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当即放弃了他心爱的烤红薯,跟了贺松柏走。
在某处不起眼的小土坡上,贺松柏跟顾怀瑾说了一段长长的话,他一张一合的嘴仿佛给顾怀瑾下刀子,顾怀瑾听得脸色骤变。
贺松柏淡淡地道:“怎么,不敢相信我?”
顾怀瑾摇头,这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是浮现起去年冬天山上烧灰的事。顾怀瑾素来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那会好歹是被人救了一条命,但他打心底地抵触不愿深想。胡先知多次提起吴庸的事,顾怀瑾有能力帮忙,但却拖拖拉拉敷衍了事。
什么欠不欠人情都是托辞,贺松柏不是学生还不照样在x大的图书馆来去自如?
“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这个人是很可恶的。”他沉默了很久,才说。
“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贺松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赶紧给你的老友写封举报信,这种人绝对不能留在学校。”
顾怀瑾面色严峻地承诺了下来,怀着一肚子的火气很快写完了一封信。
温暖的炉边,那个熟睡的身影早已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我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你们喝了一顿肉汤
在边缘试探的平生君表示,发抖、担忧、害怕。
爆炸柏:哦
美貌香:哦
再往前开开试试?
第113章
消失了的胡先知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晚上,顾怀瑾吃饭的时候发现这时牛棚子里少了那个常常看着他吃饭的胡先知, 顾怀瑾这才惊觉他和贺松柏的谈话多半是被这小子听见, 而他现在肯定是跑去他师弟那里告密去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
顾怀瑾连忙去找贺松柏, 生气地说:“那兔崽子去找他师弟通气了!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顾怀瑾发现了胡先知不在的事实, 贺松柏同样也发现了。
贺松柏说:“没关系。”
他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胡先知能不被他发现, 定然是隔了有一段距离的。当时他说话的声音很小, 那部分的话胡先知恐怕是听不到的, 能听见的可能就是顾怀瑾激动地骂人的那段了。
贺松柏说:“当务之急是撤了他的职务,撤掉了他翻不出什么花样。”
他顿了顿问:“付校长愿意听你的意见吗?”
顾怀瑾保证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是非常正派的人。”
顾怀瑾干脆也不写什么信了, 第二天就去县里邮局发了一份电报给付校长,发完电报的他走出邮局,恰好下了一场雨, 他站在人家的屋檐下看完了这场凄凄切切的寒雨, 心头涌上了一片凄凉的茫然。
他忽感过去的几十年过得碌碌无为,多年来培育了不少学生, 有出人头地的、也有默默无闻的。但从他自己手下出来的弟子却毫无建树、反而祸害社会, 头两个不学无术, 把山炸崩了, 剩下的一个劳动改造, 另外一个疑似行为恶劣,这令他心里难受极了,很不是滋味。
在飘摇的寒雨中, 顾怀瑾的腰背更佝偻了几分。
……
河子屯。
高考成绩的消息终于以一种疯狂的姿态传入了乡间,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竟然考上了大学,还考上了省第一名!
这让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震惊了,他们这种又穷又破的地方,居然出了个冒尖尖的第一。
整个省的第一名,往前数几十年那就是结结实实的进士。河子屯的村民们啧啧称奇,纷纷感叹贺地主家的祖坟怕不是冒了青烟吧?
原本心里就颇瞧不起老地主家的他们,这会儿都坐不住了。这是一种何等复杂的心情,跟别人提起的时候骄傲得不得了,等关起门来自己人讨论的时候却满不是滋味,甚至不敢相信。
“这人脑瓜子有这么聪明的吗,俺记得贺老二可一天正经的书都没念过吧!”
“连二流子都能考状元,这高考是不是太容易了。明年让俺家老大也去试试。”
“这个成绩指不定是抄来的!”
大队里的知青头一个不服了,他们说:“这可是国家严肃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作弊可是违法犯罪的事情!”
“高考跟你们说得似的那么容易考,人人都是大学生了!”
李家。
听到贺松柏摇身一变成了x省第一的李支书,瞪大了眼。
他原本想用品性态度极为不端正、前年还因猥,亵过女人而劳改的罪名,把贺松柏刷下去。结果贺小子却考了个第一,这样可难办了。
这一天,大队来了个省报的记者,他找了贺松柏例行拍照,毕竟这可是恢复高考以来x省的头一个状元,意义非凡。这个记者打算把贺松柏的先进事迹单独写一个版面,鼓励明年的考生学习。
但是打听到这个状元竟然是地主的后代,记者红光满面的脸顿时灰了几分。
赵兰香哪里肯放过这个让贺松柏出大名的机会,她见状连忙拉住记者。
她说:“古往今来便有英雄不问出路的说法,国家领导人D同志注重教育强国、爱惜知识分子,才力排众议坚持让黑五类参与高考。正是因为国家的这些宽容政策,才让真正的人才得以脱颖而出。”
“贺同志克服苦难,在没正经念过一天书的情况下考上了省状元,这难道不是值得鼓励、值得考生们学习的事情吗?”
赵兰香的话,激得省报的记者停下了脚步,
她引导着记者坐下来,好好采访贺松柏,让他使劲地往国家尊敬知识分子、爱惜人才的方向写,她粗略地看了一遍通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走了。
贺松柏见了对象这幅架势,颇有些哭笑不得。
赵兰香说:“柏哥,这可是让你出名的机会。”
“只有让别人看得到你了,你身上的问题才能够引起社会的注意。”
贺松柏闻言,默然了。
他觉得对象说得话很有道理,他笑着道:“你想得可真深远。”
不过令贺松柏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赵兰香坚持要写的一个报道,最后成了送他去大学的契机。
……
没有几天,顾怀瑾很快就收到了付先生的电报回复,他跟贺松柏说:“解聘了,吴庸没有了工作,恐怕得乖乖回河子屯了。”
说着顾怀瑾冷冷地瞪了一眼胡先知。
正在烧柴的胡先知面苦心苦,他将心里地委屈压下,把熬出的白粥端了出来呼唤顾怀瑾吃。
“老师喝粥了,打了两只你喜欢的鸡蛋,好吃。”
为了不让顾怀瑾疏远他,胡先知老实地招来了,他跟顾怀瑾交代了那天的事情。
胡先知脑海里浮现起那日吴庸面含微笑的表情,不禁地打了个哆嗦。他跟顾工说:“他让我带了一句话给老师您。”
“他说,所有的苦水都注入他心中。”
那天胡先知去了x大,他失望地质问吴庸去年冬天山上烧灰的事。
吴庸面含微笑,温和地解释:“我怎么可能做这些事呢,这是谁跟你说的?”
“你也知道,要是没有顾老师我不可能完成学业,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做放火烧他的狼心狗肺的事?”
“要是我做了,我不得好死。”
胡先知直接地问了:“你不用再骗我了!我已经去问了那天烧灰的老吴,他说你给他看过一遍山了,他确定没人了才放火的。如果你没有那种心思,你为什么那个时间会出现在那里,跟他说那番话。”
吴庸的笑意更浓了,他说:“我当时确实没有看见有人。”
“但我坚持让老吴再去确认一遍,最后他没去,还是我自己再上山找了一通,冒着危险给他排查。要是我没上去,顾老师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你说我狼心狗肺?”
“是,你是没做。你给我解释解释你那天为什么特意跑到那里?”
吴庸没有说话。
胡先知望着他微笑的面容,忽然打了个哆嗦,再也不多说地离开了。
走之前,吴庸终于说:“顾老师一向偏爱孙翔师弟,从来不喜欢我。我在想是不是家庭成分的缘故,让他如此厌恶我。”
“这份工作恐怕我也干不长了,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吧。”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这个没头没尾的话胡先知听见了,哼了一声跳上了公共交通车。他那肥胖的身躯笨拙又臃肿,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
吴庸注视着师兄消失的身影,眼神深远。
……
顾怀瑾听完了胡先知带来的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胡先知那一脸灰败的认命的神色。
他骂了一句:“有病,还所有苦水!他的脑子看来是坏掉了。”
顾怀瑾写了一封信交代吴庸回河子屯,他有事交代,写完后交给了胡先知去送。结果顾怀瑾坐等右等,等了小半个月,也没有见吴庸有任何回复。
时光如流水,腊八过完后的半个月的时光在农民忙碌的准备中溜走了。
新年快到了,乡下的知青也得组织成队伍一块奔赴回乡了。
这一天天灰蒙蒙地没有亮,贺大姐摸了摸肚子,很早地起了床。她给阿婆倒了一碗热水,让她早上起来润润嘴儿。
她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一把油菜准备下点面做早点,给要去赶车的赵兰香吃。她摘完菜后把脆生生的萝卜挨个洗干净了泥沙。
突然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柏哥儿,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吗?”
她才一抬头,面前就映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她的口鼻被掩住,脖子一歪闭上眼睛倒在了冰冷的水井旁。
……
住在大队长家的蒋丽这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高高兴兴地拣起收拾好的行李包袱,提着小皮箱朝着贺家走去。
赵兰香答应了要给她一袋年糕和油饼,蒋丽吃过,这是一种甜而不腻、香酥可口又漂亮的点心。
蒋丽早就对它垂涎已久了,她只有在去年的时候去赵家厚着脸皮吃了两块,今年好不容易给她逮住了机会,她肯定要磨赵兰香给她多做一点儿带回家。
但赵兰香表示这种东西存太久容易潮,头一天晚上做出来的最好吃,让她今天来拿。
蒋丽为了不错过汽车,赶了一个大早来贺家。
她看见了贺大姐在井边洗萝卜,这个女人是大队长的媳妇,听说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腹中微微鼓起,她双腿屈着蹲在井边。
蒋丽刚想喊一声上去帮她搭把手,结果她却看见了一个男人手拿着一张手帕迅速地掩住了贺大姐的口鼻。
很快,她倒在了井边。
蒋丽爆发出了一声草,“妈.的,你在干什么!”
她连忙扔下了行李,跟离了弦的箭似的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蒋丽:龟儿子,受你姑奶奶十八军棍调.教出来的军体拳
擒拿术
防狼术
平生君:加油加油,加油加油,我在后面给你撒花花
*
PS:柏哥上辈子坐牢的原因浮出来了
*
所有的苦水流进我心里,解释一下这句话
出自北岛的《回答》,1976。
全诗最著名的两句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句话不是诉苦,是提醒顾工。
嚯嚯,我很坏噢。
可惜顾工听不懂。
第114章
蒋丽距贺大姐还有一段距离,她刚叫出声, 惊动了那个男人, 他放弃了地上那个晕厥的女人, 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蒋丽喊了起来, “来人啊……”
她看了看小树林里窜动的叶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贺大姐, 她放弃了追赶, 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蒋丽拍了拍贺松叶的脸, “你醒醒。”
贺松叶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清秀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迷惑和……震惊。
“你、你……”贺松叶呻.吟了一声,手指用力地抓住了蒋丽, 无法言语。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蒋丽问。
下一秒,蒋丽也被迷晕了。
……
蒋丽再次醒来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她在大队空置的农具房里醒来, 四周围空荡荡的。自从河子屯分了田之后, 这间农具房已经空置下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打了一个激灵, 低头看手里的腕表, 发现它的指针指到了七的位置。
蒋丽抹了一把脸, 她十万火急地跳了起来。她跑出了农具房。
蒋丽顺着周围新鲜印上的足迹很快跑到了河边的芦苇荡里。冬天, 河边的芦苇荡结出白茫茫的芦苇花, 风吹来一片晃荡,飘絮飞扬。
蒋丽很快拾起了一块石头,冲着芦苇荡里那颗黑乎乎的脑袋扔了过去。
她的体力先天弱于男性, 方才又吸入了一点迷.药。扔掉了一块石头过去,已经是耗尽了力气。
那个男人停住了动作,他用阴沉又怪异的口吻威胁道:“下一个就是你。”
蒋丽听了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看了看四周围人烟罕至,加上这里又隐蔽,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此刻非常后悔方才竟然没有去把贺家人叫醒过来。
她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此时此刻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
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人类天然的自我保护的本性,促使她思考着该立马跑、好回去搬人,还是留下来震吓人、好歹守一下贺松叶。不跑她自己恐怕得交代在这里,但跑了就是丢一辈子的人。尤其蒋丽刚刚意识到这个男人把她扔在农具房的行为,恐怕是为了放过她、不敢惹她的。
他一定是认得她。
她强压下心里的恐惧,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