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人很专注地一边看剧本，一边说着对戏的理解。张龄春作为女导演梗注重感情戏的表现，说到山洞内严峻辰和熙儿一起避险的时候，她问宋思思：“你说说你对这段戏的理解？”
宋思思很窘，她刚才已经注意到，别人的剧本都是花花绿绿写满了标注，就她的剧本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自己的台词画了荧光笔。
徐泽也注意到了。他对临时试镜过来的女演员其实很不满，原来熙儿的角色虽说也是别人介绍的，但他对那个女演员的外形很满意，又是科班出身，至少演技过关。
而宋思思呢？不过是偶像出道，履历几乎空白。当初另外一个导演回来夸奖了宋思思的表现，依然无法扭转她破坏了他计划的消极印象。
剧本最容易看出演员的用心程度，她的剧本太新，又只标注了自己的台词，看来功课做得不够啊。
宋思思深吸一口气，慢慢说：“熙儿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在出事之前，她的心里只有家人和严峻辰。”
这点谁不知道？
“严府遭遇大难，连坐了她家，所以在这场戏中，她和严峻辰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严峻辰昏迷了，她要暂时放下这种悲痛，承担起保护严峻辰的担子。”
张龄春点头，温和地问：“那你觉得她是以一种什么心情在保护他呢？”
“母亲保护儿子的心情。”
徐泽挑眉，楚向宇也将目光从剧本移到了宋思思身上。这种理解，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最能体现女人坚强的往往是母亲的心情。熙儿她只有十六岁，如果仅仅是爱情，我想不足以让她产生那么大的力量去反抗叛军。她和严峻辰一起长大，除了爱情，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应该还有类似女人天生的母性保护欲。严府没了，高家也落难，她唯有严峻辰。“
张龄春亮晶晶的眼睛瞥向徐泽，徐泽点头，厌恶的情绪消散，却问：“明天的拍摄，你没问题吧？”
H城是南方，雪不像北方豪放，往往是雨夹雪。这对所有演员都是折磨，何况是女演员。
宋思思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回得倔强：“没问题。”
徐泽不动声色。宋思思是不是一个好演员，一切得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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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思没有正式拍过一场戏，一开拍就是重头戏，连琳姐都喊不靠谱。所以第二天她跟着宋思思来到现场，十分严肃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H城很给面子，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雪，早上的时候，山路上铺着一层白，除了有点滑之外，配合后期，完全可以营造出大雪封山的景象。
正因为天气给力，所以所有人更加谨慎——说不定过几天又放晴，那这场戏就得延后或者造景拍摄。
早上五点多，宋思思就到了现场，做好造型后也快七点了。群演们准备就绪，动作导演更紧张——据他所知，女演员还没特训就要拍动作戏了，这不是给难题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宋思思已经将自己的戏份在零势空间里都练过好几遍了。她记得住所有对手戏的台词。
拍戏和大坏蛋不一样，警察打人讲究制服，但演戏还要讲究好看。动作导演过来教她怎么做动作后，她立马领会了这点。
熙儿的武器是一把剑，她的功夫不是很好，所以更多的是当诱饵引开敌军，打斗反而不是很多。
动作导演教了一遍后，宋思思马上依样画葫芦做了一遍，而且完成度几乎百分百。
在摄像机旁的徐泽和张龄春都有点惊讶，动作导演更是奇怪：“你以前练过？”
“学舞蹈的时候练过剑舞。”她早就找好了理由。有功夫底子这种事情迟早会暴露，但理由找好了也可以自圆其说。
动作导演竖起大拇指，“天才！”
宋思思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可担不起这个名头。
试拍她很严肃，反而几个群演走位不好，被几个导演骂了一通。
天气很冷，群演们冻得嘴唇都紫了。宋思思也不好受，为了上镜好看，衣服其实很薄。但她身上还有金钟罩，因此冷感没那么严重。
如果拍不好，这些群演就要更受罪了吧？
正式开拍，宋思思卯足了劲儿，做好了所有动作，一条过。
所有人看着小监视器里的回访，徐泽和张龄春两人同时皱眉，徐泽板着脸不说话，张龄春也拧着眉头。宋思思不安地等着他们发言，不一会儿也发现了问题的源头。
她……太坚强了。
熙儿不懦弱，但不是狠厉的女孩子，况且她武力值不高，宋思思表现得太有力度。
像是一锅好肉，火候太旺或太弱，都会影响最后的味道。现在的她就是传说中的用力过猛。
徐泽反而更耐心了一些，毕竟宋思思的表现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拍第二条的时候，他亲自上阵，教她怎么做表情会好看。宋思思一一记在心里。
拍摄第二条之前，琳姐终于忍不住过来问她：“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现在是熙儿，不是演员宋思思，别再有多余的想法了。”
宋思思默念：我是熙儿，我是熙儿……
零势空间的时候明明还挺好的，一旦正式开始，没想到会有顾虑。毕竟零势空间内都是影像，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
第二条开始。
宋思思不再想群演的事情，专心放在体会熙儿的心情。
没想到一下子就顺了很多。
回放后，徐泽终于点头通过。
宋思思兴奋地抓住琳姐的手，低声说：“琳姐，拍戏真好玩。”
琳姐一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溢出来。嫉妒，羡慕，欣慰……
场外的戏拍到了下午一点半，终于将熙儿引诱敌军的戏份排完。其实这段戏在电视上看不过五分钟的镜头，其中还夹杂着渲染气氛的空镜头。偏偏徐泽是个讲究细节的人，所以来来回回拍了多个角度，最后才敲定。
群演们很开心地吃饭。宋思思拿到自己的盒饭后，才发现自己握剑的那只手在抖。
“还好玩吗？”琳姐笑着故意问。
“好玩。”
真的真的太好玩了，那种愿意全身心都投入其中的好玩。以前除了捉到罪犯结案，也没其他可以让她兴奋的。可今天，她第一次看到镜头中的自己，兴奋像火山井喷一样源源不断。
她突然能理解以前论坛爆料中的“故事”：为了得到某个角色，求爷爷告奶奶出卖身体，有些或许真的源于热爱。
饭菜凉了，饭还很硬。她就着汤勉强下咽。等她吃完饭时，发现棚内好几个工作人员盖着羽绒服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地突然很安静。
两点多，雪又下了。天气更冷，天地灰蒙蒙的，光线不是特别强。
楚向宇终于出现，他脱下羽绒服，里面已经穿好了戏服。化妆组赶忙上前化特效妆。
下午还是打乱拍摄。
严峻辰发现熙儿不见了，追了出来。熙儿被一些发现她的敌军逼到了山崖，不慎落下。严峻辰杀了敌军之后，想要抓住熙儿的手。熙儿为了不连累他，主动放弃求生。
要先拍摄山崖边主动放弃求生的戏。这对宋思思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这是熙儿这个角色情感最强的一瞬间。当初她看电视剧的时候，镜头给了这个角色大特写，但演员只表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后来她看剧本，剧本上写着是：不舍，难过。
楚向宇找她对台词。她将剧本放在一边，专心看他的眼睛。
“要不要加点什么？”宋思思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加什么？”楚向宇看了眼剧本，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宋思思说：“你想，熙儿是严峻辰日后刻骨铭心想念的人。而且他并不知道熙儿是为了他才离开山洞的，要不要加点细节，让这种刻骨铭心更强烈一点？”
严峻辰可是为了熙儿在夜里难过得心绞痛的角色。灭门惨案和失去爱人相比，总该是灭门更痛心才对？所以熙儿必须死得惨烈一点才行。
“例如……我用匕首割你一下，然后我再掉下去？”
楚向宇深思一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够。徐泽过来，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思思。
“不如这样。”徐泽也有了想法，“你割他一下，然后他不放手，再割一下，你再掉下去？”
楚向宇勾起嘴角，“然后我手上的血流到熙儿的额头上，停两秒再放手，这样画面会更好吧？”
徐泽拍手，“好！就这么拍。”
“观众会虐死。”张龄春兴奋地发言。
宋思思竖起耳朵：这群人都是抖S啊……
她们试拍一遍后，纷纷拍手叫好，导演还给他们两人加了一些小细节。
长镜头过后，严峻辰抓住了熙儿的手。
宋思思趴在斜坡上，身上的温度融化了地面的雪，雪水渗进衣服内，透心凉的感觉将她所有情绪都吃掉。
她哭不出来。
本来信心满满的徐泽停了下来，大声问：“咔！怎么回事？”
楚向宇将她拉了起来，她全身抖得不行，十分抱歉地说：“太冷了。”
这个理由实在太丢人了，她说出口后十分惭愧。
“先停下！”徐泽挥挥手，失望地坐下。
宋思思猫着腰坐到一旁，琳姐为她披上羽绒服，问：“怎么回事？”
“琳姐，我哭不出来。”她小声回答。
“我打你一顿？”琳姐脱口问。
“啊？”还有这种操作？不是有人爆料还有演员哭不出来用眼药水滴吗，“我用辣椒水试试？”
“那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第28章 我快要死了
“那你现在可以回家了。”琳姐咬牙说了一句。
“琳姐……”宋思思略慌, 不能用道具吗？
琳姐指向片场正中央，厉声问：“你知道多少人演了几年的戏都没有机会演一个像样的角色吗？这些人当中，演技比你好，你比努力的人比比皆是。你要用辣椒水？可以啊, 演完这戏, 之后我们就各自拜拜了。”
“对不起琳姐！”宋思思咬着下唇，冷得发抖。她真控制不住, 只好揉搓着自己的手, 希望能因此暖和一点。
小亮走过来，递给琳姐两杯热茶, 笑道：“琳姐, 那个，先喝口茶。”
宋思思接过茶, 温暖热乎的感觉从手心穿透全身，她僵硬的脸像化开的冰一样，抬起头, 她看见场内整理道具的群演，各个也是红透了脸。
同样披着羽绒服的楚向宇握着茶杯走过来，琳姐给他让了点位置，他蹲下来，看着她茫然的脸，问：“怎么了？”
宋思思回过神，眨眨眼。看到是楚向宇的脸，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因为太冷了，所以没有情绪是吧？”楚向宇不理会她的懵逼，直接问。
“嗯。”按理说不应该的，可是寒冷发抖的感觉从肚子里钻出来。她以前军训的时候还在冰雨中跑过一万米，就那么一会儿贴地，不可能冻傻了……
“有时候会这样。”他握着她空着的一只手，“你要想你是熙儿，不要想你自己的事情。等下我和导演说一下，让你先酝酿情绪。好吗？”
为什么他那么温柔？宋思思没法思考，只能点头，“好。”
熙儿跳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严家守卫边疆，却被奸臣陷害，叛军斩首严将军，并杀害了家臣高家全家。一夜之间，原本像小鸟一样快乐的小情人，变成了亡命苟活的逃犯。
熙儿带着必死的决心引开叛军的时候，内心旁白说：如果我们俩都死在这儿，就没人知道严将军的冤屈了……所以，小辰必须活着！
叛军被引开了，可是她却跌落了悬崖，为了不让严峻辰跟着她粉身碎骨，她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我是熙儿。”她默念了一句，按着自己的肚子，让那股抑制不住的抖停下来。
两分钟回忆剧情后，她抬头对琳姐说：“琳姐，我应该可以了。”
再次开拍。
悬崖旁的雪化了不少，道具组铺上一些白色的碎泡沫，宋思思趴在上面感觉好了许多。
琳姐揽着她的衣服，在一旁替她紧张。究竟能不能行呢？她心里有些没底。
宋思思眼里没有打光板，没有摄像头和话筒，只有严峻辰的脸。
他昨天还在严府中意气风发，骄傲得不可一世，被人称作“小霸王”。昨天的脸多好看，白净清爽，眼睛像星辰一样，亮晶晶的，看着什么东西都想玩一把。
可现在呢？他脸上抹着柴火灰，沾着叛军的血迹，从未隆起的眉头现在只有一个川字。嘴唇很干，因为他刚做完一场噩梦，梦中充满厮杀。可是这样梦没有停止。
“熙儿！你抓紧了！”严峻辰哽着喉咙说。他的身体也向外一点点挪。雪滑山崖抖，没有攀附的地方，受伤的他根本没办法一个人将熙儿拉上来。
宋思思鼻子发酸，她慢慢地松开手。
“不要！”严峻辰的身体又向外挪了一分，“熙儿，不要！”
宋思思蹙眉从腰间摸出了匕首，划了他一刀，“放手！你放手！”
哭腔！哭腔出来了！琳姐抓紧了羽绒服。徐泽等人也屏住呼吸盯着屏幕。
“不要……不要……”严峻辰无助地哀求着，手上青筋暴起，血包的液体流下来，“我求求你，熙儿，我求你了……”
“咔！好！”徐泽兴奋异常。
看完回放后，几个人都很满意，但接下来还是要担心的，熙儿大特写无实物表演，虽然只有几秒的镜头，却十分考验演员。
宋思思还沉浸在熙儿的悲伤中，架好机位后，黑色的摄像机对着她的脸。因为担心她情绪断层，所以没几个人跟她说话。打板之后，现场安静异常。
宋思思盯着镜头，泪水很快打滚。血滴到她脸上，融合着泪水往下滑。她嘴角颤抖着，睫毛一颤，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滑下。
