贺松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杂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教了什么。数学会一点,物理也教一些,国文教了很多,英文也有,画画、吹笛子……什么的。”
“那个笛子啊,是阿婆用竹子钻孔做的。我小时候吹着吹着就把它当柴烧了,气得阿婆好几天不理我。”
贺松柏顿了顿,腼腆地又道:“你还记得那天跟你去牛角山挖木盒吗,那里边的小本子其实是我以前画过的画。”
“我特别讨厌这些东西的,学得很糟糕,不过后来也画得像样了。”
贺松柏永远记得,老祖母当时为了骗他画画,跟他说说了一个神笔马良的故事,最后说,如果他像马良那样,画得惟妙惟肖了,他就能用笔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贺松柏天天想着吃肉,照着大队里的猪仔,画了一个夏天,结果连个屁都没有钻出来。
赵兰香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赵兰香:听完的我,脑补出了柏哥可爱的童年。
贺松柏:听完的我,终于知道为啥对象这么皮了。
平生君:明明说好了要引导高考的,结果……香香你在干嘛?
香香:不说话,捂脸遁走。
*
《假如生活不够慷慨》
——汪国真
如果生活不够慷慨 ,
我们也不必回报吝啬 。
何必要细细的盘算 ,
付出和得到的必须一般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